48.第四十八章 初啼声（下）
夜幕星升，满深庭院雪白，分不清究枝头上那一抹白究竟是霜雪，是月华，抑或是白梅，恰好一阵风拂来，抖动了沾上一抹白的空枝，风恒一双大大碧眼甚是好奇地看着，对一个刚出生的孩子来说，一切都如此新奇。
白涯匆匆忙忙地跑来，手上捧着一些卷宗，看见我又在外头晃悠，便忍不住抱怨：“外面天冷，妳怎么还不回去？”
我笑而不答，只问道：“那阮先生的身分可探得？今天和我谈完话之后可有什么别的动作？”
“那阮先生是微城城主，据说很是深得梳庄主信赖，至于他和妳谈完话后，便立即去操办返回容城的事宜。”
“哦，他当真如此听话？”
白涯略沮丧地说道：“这些应只是表面做为，他私底下又做了些什么我却探查不到。”
“你初进风家，跟在我一无权无势的人身边，人脉又还不甚广，很多事情探查不实属是正常。”我安慰道：“等日后扎稳了脚跟后，便不会那么麻烦。”
“当家很是信任我。”白涯道。
“那是当然，我一直把你当弟弟。”从在绫罗初见开始，即便我们是在那样尴尬的场面下认识，我却从始至终一直对感到十分亲切。
他垂下头，额前的发微微挡住神情，但很快又抬起了头说道：“当家应还不晓得那阮先生的身世和名讳？”
“差点忘了这茬，你且说吧。”
“父母皆是盛朝人，祖籍在盛朝阮州，全名为阮学史。”
“又是一个盛朝人。”我摸着下巴，不由想起牵连韩家、长孙家、淳于家两代恩怨的天璇公主事件，喃喃道：“但愿他的过去清清白白。”
白涯不明我话中的意思，以为我是说他这人之前有无做过歹事，便道：“梳庄主御下甚严，谅他也不敢做出什么伤天害理之事。”
“此事以后再慢慢查，先说莫、安、君、元四城的状况。”
“如阮先生所言，此四城确实状况不小，除了天灾以外，还因为王朝近年与北方蛮夷之间战争愈演愈烈，常年要支持前线，故而… …如今饿莩遍野、民怨四起，万不能忽视。”
风家现在的财力委实困顿，怕也难以筹措金钱，要跟其他家族索要钱财更是不可能… …
“方才又听闻，梳庄主一直极力筹措物资，想办法发放出去，虽是杯水车薪，但依旧博得一些名声。”他有些担忧地说道：“虽说梳庄主此举无错，但对妳… …重回西里会否有一些阻碍？”
此时还论什么阻不阻碍？我的人民都快饿死了，便是此举博得好名声又何妨？但现在最大的问题还是杯水车薪，这场严冬不知何时才是一个头，不做些什么真的不行。
“先帮我将恒儿送回去，对了送完他后先将现有账本拿过来，让一个人我思考一下。”
他还待说些什么话，却被我塞来一个风恒，只得先退下。
文人挑灯夜读书很是奋发向上，我却是看着账本头晕脑胀，后悔以前为何不考商业专业。幸亏那时住在青波韩家时，韩薰季偶尔见我无聊，便干脆将一些韩家家宅的琐碎账目丢给我处理－－当然，这件事也是引起韩家下仆们会热烈讨论我与韩薰季关系匪浅的一项原因。
不过话说回来，若不是当时认真地研究一番怎么算账看账本，现在我怕是该更加苦恼了。
用一晚看完账本，隔日一早，我勉强爬起来用冷水让自己清醒。阮先生果真不负所望，在我梳理完毕时便过来。
“代步马车已备好，不知当家何时要启程？”阮先生恭敬道。
“事不宜迟，我们一会儿便启程。”说完，我又忍不住开始咳嗽起来。
阮先生说道：“万事还以当家您的身子为重，阮某听说您未做满月子便执意要回西里，这可是大大不妥。”
“西里刚还到风家手中，百废俱新，我又哪敢有时间休息？”
阮先生露出点疑惑的神情，却是一闪而逝，他复又说道：“启程之事可先一缓，当家应还未用膳，且阮某这两日听当家不断咳嗽，不知是否要请大夫来看看？”
“也罢，但一切从简。”虽然有些疑心这阮学史为何不希望车队太早出发，但经过昨日一整晚挑灯未睡，今日的身子确实略感不适。何况既然要与他斗智斗勇，那至少要有足够的精力奉陪。
吃早膳时，顺便将管事和张村长的夫人私下叫过来谈了一谈，谈完后又请一位大夫开了帖风寒药后，已近辰时。一行人匆匆忙忙地出发，但谁料到果真是给阮学史摆了一道。行路不到半个时辰，便有人中途拦车，起初以为是刺客，让白涯和雇佣兵们都略有些紧张，最后才发现来人是君城的城主。
他带着一干众人跪在车队前，待我下去看时，正好看见城主老泪纵横的模样。
“这是怎么一回事？”我赶紧低声问白涯。
白涯的脸色颇为难看，道：“君城因严冬缺粮… …已死了不少人，城主听说妳回来西里，便立刻率众赶来。”
我瞥了一眼阮学史，走到君城城民面前。
君城城主立刻哭道：“容下属为能喜迎当家回归，下属未能管好君城… …如今君城内饿莩遍野，实在愧对子民！”城主方一说完，身后子民哭啼声遍起。
我深深吸了口气，说道：“城主莫要担心，此事我已得知，今日一早我已让微城风家据点能典当的东西都典当了，并立即向四家购买粮食，要求他们在今日快马加鞭送来，由微城宅第的管事和我新任命的张夫人负责。”
“典当？”阮学史一惊：“将微城家当变卖了？当家怎么未与我说一声？”
“微城粮食不缺，但也不足以到能供应的地步。不过昨日通宵看账本，我发昔日韩家管辖的一些商行获利不少，且风家供您居住的宅第亦颇为富庶，有不少韩家留下来值钱的好东西，我仔细想了一想，如今正是西里六城该同舟共济之时，想必阮先生也不会有什么意见，此事又是要紧事，便让人先去做了。”
阮学史哑了半晌，环顾四周后，最终选择了沉默。
见众人皆无意见，我便继续对君城城民说道：“我明白现在所做不过是杯水车薪，但你们既是我西里的子民，我便不会像其他四家那样对你们不管不顾。一路匆忙赶回来，便是要处理这些事。”顿了顿，复又道：“待我回到容城后亲自坐镇后，定会给你们一个满意的结果。”
灾民拦车一事便暂时告一段落，为了表现我的诚意，还特地叫白涯留下来一起帮忙处理，虽然白涯对于接任此事很是不情愿，却还是没有违逆我的话。
“妳这招颇是厉害，瞧那阮先生一脸吃鳖。”韩灵叹服道。
“虽然早有准备会遇到这种场面，但没想到阮学史为了坑人，竟直接叫灾民来微城拦车。”我抚着额头，说道：“确实杀的我有些措手不及。”
“也是，西里六城中便有四城饥荒，妳总不可能将风家基业全部变卖掉，更何况就算妳真能狠下心釜底抽薪，也很难向其他四家进大批粮食，毕竟各地都传出不少灾情。”
“我何尝不明白。”叹了口气，我说道：“但无论如何至少要撑过这场严冬。”
韩灵想了想道：“我哥哥刚坐上当家之位那一年，涵陵亦曾发生过饥荒，哥哥想尽一切办法与各大家族交易，便是为了换取粮食… …那时候他才多大，便担了如此重担。”
此事我也略有耳闻，韩薰季继位当家与月阎殿殿主之位时不过十六。据说当时四家皆对韩家新上任的年轻当家甚是不以为然，每个人无不动起各种脑筋想从涵陵那儿分一杯羹。谁料，韩薰季上位后用雷厉风行的手段，迅速稳住韩家和月阎殿，并号召大批江湖人士助阵，半谈判半逼迫地让四家协助涵陵的饥荒问题，听到这段故事的当下，我唯一一个想法便是这行为实在有够流氓。
不过韩薰季能够这么迅速站稳脚步便是因为月阎殿有强大的江湖基础，光是从韩薰季的生辰宴来看，一群来自四面八方而来的各方人士，除了独孤王朝的人以外，还不乏中原、北狄的达官贵人、江湖侠客… …可谓人脉极广。因此召集人群来施压，还真是再好不过的方法。
这是韩家的优势，那么风家呢？我若有所思地想起一件事，半晌笑了出声：“差点儿都要忘了呢。”
韩灵说道：“看来妳心里是有主意了。”
我目光炯炯地说道：“是啊。”
傍晚时分，这段时间阮学史一直在我跟前徘回，现在总算鼓起勇气来询问事情。
“想问我今早做的事么？”
阮学史大约吃到亏了，有些拘谨地说道：“确实有件事想和您商量… …阮某明白当家宅心仁厚，想着救人要紧，但如此莽撞地变卖家产，未与其他几位大人相商，恐怕不是很妥当。”
“阮大人此言有些道理，我应当先与梳庄主商量。但谁晓得君城城主不知从何处得到我回到西里的消息，还亲自带人来过来，让我一时慌乱，倒未与你们先商讨。”
阮学史面不改色道：“君城城主出其不意，阮某也未料到。”
“一言既出驷马难追，既然我已允诺，便不可再反悔，到时候再由我亲自向梳庄主讨论吧，你莫要担心。” 我温和地说道：“对了，也不知梳庄主是否收到我回容城的消息？微城到容城到底比微城到君城多了一些路程，消息传的慢也是应当。”
“昨日已传信予梳庄主，庄主前些日子忙于四城的救灾，一得知您今日回来，便特地从元城赶回。”
“梳庄主之前忙于救灾之事？”我愣了一愣。
“确实，在您还未回西里之前，总要有人统管。”
“你说的也没错。”说话间，车队驶入容城，满片银雪覆盖城门，与位处独孤王朝南方的四家风格不同，隔了一座大思山的北都西里长年与狄人相交，少了浓厚的中原风，多了几分洒然大漠风。独孤王朝正式建朝不过百年，向来族群混杂，因此各地多少都带了一点不同的民情风俗，西里更是与其他我曾待过的地方显得极为不同，何谓绝颠寒山沙连空，北风峡口轻骑飞，即使是一片萧萧雪幕，尽管未有雕梁画栋，西里容城依旧呈现出浩瀚之状。
微城还保留着大思山以北的一些景致风俗，又因为曾被韩家统治过一段时间，甚至隐隐有些涵陵的味道，但容城便不一样，无论是建筑样式、民风穿着，明显的是独孤王朝风俗与北方狄族风俗的融合。
“风家主宅已至。”阮学史禀告道。
掀起幕帘，长长道路盖满霜雪，道路延伸而去是一栋巍峨大宅。宅第上陈旧的字迹已然模糊，过去的风霜抹去旧迹，来时的风雪带不来故人。我随手将碧花簪握在手中，望着外头天雪共一色，缓缓地抚着碧花簪，似能感受到发簪上的一缕哀愁，一片萧瑟之中，轻轻地说道：
“风家，我来了。”
本章结束
(https://www.uuubqg.cc/100_100071/5505623.html)
1秒记住笔趣阁：www.uuubqg.cc。手机版阅读网址：m.uuubqg.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