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李美人
长安以南，遍地商贾走卒，而长安以北，则多武林人士。这一带崇山峻岭，山林隐逸，关河迢递，太山而北斗。人活于世，不出家做和尚，反而在这血雨江湖上飘，大多是为求个扬名。而一个帮派成名最快，威震江湖的办法——就是在十年一度的比武大会上崭露头角。
我看不见比武大会的盛况。
可我依稀也能听见人群中，各种各样，各种地方传来的议论声：
“哎，真是太可惜了，当年莲剑神何其雄姿英发，一双桃花眼勾人的要死!如今连比武大会都不参加了！真是一代人不如一代人啊，哪来什么长江后浪推前浪啊？”
“剑影山庄庄主当年确实厉害，可上一任武林盟主也不差！”
“不差什么？上任武林盟主，媚雪山庄的主人，早死于非命了。”
“真是英雄气短，纸短情长！”
“不知道这一届比武大会，会有什么新人崭露头角呢？”
“嘿嘿，江山代有才人出，各领风骚数百年！江湖永远存在，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可人却不会永远年轻，转眼之间，又是百年，老朽我也老成一个糟老头了。如今又是年轻人的传奇，年轻人的天下了……过去的人再风情万种，也老了，岁月不饶人啊……呵呵……其实历史总是在重复，如今是他，过去是他，无限循环。”
“看，那几个人是逍遥门的人！长的好俊的小子，各个都是美男子！”
“哇，美男子，美男子耶！”
耳边似乎响起了豆蔻少女拍着掌，花痴的尖叫声。
我叹了口气——人瞎了，别的感官真是清楚的不行，这一大堆话，我是一句也没听懂。可光是听我都知道，信息量巨大：死于非命的前盟主、桃花眼的剑神、全部是美男子的逍遥门……
“小莲，前面有水沟。”
他半抱起我的身体，应该是带着我跨过了水沟，我脸微热，软软的趴在他英挺的胸前。
身后响起谩骂：
“臭不要脸！”
“卿卿我我的，也不害臊，臭瞎子还勾引男人！”
“你们别说了，林师妹都看不见了，你们几个女人整天就知道嚼舌根吗？如果是你们看不见，别人嚼你们舌根，你们开心？得饶人处且饶人。”
打抱不平的，竟是雀斑脸师兄，我颇感意外。
不过雀斑脸师兄虽然出来打抱不平，可骂我的师姐们依旧满是戾气的嚼舌根嚼个没完，令我不由的感慨——其实女孩子真挺无聊的。明明大家都不容易，为什么女孩总要欺负女孩，却对男孩殷勤而谄媚呢？就好比是他抱着我。如果他不理我，我绝不会求他理我，我只会一个人默默生活，无论他娶妻生子，我都不会像怨妇般的破口大骂，怪他薄情。可她们从不会说他的坏话，却只爱喋喋不休的说我。人前人后，酸声酸气……哎，女人，何苦为难女人？
“雀斑脸师兄，连你也被那个整天装柔弱的小狐狸精骗了！”
“就是就是！”
“林青莲，你根本就是故意装柔弱的！”
“林青莲，你真做作。小小年纪就那么会勾引男人，一点都不单纯……”
“林青莲！你化了妆对不对！我就不信正常女的皮肤能看起来那么好，都透着光似的！她肯定是用卖身给秦师弟的钱买的化妆品，真是太龌龊了！哼，我们这种有教养的姑娘才不会那么厚颜无耻的靠男人吃饭，脸上还裹个那么恶心的白绫，呸呸呸，恶心死了！□□，是个男人都可以上的！公/共/马车！你根本就是秦师弟养在清风派的家/妓嘛！”
师姐们嚼舌根嚼的越发起劲。
酸气铺天盖地而来。
我正要捂住耳朵，什么也不听的时候——
他的声音，忽然凉凉的响起，清脆而磁性：
“小莲与我虽未成亲，可在我心中，她早已是与我生死相许的妻子。请诸位师姐别再说她了。这条白绫是我特意为她订制的，她从没要求过，如果她要求……那我什么都愿意为她做。因为我喜欢她。”
几个师姐都在倒吸凉气。
他低下头，把我背在了背上，他带着我，快步的上了山顶，远远的避开了这些师姐。风声在耳畔轻柔划过，他飘着清淡桃花香的头发，浅浅的拂到了我脸上的白绫上，痒痒的。可我懒得把他的头发扒开，我只是幸福的依偎在他的背上，把他抱得更紧了点，更依恋……无声的与他水乳交融，仿佛他就是我全部的江湖，全部的天下……
…………
……
失明了的我，和没失明的他，抱着膝盖，蝶意鸳情的依偎在比武台下。
有他陪伴的日子，其实真的很贴心。
尽管我什么也看不见，可经过他解语花般的一一转述，当真让我身临其境，仿佛历历在目。
他说：
“现在台上站着的，是个姑娘。是我们十五岁时在长安时遇见过，那个皮肤很好，一身蓝衣，叫知画的姑娘。”
比武台上传来震天的鼓声。
“各位英雄，欢迎大家来到论剑峰。家母病故，知画特来举办比武大会，为天下英雄帮派拍个名次，请诸位，笑纳海涵。”
柔柔弱弱，银铃般动人的少女笑声，飘进了比武台下，每个人的耳中。
“江湖上有个‘以沫斋’，江湖上所有的秘闻，隐私，在以沫斋里，一般都能找到答案。知画家族一脉单传的举办比武大会和记录秘史。想要知道什么秘密，都可以问她，只要……你给得起筹码。”
秦观如是说。
“比武大会正式开始！胜出者可得武林盟主宝座，号令天下群雄，莫敢不从。第一场，峨眉派对武当派，请派人上来。”
知画说。
“请赐教，贫尼慈真。”
“……”
我问他：
“怎么都不说话了？”
“武当来的人是个美男子，只是打擂者竟是他们的掌门，而且……这掌门似乎是个哑巴？”
真奇怪。
——打擂会让掌门打擂吗？难道武当无人？
我竖起耳朵继续听。
台上的女尼姑显然是怒了：
“无欢掌门，是欺我们峨眉无人吗？好大的架子。上台竟一言不发？”
“……”
“峨眉武当世代交好，你这年轻人好不懂礼貌。”
“……”
“何况比武素来只派弟子，你们派掌门，未免有些欺负人吧？”
“……”
武当掌门依旧一言不发。
“慈真！你下来，老尼会会这无欢掌门！”
无欢？
我好奇的张望着，可双眼里，还是一片漆黑。
“峨眉掌门似乎怒了，她已经上场了。气氛真是箭弩拔张。”
秦观叹息。
峨眉师太冷笑：“无欢掌门好大的架子，真是自古英雄出少年，你和长辈也不说话吗？”
武当里似乎走出了个道士。
这道士光听声音就知道，年纪已大了，是故特别的宽厚和蔼，他涩声道：“师太误会了。我们无欢掌门最近苦练武功，一不小心走火入魔，已失声了。”
“无欢掌门哑了？他才十八岁。”
“是的，我们无欢掌门是个痴人。反这世上的事，有得必有失，对他来说，失去了声音，换来更高深的武功，也是值得的。”
老道士似乎是在唏嘘苦笑。
师太不说话了……然后应该是开始过招了，我隐约听见台上是一片脆响，抽刀断水——
瞎子看比武——无聊的要死！
我十分无聊，听也懒得听，就依偎在他怀里，听他说些肉麻的情话：
“小莲。”
“嗯？”
“小莲，你要是能给我生孩子就好了。”
“啊啊？”
“你是不想生吗？小莲，我很希望你能做我孩子的娘。”
“孩子的娘？”
“嗯。以后啊，我们出了师，就找个安静的地方，这地方最好要有桃花流水，十里青莲，你要给我生几个孩子，男孩女孩我都喜欢，只要是我们的孩子，只要长得像你……对了，我还要带你治好眼睛。你的眼睛是被饮鸠门人下毒伤的，饮鸠门真是无孔不入……也不知道是谁给你下的毒，但我想，一定能治好的。小莲，不用担心。”
他提起眼睛，我就有些黯然神伤，但想起和他生儿育女的生活，我顿时幸福的每个毛孔都变得甜蜜蜜的——如果未来……我能有个家，有孩子，还有他……我就再也不会被人说是孤儿了……我们每天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相夫教子，他管孩子时，我会拦住他，他会无奈的笑着叹气，说，孩子他娘，就是你把他们宠坏了……如此平淡而温馨的生活。幸福而绵长，琴瑟和谐，岁月桃花，而我和他在岁月里，一同老去，从少年少女，到变成两个皱巴巴的老人，老婆婆老公公……想来也是丹心如故，也是人生最美好，最纯粹之事吧。
…………
……
我遐想无限，现实却委实尴尬。
“小莲！快闪开！”
秦观忽然惊慌失措的叫道。我还来不及反应，一个男人的身体，已经压在了我身上，我惊恐无比，这男人倒是迅速的爬了起来，沉默无声的走了。
秦观把我重新拉在怀里，他无限自责：“对不起，刚才我在想我们未来的事，没注意。”
“没事，刚才那人是谁？”
“无欢掌门，刚才峨眉元冲师太，使出了一招‘百鸟朝凤’，无欢掌门功力终究浅了点，他被打下了台，正巧压在了你身上，没受伤吧，小莲……”
“没事，不用担心。”
又过了许久。
“打完了吗？好无聊。”
“还没有。”
我听的昏昏欲睡，他却看的兴致勃勃。
男人和女人之间的兴趣差别……还真是天大啊。
“打完了。”
“嗯嗯……呼噜……呼噜噜……”
我软绵绵的，打起了轻轻的鼾声。
两个时辰后。
“打完了吗？”
“打完了。”
这才发现，他似乎是把我背在背上，已经走在回客栈的路上了。
我拍拍脸，煞时茫然的发现，也不知此时是何时，他告诉了我时间后，我这才恍惚的发现——上午已过去，十年一度的比武大会已经结束了。而我此生再遇比武大会，又是下一个十年，至少也是我二十七岁的事了。
我随口问：
“最后的赢家是谁？我们派打了吗？”
“清风派，打了，我们第一。”
“哦。”
我本无所谓的气息徒然变得急促：“清风派？我们？我们第一？我们不是下几流的帮派吗？”
他沉默许久：
“我也没想到，事情很复杂。”
“到我们的时候，师父亲自上场，别人本来没在意，结果一个个比武，竟都打不过师父。武林盟主就应该是师父的，可有人提出异议，找借口欺负我们帮派，说我们清风派弟子很少，没几个人，上官棠厉害又怎样？帮派是个垃圾，结果各大帮派间忽然出现了不少人，尤其是下几流的帮派，他们纷纷来到了清风派，瞬间倒戈，说都是潜藏的清风派弟子……霎时清风派竟成了参加比武大会帮派里，弟子最多的帮派。就这样，师父就当上了武林盟主，成为了媚雪山庄的新主人……他轻轻松松的完成了下九流帮派到武林正派第一的逆袭，只是，我也不知他是何时起，如此的深谋远虑，在江湖暗中布置人手，他的目的又是为了什么……细细想来，也有一丝莫名的可怕呢……细思极恐。”
我沉默许久，也不知该说点什么。
人心莫测，人心莫测。
即使是叫了多年的师父，你也会有一天忽然发现——其实你根本不认识他。
不认识，更不了解真正的他，他的内心世界。
回到了客栈厢房，秦观出去买东西，师娘忽然轻轻的敲响了门扉，她走到我面前，轻轻柔柔的声音，从我的头顶飘了下来，媚如天籁：“小莲，自你眼睛受伤以来，师娘一直没来看你。真是很抱歉呢。师娘特意给你褒了你小时候最爱吃的桃花粥，你吃一口吧，很好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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