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1回来了
灰蒙蒙的天，下了一整日的雨，虽不大，但滴滴答答，绵绵不断，雨淋淋中充斥着烦躁压抑。
靖安候府里的下人们都得轻巧小心地踮着脚尖走路，深恐踩到地上的水迹，发出“嗒嗒”的声响，在这低迷的气氛中惹恼了厅堂中的主子们。
玉衡院的正屋门外挂了两个白灯笼，屋内时有低低的抽泣声传来，伴随着婆子们有一下没一下的安慰声，还有和尚在敲打木鱼和喃喃的念经声。
杜若看着躺在棺木中的女子，她紧闭双眼，看起来如此的安详了无牵挂，虽脸色苍白，可嘴巴依旧被画得异常红艳。
她仰天大笑，这一切是如此的可笑，又是如此的可悲，她伸手去抓祭奠的物品，想把他们都摔个斯巴烂，可她根本抓不起任何东西。
她死了，对的，躺在棺木中的女子就是她，她就是杜若，而她如今不过是一缕游魂。
争了那么多年，她不过能盼着能和表哥一生一世一双人而已，因此她这一生姿态极尽卑微，也极尽无耻地去讨好二舅母和厌恶任何一个在表哥面前出现的女子。
自从父母去世，她被外祖母接进这个候府，第一眼看到那温润如玉的表哥，他站在人群中，便如那沙中金子，耀眼得她连眼睛都不舍得眨。
而表哥也真的对她很好，会送她小玩意，也会把好吃的带回来给她，甚至他说会娶她的。
杜若的视线从棺木中移开，转而看向一脸淡漠的表哥，不禁有些疑惑，他气色红润，虽冷着一张脸，但杜若看不到那种属于死了未婚妻的悲伤。
杜若久久地注视着他，不知是否错觉，竟看到他嘴角隐隐上扬的笑意。
她不敢置信地眨了眨眼，正想走近，再看清楚一点，外祖母声嘶力竭地痛呼声传来，她心头一震，是怎样的痛心才能让人叫得如此凄厉，回头便见外祖母倒在地上，旁边一个婆子泪眼婆娑地托着她的身躯。
杜若的心撕扯着痛，眼神暗了暗，人轻飘飘地折返到外祖母身旁。
看着外祖母不甘心地圆睁着眼，累乏了，依旧不肯闭眼，浑浊的眼球里满是泪水，张着嘴巴，抖啊抖的，不知是要骂人还是要说什么，杜若难过愧疚悔不当初。
“外祖母，孙女不孝，你别伤心了……”
她做过太多惹外祖母伤心的事了。
杜若在世之时，无论她做了何等错事，一次又一次地让外祖母失望，她被外祖母骂过打过，但每次痛心疾首过后，外祖母却仍旧是选择原谅她，最后还在她苦心哀求之下，竟真的同意让表哥明媒正娶她，表哥是候府二房嫡次子，而她只不过是一个死了父母的孤女，气得二舅母晕了过去。
对于外祖母，杜若是感恩的，也是愧疚的。
在丫鬟婆子的簇拥下，外祖母被抬了回永和堂，直到跨出灵堂的那一刹那，她的手仍旧抬着，指向杜若的棺木，仿佛那里躺着的就是她念念不忘的人，是她心里的肉，她的肝。
杜若顾不上再看表哥，飘着追随外祖母去了。
待大夫过来诊治过后，确定外祖母无大碍，杜若才松了一口气，她抱膝卷缩在床边，眼睛一动不动地瞅着外祖母脸上的皱纹，好像……她初来之时，外祖母并无这么多纹理，只是三年过去而已，她竟操劳成这样……
如此这样不知坐了多久，天已经黑下来了，她念着表哥，便出了永和堂，去了表哥的如意斋，心想跟他告个别，虽然他看不见她。
进了如意斋，一个下人都没有，静得让人突兀，可杜若此时是没心思察觉这些的，因为她正见到表哥一个人矗立在花圃前，他抬头看天，银白的月光洒在他身上，像镀了一层白霜，晶莹高雅，再看他脸上的表情，似乎是在等待着什么人，或是思念什么人……
他是向她了吗？
杜若心里一酸，鼻子忍不住抽搐起来，她幽幽地唤道：“表哥……”
她心知袁盛安是不可能听到，但他还是看向这边来了，这一个心有灵犀的回眸狠狠地撞击了她的心，杜若惊呼了一声。
还未回过味来，一个妙龄少女已然穿越过她的身体，直直地往袁盛安走过去，略带羞涩地低着头停在他跟前。
袁胜安也无任何惊讶，嘴角微微低笑，眼神是她从未见过的温柔。
他伸出一双好看的手去搂着妙龄少女的腰，渐渐地，他的头低了下来，她的头抬了起来，在无人的院子里，一对璧人毫无顾忌地拥吻了起来。
杜若张大嘴巴，起先是错愕，然后是震惊，最后是悲愤，她的心如同手中镜子“啪”一声，碎裂成千块万块。
那少女也不是别人，就是她的贴身婢女春蝉。
杜若久久立在原地，脸上的色彩变了又变，阴晴不定，她不知道他们开始多久了，但肯定不是她死后这几天的事情。
为了帮她得到表哥，春蝉没少在她耳边出谋划策，彼时，她又是以什么心情去替她谋划的呢？
而袁盛安没少在春蝉面前对她甜言蜜语，那他又是说给她杜若听，还是说给她身后的春蝉听呢？
她紧握双拳，最后手一放，她死了，无从去计较，转身便出了如意斋，出了靖安候府。
漆黑的夜色下，两名鬼差早已立在候府门外，看她出来，俱是对她点了点头。
杜若什么反应都没有，任由他们把自己带走。
此时她的心中对袁盛安的痴迷爱恋一点不剩，对外祖母的愧疚源源不断。
……
杜若掀开白色的纱帐，正看到吉祥推门进来，想来是听到屋里的声音，猜测她已经起来了。
就见她甜甜一笑，“表姑娘，稍等，奴婢这就去打水进来。”
杜若回来了，阎王让她重生，是有任务给她的，至于为什么是她，那就不得而知了。
此时正是她刚来靖安候府半年，这一年她十四岁，杜若从床上落地，轻笑一声，还好蠢事还没做，仅仅是蠢蠢欲动而已。
门再次被推开，吉祥捧着一个面盆，肩上搭着一条面巾。
吉祥是她来靖安候府后，外祖母送来的，但那时以前她不识好人心，总是刁难吉祥，总是派最辛苦最累的活给她，现在不会了。
杜若对她回以一笑，“辛苦了。”
吉祥受宠若惊地呆立在原地，回过神来才发现自己还托着面盆，而表姑娘正站在一旁等着她。
她忽略了那一丝不自然，迅速放下面盆和面巾，她知道杜若一向不让她帮忙净脸，便道：“表姑娘，奴婢再去厨房把早饭端过来。”
吉祥正想出去，被杜若叫住，“不用了，时候尚早，我等会去永和堂和外祖母一道吃吧。”
“是。”说完，她便立在一旁，凝神看着杜若慢慢用水打湿了脸，水花占在那嫩如豆腐的精致脸蛋上，仿佛便不舍得离开一般，睫毛抖啊抖的，盈盈的水花让睫毛看起来更黑更纤长卷翘，黑润的眼珠，更像是添上墨水一般，浓得化不开。
吉祥书读得少，但没吃过猪肉，总见过猪走路，她形容人美丽的话不多，但照她说，能比表姑娘漂亮的，大概只有山中的仙子了。
杜若已经把脸擦干了，抬头见吉祥正直直地看着她发呆，她无奈一笑，伸出青葱白嫩的手指弹了弹她的额头，“走神了。”
吉祥立刻白了脸，接过杜若递过来的面巾，心里头懊悔不已，战战兢兢地等着表姑娘的雷霆怒气，但是只听到上头传来轻轻柔柔的一句话，“帮我梳妆。”
她正疑惑不已，这两天表姑娘的脾气似乎——好了些。
一刻钟后，杜若扎了一个简单的双螺髻，身着一藕色对襟半臂儒裙现身永和堂，冰肌玉骨，卓绝多姿。
外祖母的贴身嬷嬷一见到她就笑意盈盈地迎了上来，“表姑娘，来得正好，老夫人□□着你呢！”
杜若一顿，抬眸看着邱嬷嬷，是呢，她的外祖母不论前世还是今生，总是念着她。
“有劳嬷嬷了。”
邱嬷嬷走在前头掀开帘子，便见外祖母正在吃着早饭，见她进来，便放下碗筷，“吃过了吗？”
杜若一笑，脸上显出两个浅浅的酒窝，“就是要来外祖母这儿蹭饭呢！”
袁老夫人一哂，敲了敲她额头，道：“说什么呢，还能缺你的吃吗。”说完便叫邱嬷嬷再去盛一份早饭过来。
接着便拉着杜若的手，让她坐下来。
抬头看了一眼身后的吉祥，脸上甚是欣慰。
杜若装作不知地盯着桌上的小米粥，心里却是知道外祖母如何会感到欣慰，上辈子，她只亲近从家里带过来的春蝉，对吉祥是厌恶的，从不曾看在外祖母的面子而善待她。
而外祖母估计早就看出了春蝉的不怀好意，几次三番想把春蝉送走，都让她这个作死的货给哭爹喊娘地阻止了。
“怎么，你想吃这个小米粥？”袁老夫人问道。
杜若抬头笑了笑，“孙女，全都想吃。”
袁老夫人先是一怔，随后哈哈大笑，“外祖母巴不得你多吃，看你瘦成什么样了。”
其实杜若不算很瘦，虽然四肢纤细，但该长肉的地方已经开始厚实了，可在袁老夫人眼中她挚爱的外孙女总是要再胖一点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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