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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第12节


好像事办完了,高驰走到金贵哥身边问情况。

        金贵说:“有人花大价钱,要买他的狗命。我把他的狗杀了,他倒拿钱感谢我,好奇怪哦。”

        高驰扶额:“……”缓了缓,道:“既然事办完了,就回去吧。”

        “哦。”金贵把菜刀给收好。

        又听喧哗声,刘川回来了,带来了官府的人,远远指着金贵就喊:“就是他,买凶杀人,他要杀我。”

        官府的差吏一涌而上,就把金贵给抓起来了。

        暗桩们用眼神询问高驰,高驰对他们摇摇头,表示你们可以撤了。

        光天化日之下,竟然当街杀人,这可是了不得的大罪,惊动了督官达达鲁花赤亲自提审。

        达鲁花赤见到抓来的人是金贵,金贵后面跟着高驰,虽然高驰一句话也没说,就这么定神看着他,达鲁花赤也觉得后背冒冷汗。

        上次托托找高驰的麻烦,然后被札八儿盘查的事,记忆犹新,他可不敢得罪高驰。

        但是当街行凶,可是大案要案,必须得审。

        堂下的金贵在据理力争:“还请官督大人明查,有人花大价钱,要卖刘川的狗命,我拿人钱财□□,把他的狗杀了,我又没罪,凭什么抓我?”

        达鲁花赤问他:“花大价钱,是多少钱?”

        金贵回答:“一吊钱。”智商感人。

        众人:“……”

        高驰双手兜胸,暗翻白眼。

        回家之后,金贵问高驰,是我理解错了,说取刘川的狗命,不是狗命是人命,但是一吊钱,这么点点钱取人命?不能怪他笨,钱太少了造成理解偏差,市集上的屠户,帮忙杀一只猪要收一吊钱,帮忙杀一头牛要收两吊钱,现在给我一吊钱,可不是让我去杀狗吗?

        高驰却说,“人命不值钱,人不如狗的太多了,你以为杀手的钱这么好赚?”这是后话。

        顺腾摸瓜也是毫不费劲,金贵交待了上家是谁,说上家给了他一吊钱,先给钱后办事,让他取刘川的狗命。

        不多时,上家也被抓来了,上家说我不是正主,我还有上家,我的上家给了我五吊钱,让我找杀手,说有人花大价钱取刘川的狗命。

        这就热闹了,上家还有上家,这一排查,找了六个上家。

        最后查到正主是刘川做生意的死对头,那富商找了个八面玲珑门路广的人,说我给你四十两银子,你帮我杀刘川。

        八面玲珑门路广的人扣了一半,找到下家说,给你二十两银子,帮我杀刘川。

        下家又找了下家,给你十两银子帮一个贵人取刘川的命。

        已经转了三次手了,又转到第四个下家,说五两银子,有人花大价钱,要取刘川的狗命,传达上已经出现了错误。

        通过层层转包,层层克扣,金贵拿到手里的,也就一吊钱,食物链最底端,上家发的话,有人花大价钱,要买刘川的狗命。

        金贵也不是傻子,不是做杀手刺客的吗?怎么让我去杀狗?

        转念一想,拿着杀猪匠的工钱去杀人,不可能吧。

        他还留心多问了一句:“你确定,是要取刘川的狗命?”

        那上家说:“对,刘川的行踪已经打听好了,明天午时要去一家茶楼,四十来岁穿湖蓝色绸缎衣裳的胖子,你干活手脚麻利点。”

        就这样,金贵带上两把菜刀,将刘川的狗斩杀于闹市。

        高驰听完前因后果,捂着脸笑得风中凌乱,笑得眼泪都出来了,然后他对达鲁花赤远远一拱拱手,双袖一甩,潇洒地转身走了,不用再看了,金贵哥会没事的。

        高驰走了,达鲁花赤才松口气,断案也能放得开了。

        刘川借机状告生意死对头,一口咬定他买凶杀人,虽然没成功,但这个性质就是谋杀的性质。

        原告和被告,还有六个下家全部不能走,当场过审,都说自己冤枉。

        最后判定,金贵和他上面三家无罪,他们传达错误,把人命说成狗命,金贵杀了狗是无罪的。

        其余人等被收押,众人高呼大人公正严明……

        ……

        高驰进了房间,去找金贵哥,金贵在房中熟睡着,高驰朝他身上一扑,金贵顿时醒了,眉头拧了起来。

        “去,出去玩去。”金贵不耐烦地说。

        高驰朝被窝里钻,金贵便伸出手,搂住了他,转身把他侧侧压着,也不做什么,显然是困了,只想睡觉。

        衙门审了一天一夜没合眼,可不困死了吗。

        高驰钻在被窝里,手摸来摸去,解开他的里衣,嗅了嗅他的脖劲和胸膛,有股汗味,又在被里一路往下嗅。

        金贵推了推高驰,让他去找点吃的,高驰只好又钻出来。金贵半梦半醒,说:“给你一个时辰,我要吃好吃的。”

        不多时,高驰张罗来味香居的佳肴,也不知道他哪儿来的钱,金贵只给过他一次零花钱,他买了一只小铜镜,这之后,但凡没有钱了,高驰都能自己想办法,不知道从哪里变出一点钱来,钱不问出处嘛,问了也白问,白问干脆就不问。

        金贵闻到菜香,肚子里馋虫被勾醒了,大唱空城计,只有爬起来,委顿地坐着桌边,吸了吸鼻子。

        高驰又打水拧了条热布巾,帮他擦脸又擦手,才把筷子递上去。

        金贵吃了几口,叹道:“杀手这行当,还真不好做呀,你说我以后还能接到生意吗?”

        高驰摇摇头,还好你第一单就搞砸了,你的智商真吃不了这行饭。

        金贵又问:“那我该怎么办呀。”

        高驰想了想,说:“还是要把班主之位夺回来,那才是你的正经营生。”还是守着老本行吧。

        金贵也没有别的办法,改行是没指望了。

        关于如何夺回班主之位的问题,金贵有自己的打算,他准备给师兄弟们增加分红,每逢节日就发钱,谁家红白喜事,更要多加照顾。

        大花之所以拉拢人心,就是靠的这个手段,大家分到手里的钱多了,自然就支持他咯。

        金贵就跟七斤讨论细则问题,不能光说不练,他们现在手里有钱,银锭银锭已经炼化了,分别打造成小金瓜子和碎银子,先出点血,给戏班里的人都发钱,拿钱封口收拢人心。

        高驰在旁边听了,就忍不住在那里笑。

        嘿——这有什么可笑的?

        高驰正色道:“金贵哥若真想收买人心,大可不必拿真金白银出来。”

        那怎么办?

        还有不花钱能办成的事?

        高驰:“真金白银挣得辛苦,拿出来也很心疼,最好的办法是画。”

        “画!?”金贵和七斤同时问。

        “对呀!”高驰道:“我先问你,如果把羊圈交给你管,你怎么管?增加栅栏?增加草料?”

        “难道不应该这样吗?”

        高驰摇头:“你应该告诉羊,外面有狼,谁跑出去,就会被狼吃掉。”

        金贵:“……”

        “至于给每个人发钱,以此拉拢人心,更是不必要,你只需画大饼就行了。”

        “怎么画?咱也不会画呀?”

        “世上任何画家,都比不上这个画大饼的人,你认真想想。”

        “……”

        可是不花钱,怎么抢回班主之位呢?

        高驰又出了主意,花钱去顾人扮演小弟给你撑场子,不就行了吗?这钱不能省,得花重金。

        金贵盘算了一下好心痛,花这么多钱假装小弟跟班,还不如把这些钱分给班里的兄弟们,这样大家得了实惠,才会感激他。

        高驰坚持意见:“你自己的钱,宁可以赠之于外面的朋友,也不畀诸自家的奴才。”

        金贵摇头:“我理解不了这句话的意思。”

        “你的钱可以给外人,唯独不能给自家奴才。”

        “我戏班的师兄弟们不是奴才。”

        “他们演戏挣票房,是替你挣钱,就是奴才,而且是自家奴才。”

        “……”

        最后金贵听从了高驰的话,虽然他不明白这其中的道理,还是准备听一次,花了大价钱,召了众多跟班,先说好,按出场次数给钱,因为有丰厚的回报,应征者不计其数。

        挑了个好日子,金贵带着上百位跟班小弟,直接杀向兰贵坊。

        兰贵坊正在上演《封神演义》,不用说,大花演妲己,台风依然是娆绕耀眼的,一经演出,买票者络绎不绝,场场爆满,叫好又叫座。

        金贵走前面,众小弟跟班走后面,老大出场嘛,气势上肯定摆得很足。

        兰贵坊外面招呼客人的小伙计一见他这架势,赶紧上前:“金贵哥,有话好好话,有事您说话,你带这么多人来干什么?”

        金贵特意不穿这条袖子,露出整条左臂的纹身,对他摆摆手:“你,走开。”

        一副古惑仔雄霸江湖的气势。

        小伙计见势不对,立马调头回去找老板。

        金贵已经踢开了兰贵坊的大门,众兄弟鱼贯而入,个个手中都拿根扁担,为了这次出场,全部穿上统一买的衣裳。

        观众们一见这架势,各种目瞪口呆,来这么多人一看就是要打架的。

        金贵一条手臂光着,另一只手拿着表演用的大关刀,非真品,是木头雕的,平时戏台上唱戏用的,但是仿得真像,虽然没有寒光刀影,也是端得威风凌凌。

        大花正在戏台上演妲己,也被他的架势吓住了,因为乐师们都停下了。

        金贵径直跳上戏台,对下面的观众抱拳行礼,啷声道:“各位朋友对不住了,今天我万家班有些家务事要处理,您要没别的事,可以退票钱——”

        就见兰贵坊的老板赶紧跑出来,嘴时念叨:“哎哟,我的活祖宗,你是要闹哪样?”

        观众没人叫嚣要退票的,都想乘机看热闹……

        金贵朝兰贵坊老板抱拳一下:“有请兰爷做个主,还请台下的朋友们给评评理,我今天来找个说法,到底对呢?还是不对呢?”

        吃瓜吃果群众赶紧问他什么事。

        金贵啷声道:“老班主离逝前,让我接管万家班,自问我做班主以来,也是尽心尽责。前阵子我将班内事务交给万大花主持,也是为了陪养新人嘛!谁知新人忘恩负义的,大家评评理,我该不该教训整治一下家风呢?”

        近百位跟班小兄弟就举着扁担大吼:“该整治——”

        吃瓜吃果群众跟着笑,有人也小声说:“该整治。”

        金贵又问兰贵坊老板:“还请兰爷主持公道,站出来说句话,这万家班,是他万大花说了算呢?还是我万金贵是班主呢?”

        “呵呵呵——当然。”看了大花一眼:“当然金贵是班主啦。”

        金贵得到想要的回答,笑道:“那再请问兰爷,以后票房收入结帐,是结给我呢?还是接给大花呢?”

        “当然……当然是结给你咯。”

        金贵十分骄傲地看了大花一眼,下巴抬起:“大花花,你是我万家班的台柱子,可要保养好身体,好好替我们万家班挣钱。”

        大花穿着苏妲己的戏服,全程黑着脸,一句话也不说。

        ……

        看到大花花被自己欺负成这样,金贵很得意。

        高驰全程跟在金贵哥身后狐假虎威,也是各种暗爽。

        事后,金贵问他:“我这么做,直接打了大花花的脸,我是不是太坏了??”

        高驰笑答:“你以为恶人是踢摊子,砸场子的好勇斗狠之徒吗?其实这只能算是小喽啰,小痞子,小狗腿,小马仔。”

        金贵的眉毛一挑:“……”

        “真正的恶人有着光鲜亮丽的行头,打旗吹号的威仪,仁义道德的牌子,滴水不漏的哲学,无懈可击的话术,不动声色的平和。”

        金贵听了,咬唇直笑:“你就是会说话,我干的坏事,从你嘴里说出来,好像就不是坏事了。”

        高驰也跟着笑……

        ……

        效果十分明显,金贵成功收回班主之权。

        第二天是排练日,大花称病,拒不出演,不出来排练了。

        这就有点麻烦了。

        一时找不到代替的人,七斤硬着头皮出场参加排练花旦角……

        其余人等也持观望态度,戏班里二十个武生,只有大花扛下所有花旦角,平时大花也挺敬业的,小病小痛的都是轻伤不下火线,从没请过假,这次怕是心病。

        金贵又找个中间人去大花做思想工作,说咱们戏班好不容易在兰贵坊立住脚,如果就此摆演,以前的积累就化为泡影。

        大花坐在床上,双手抱胸,气呼呼地说:“招牌又不是我搞砸的,不关我的事。”

        中间人说:“你是台柱子,金贵哥虽然有做得不对的地方,但你也有些问题,你做班主,要走正道,哪些有乘金贵哥不在的时候就动手的,你这是搞事情。”

        大花硬着颈子不点头。

        双方僵持了整整一天都没有结果。

        当晚,爷爷将金贵找来,准备跟大孙子聊聊。

        爷爷在戏班做乐师,亲眼见识了这次的纠纷,现在调节无效,陷入死局,他再不出来,戏班就要散。

        “金贵。”爷爷说:“其实有个办法,可以收服大花,我不说,你也晓得他心头在想什么。”

        “不行——”金贵立即就拒绝了。

        老爷子叹了口气:“大花的父母去得早,他从小就特别懂事,还要养三个弟弟,着实不容易。所以他很少闹脾气,练功也从不偷懒。当年他的父亲走得急,差点跟我们订下亲事。这件事,大花一直记挂着……”

        金贵黑着脸:“不行,我不同意。”

        “我晓得你的怎么样的,你心疼二妹,担心她嫁给大花受苦,这都是些场面上的话。其实你看不起大花,嫌人家是戏子。”

        金贵:“……”

        “你想让二妹攀高枝,嫁给高驰,我理解。但你要晓得,高驰虽然是落魄少爷,但眼光还是很高的,他怎么会看上我们?做戏子的找个门当户对的亲家,难道不好吗?”

        “……”

        “高驰这人不错,就是太好了,反而留不住,我觉得他迟早有一天要离开的,只是暂时被困在咱们这里摆了,所以你不要动歪主意,不要老盯着人家,还是多看看周围适合的男子。”

        “……”

        “这些年,逢年过节大花都带着大包小包的东西来看我,虽然他没有明说,但我晓得他的心思。不如由我做主,让二妹嫁给他。”

        “我就是嫌弃他,又怎么啦?让二妹嫁好一点有什么错?”

        “是没错,拖了多少年了,也没嫁出去。”

        “……”

        “二妹已经十七了,翻年就是十八,这个年龄的女孩,有多少都当妈了,你还把她留着,我跟你讲,女大不中留,留来留去留成仇。”

        “那不是还没找到合适的吗?”

        “都留成老姑娘了,也该放平心态了,这事就这么定了,我做主,把二妹许给大花。”

        金贵翻着白眼,一副气鼓鼓的样子。

        最终商量的结果,联姻。

        金贵的内心说不出的感受,跑回房找高驰,直接问:“你是不是迟早要离开?”刚才听到爷爷这么说,他心里就有根刺。

        高驰看了看他,认真道:“我也不知道将来会发生什么事。”

        好吧,现在说这话题,好像扯得有点远,天下无不散之宴席,或许将来有一天,高驰真的会离开,但现在发现自己有点舍不得他了。

        ……

        在爷爷的主持之下,找来媒人,当晚,正式登门找到大花,说明了来意。

        据媒人回来说,大花听完就下床了,腰也不痛了,腿脚也有力了,气色也红润了,在屋子里不停地转圈,一副喜上眉梢的样子,事情应该是办成了。

        第二天一大早,大花带着聘礼登门。

        金贵拿斜眼睛看他,不是昨天还躺床上哼哼叽叽的样子吗?

        大花是来找爷爷的,他父亲早逝,亲事一直没着落,多亏爷爷了解他,给他做了主,来女方这边下聘当然是他亲自来啦,他没有兄长代帮跑腿什么的。

        二妹的嫁妆几年前就准备好了,也是现成的,爷爷乐得合不拢嘴,下聘过文定之礼,女方出嫁妆,就剩下择日成亲了。

        事不宜迟,大花也因为各种原因拖成了大龄未婚青年,二妹年纪也不小了,双方选定了最近的吉日,下个月举行婚礼。

        得了准信,大花乐得眼晴都笑眯了,舔着脸过来道:“金贵哥,要没别的什么事,时间也不早了,我去准备准备,咱们该去兰贵坊登台演出了。”

        金贵板着脸,双手抱胸,都不想拿正眼瞧他:“哼!时候不早了,你也不生病了哦。”

        “呵呵,小病,小病已经痊愈了。”

        “心病吧。”

        “呵呵,金贵哥最疼我了,舍得将妹妹嫁给我,呵呵……”

        金贵咬牙瞪眼:“你要是敢对我妹妹不好!?”

        “不会不会。”大花赶紧说:“金贵哥,以后您就是我大舅哥,我又打不过你,你放一百个心啦。”

        俩人又说了几句,大花才悻悻地走了。

        当晚,演出顺利,就连兰贵坊的老板都很惊诧,原以为万家班就此会垮掉,没料到啊,金贵那小子有些魄力,竟然将大花收得服服帖帖的。

        大花被收服了,他身后的支持者,当然也全部顺服。

        金贵召集戏班的人开会,描绘了未来的前程,他们万家班现在只是一支不出名的戏班,在兰贵坊与别人搭伙登台演出,总有一天,他要登上临安城最有名的台子,他们戏班会扬名立万的。

        现在的困难是暂时的,只要大家齐心协办,收入会增加的,将来全部都住大房子。

        这大饼画的,之前大花给他们提高的待遇,现在全部做废,又回到从前的收入,他们非但没有报怨,反而个个都很激动,都盼着在金贵哥的带领他,咱们戏班争取做到临安城数一数二的大戏班。

        金贵也没花什么钱,就顺利收回了班主之权,很感激高驰出的主意。

        当然他的感激,只是在心里,表面上还是看不出来的。

        这段日子,从金贵受伤开始,就一直依偎着高驰的照顾,养伤期间,高驰又出主意让他收回班主之权,俩人同进同出,同吃同睡,但凡有眼睛都能看出高驰的重要性,说他是咱们戏班的二当家,也毫不夸张。

        半个月后,二妹即将出嫁。

        因为两家离得近,俩未婚夫妇从小就认识,说是出嫁,其实跟入赘没啥区别,白天二妹随时都可以回来看爷爷。

        高驰也感叹:“都说生儿子好,但我觉得生女儿更好。”

        金贵不解。

        高驰:“生女犹得嫁比邻,生男埋没随百草。君不见青海头,古来白骨无人收。”

        “……”

        “男儿保家卫国,战死沙场,反倒生女儿,嫁给邻居,随时可以尽孝,是不是更好呢?”

        金贵扁扁嘴:“我还是更喜欢儿子。”

        高驰:“……”

        二妹成亲的前一晚三更过,金贵接到消息,媳妇要生了。

        头胎发作得慢,整个产程也会很长,所以当晚没有请稳婆,由家族里的长辈女眷照顾着,就可以了。

        第二天,婚礼一切就序,虽然两家离得近,该有的程序一道也不能少。

        新娘哭着上轿,喜娘打赏,围观的孩子都拿到红包,各种热闹。

        金贵面露不舍之情,也是,自己捧在手里怕碎了含里嘴里怕化了的妹妹,现在长大要嫁人了,他当然不开心。

        高驰陪着他,默默地跟在他身边,偶尔伸手扶着他的肩膀,给他支持。

        虽然不比富裕人家,婚礼过程也极尽热闹。

        新人拜天地之后,金贵就离席了,得到消息,稳婆已经请来了,快生了。

        七斤也跟着离席,金贵的媳妇是七斤的妹妹,他这个做大舅子的,自己妹妹生产,肯定比吃喜酒更重要。

        离开热闹的婚礼现场,他们回到自家小院子等候消息。

        这边的情况就比较紧张,与之前婚礼的热闹形成鲜明对比。

        爷爷吃了酒席,回屋问了问情况,孙媳妇生孩子,这事他们男人也帮不上忙,老人家就回自己屋里躺下休息了。

        金贵和七斤就静坐着等消息。

        高驰也帮不忙,就负责端茶倒水之类的打杂的活计。

        等到天色都黑尽了,有姑婶子带来消息,情况不妙,让金贵做好最坏的打算。

        金贵听了,眼前一黑,差点站不稳,幸好七斤扶他去坐下。

        后来也坐不住了,金贵带着七斤和高驰进了后院,就守在媳妇生孩子的那间屋子外面等消息。

        就这样,也犯了讳疾,妇人们让他们离开,说后院污秽,有妇人在这里生产,会影响男人的运气,让他们去前院等消息。

        金贵死赖着不走,偏不走,就要守在这里等。

        高驰第一次见到金贵哥对自家媳妇的态度,好像不止是简单地奉命成亲,明显是有感情的,否则按传统,男人不会待在这个地方。

        只见一盆一盆血水从屋内端出来,情况不太好,稳婆说“出大红了”。

        他们也不懂什么叫做出大红了。

        一直生到半夜,终于听到婴儿的哭啼声……

        高驰差点感动到流泪,这是他有记忆以来,第一次感受到这种情绪,好像自己做了父亲。

        金贵哥的孩子出生,这哭声,让他想起了死去的母亲……

        生命太奇怪妙,母奔死,儿奔生。

        有妇人抱着婴孩出来,金贵迎上前去第一句话就问:“我媳妇怎样了?”

        高驰是个心细如发的人,特别注意这些细节,他看得清楚仔细,他金贵哥并不急着问是男孩还是女孩,而是第一句话问媳妇的情况。

        这是有多么爱媳妇的男人才会问出来的话?

        他顿时有点吃醋了。

        那妇人说:“出了大红,伤了身子,只怕这两年内也不能要孩子了。”

        金贵身形不稳,急着说:“我要见媳妇。”

        妇人道:“生了一天一夜,早已累得昏过去,已经睡了,要多休息。”

        金贵还是说:“我要见媳妇。”

        妇人叹息一声:“待会吧,我们收拾干净些了,你再进去。”一边说着,一边将怀里的婴儿递过来。

        金贵不接,七斤接过……

        妇人又进去了,现在院子里就他们三个大男人,还有怀里抱着的婴儿。

        高驰道:“金贵哥别着急,很快就能见到嫂子了,先看看孩子吧,是男孩还是女孩呢?”

        其实说这句话的时候,他觉得有些奇怪,正常的是出来报喜的妇人要说些吉祥话,例如母子平安之类的,再公布是男是女,这是最起码的流程,或许临安这边的风俗有些不一样。

        金贵看了七斤一眼。

        七斤也看了金贵一眼,然后他抱着孩子走了两步,前面有几步台阶,他没有犹豫,高举孩子过头……

        高驰眼明身快,一步冲上去拦下,低呼:“七斤你要干嘛?”

        七斤未料到高驰冲出来阻拦,而且高驰还把他手里的孩子给抢走了。

        金贵疑惑地看着他。

        高驰抱下孩子,暗吁口气,道:“七斤你疯了吗?这是金贵哥的孩子,你刚才要做什么?”

        七斤一脸茫然:“啊!!”

        “啊什么?你刚才要做什么?”高驰一边打开布包,好漂亮的孩子,再打开一点,笑道:“金贵哥,是个男孩,是男孩。”

        金贵双手抱胸,歪着脑袋打量着高驰的一举一动。

        “是儿子,你有儿子啦,你做父亲啦。”他是真的很高兴,觉得比自己做了父亲还开心。

        金贵双眉微皱,冷然道:“把孩子给七斤。”

        高驰:“……”

        “我再说一遍,把孩子给七斤。”

        高驰这才查察到,金贵哥板着脸的,也对,七斤是孩子的舅舅,就将孩子交给七斤。

        七斤接过孩子,看了金贵一眼。

        金贵对他点点头。

        七斤再次走到之前那个位置,高举孩子过头,就要……

        高驰从没这般失态过,他几乎是扑上去,声音也大声了些:“七斤要干嘛?”

        金贵半眯了眼睛打量高驰,好像从来就不认识这个人,冷漠地问:“你在做什么?”

        “我??我当然是保护孩子啦。”

        金贵倒提着眉毛,要发怒了:“你,立即滚出去。”

        高驰:“……”

        七斤已经使出吃奶的力气,高举男婴,直接摔下台阶……

        原本哭啼的声音,瞬间就没有了声息……

        高驰吓得目瞪口呆,指着七斤:“疯子,你是不是疯了?这是金贵哥的儿子。”

        七斤不理他,跑下台阶查看了一下,回来对金贵点点头:“死了。”

        金贵没有说什么,而且抬眼看了看高驰,说了句:“你不是汉人。”

        不是质问谁,而是肯定,肯定的语气说你不是汉人。

        金贵走了几步,走到他跟到,看着他的眼睛:“你到底是谁?你费尽心力跟在我身边做什么?”

        这两句话的份量太重了,懂的都懂,高驰后背的冷汗都下来了。

        回答不了,僵在当场。

        屋门又开了,妇人探出脑袋问:“摔了吗?”因为没有听到哭声了,所以出来问问。

        金贵恢复了常态,对她说:“摔了。”

        那妇人又说:“丟出去喂狗吧,别留在院子里,晦气。”

        七斤应了一声,去捡了包婴儿的那个包袱就走了。

        妇人又说可以进去了,金贵头也不回地进了房间,这期间根本没有回头看高驰一眼。

        高驰:“……”

        妇人见他站在这里,挺碍眼的,就低声请他离开,这里是后院,男人别进来的好。

        高驰叹息一声,抬脚离开了。

        他也没有地方去,金贵哥在自己媳妇房间肯定不会回客房,他回客房也没意思。

        走着走着就来到万家庄大门口的路上。

        高驰坐在路边的草垛上,抬头望向漆黑的夜空,他觉得很累,干脆双手枕于后脑,就这么靠在草垛上。

        “你不是汉人。”

        他的眼前反反复复是金贵哥的身影,在重复地问这句话。

        “你到底是谁?”

        这真是直击灵魂的拷问。

        可,他真的回答不了,他也不知道自己是谁?

        “你费尽心力跟在我身边做什么?”

        他笑了笑,还能做什么,不过图个安心摆了。

        他看着夜空,心想,我是谁呢?

        没有答案,这个答案也是他一直在苦苦追寻的真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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