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8.梦也非也 1
找到萧漠的时候他的手上沾满了泥土和鲜血。衣袍上也沾满了泥巴，看上去分外的狼狈。但是他丝毫都没有介意，看着他在那沈宁的坟茔旁边艰难的挖出另一个坑，将沈婉小心翼翼的放进去。
沈卿城站在他身后不知道在想什么，罗阎没有过去而是站在了门口。沈卿城没有注意到罗阎没有走进来，她的全部注意力都集中在了萧漠的身上。
罗阎看着两个人，转身离开了。有些事情，还是让他们自己去解决比较好。
“你恨我么？”看着躺在泥土里的沈婉，萧漠的声音轻飘飘的。沈婉的神情很安详，死的时候也没有丝毫的痛苦。她已经没有了任何的牵挂和遗憾，所以也没有什么好留恋的。
“我知道你恨我，否则你怎么会这样轻易的结束自己的性命呢？我也知道……算了，你都死了，我说这些又有什么用呢？婉婉，宁宁……是我负了你们。”一捧一捧的泥土渐渐覆盖了那张容颜，萧漠停驻了半晌，才将泥土全部掩埋下去。
同样的无字碑立起，萧漠站在墓前沉默许久。
“你是不是有很多想问的？”萧漠突然说道，他转过身看着沈卿城。
她呆了一下，开口：“你……看得到我？”
“自然，你来到这里很久了不是么？之前那个东西也是你解决掉的么？”萧漠说，“原谅我，我原本被那东西控制……感受到了你的气息于是不由自主的就将你拉了进来。还以为自己又会害了你，没想到……又被你救了。”
“你……又？”沈卿城皱眉，不明白他说的是什么意思。
萧漠仔细的看着她的容貌，笑容带了一点不一样的感情。他说：“这是我在这长久的岁月里，第一次好好看着你的样子。”
“我一直还欠你一句话。”
“对不起，婉婉。”
回忆如巨浪毫不留情的击碎幻象，镜花水月终究抵不过现实的残酷。
※※※※※※※※※
“姐姐，我喜欢的男子一定会成为最棒的将军。”娇小的少女拉着她撒娇，“姐姐见了他一定也会喜欢他的！”
她温和的打趣：“如果我喜欢上了他，你怎么办？”
“不行！”少女回答的很快，微微有些苦恼说：“什么都可以让给姐姐，只有这个不行。萧大哥，萧大哥是我一个人的！”
她轻轻点了一下少女的额头，笑说：“傻瓜，那是你喜欢的人，姐姐怎么会跟你抢呢？”
“姐姐，你最好了！”少女扑进她怀里，笑眯眯的说：“等日后让萧大哥为姐姐找一个更好的男子，好不好？”
她噗嗤一声笑了起来，说：“你不是说你的萧大哥是这世间最好的男子么？哪里还能找到更好的呀？”
“姐姐，你笑话我！”少女绯红了一张漂亮的小脸，娇声说着。
她拍着少女的头，说：“快别闹了，等下爹爹就要回来了。你在这里被他看到又要骂你了，早点回去吧。回去的时候小心一点，小门那里有人给你看着。”
“我知道了，下次来还给姐姐带陶香楼的点心！”少女说完沿着小路一路小跑，不一会儿就看不到她跳跃的身影了。
她轻捻指间，取下身上沾着的一片花瓣。粉红色的桃花衬着她白皙的手指分外好看，将花瓣放在一旁的桌子上。一阵风轻吹，花瓣便跌落在了泥土里。
轻笑了几声，转身进了屋子。泥土上的花瓣渐渐被掩藏了起来，再也找不到了。天真的少女，自然不会知道有些事情远远不是她所能掌握的。只是不知道，少年将军与不受重视的庶出能有什么样的结果呢？只是她也没有想到，那个考验会以是那么惨烈的方式收场……
那一天，来的太过突然……
“姐姐，我不嫁！我说过了一定会等萧大哥回来的，我不想嫁给陈政，不想嫁给他！”苍白的小脸上哪里还有昔日的红晕，唯有慌张。
她只是平静的道出：“爹爹的意思，没有人能够阻止的。宁宁……”
“没有办法了么，姐姐？”绝望密布在那张脸上，让人不忍。
“你去找萧将军吧，我放你出去找他。”也不知是不是她眼中的孤注一掷震惊了她，她居然说出了这样的话。
少女也有些不敢相信的看着她：“姐姐，你放我出去要是被爹爹知道了，你，你怎么办？”
“我没关系。”她温柔的为她擦掉了眼泪，说：“宁宁，你一定要幸福才好呀。”
“姐……姐？”少女不解，“姐姐，你打算做什么？”
她放下手，说：“替你嫁过去，这样你就可以跟萧将军好好生活了。”
“不，不行姐姐！”少女紧紧的拉着她的手，说：“姐姐，你要为了我牺牲自己的幸福么？！”
“傻瓜……我早就已经……”她笑着，没有再说什么。
自那天以后，少女有很长的时间没有见到她的姐姐。而她则是将自己关在了房间里，悄悄的取下了藏在角落里的卷轴。
铺展开的卷轴上，一个银甲的将军临风而立。
她认识他的那一年，只有八岁。那一年，那个叫做沈宁的女孩，还没有进入他的世界。而他，在那个时候就已经住在了她的心里。
整整十年。
萧漠，萧漠。
他有着好看的眉眼，好看的手掌，温柔的声音……
这些，全部的全部，她都比沈宁更加清楚，也更加了解。那个叫做萧漠的人，早已刻入了她的骨血，她的灵魂。
她只能微微笑着，听着他们的故事。
听她说，他为她买的玉簪；
听她说，他带他一起骑马，她就坐在他身前；
听他说，他拉住她的手，说要一辈子相守。
而这个她，是沈宁，而不是沈婉。
错过了，就是错过了，她恨过，怨过，痛过。也曾想要疯狂的报复，听到沈宁要被许配给别人，也歇斯底里的嘲笑过。
但是看到沈宁绝望的眼神，就突然想到了自己。
自己何尝不是听到他们的幸福，就彻底的绝望了呢。那是她爱的人，是她生命中不能分割的一部分。她怎么忍心让他伤心难过……
只可惜她错了，听到沈宁自杀的消息时她刚刚将那副画像烧掉。看着燃尽在炉内的画像，她的心也跟着一同燃成了灰烬。
沈宁的死，不过是在这灰烬上再加了一把盐。
她没有等到萧漠，就已经先撑不住压力而选择了死亡。她望着烧成灰烬的画像，默然无语。
萧漠果然忘记了她，陌生人一样的目光让她如死水一样的心境起了一丝波澜。而他之后的接近，让她生出了一种想要大笑的冲动。
这个男人，为了那个死去的人打算让沈家一起陪葬么？
也罢……她原本就打算着让这一切都结束掉。既然如此，那就让她，自私一回又有何妨？
这个男人，是她最爱的男人。哪怕他接近带着目的，哪怕他根本就不爱她。但是他在她的身边，又有什么关系的。就让她在死之前，最后的放肆一次吧。
她没有想到，萧漠竟然打算带她离开。离开，她怎么可能离开？她还有很多事情没有做，还有很重要的事情……
终究是不忍心伤害他，不忍心让他再受半点伤。
最后分别的那一刻，她几乎是用尽了全部的力气说出那番话。骗了他，也骗了自己。
她最后还是放过了萧漠，也放过了她自己。
那枚匕首刺进陈政的身体的时候，她看到陈政不敢相信的目光。在他的眼里，她第一次看到身着新娘喜服的自己。漂亮而闪耀。
早早服下的毒药渐渐起了作用，看着陈政咽下最后一口气她慢慢的走到窗户边看着窗外。她也不知道自己在看什么，眼前明明早就黑了什么也看不到……
闭上眼睛前，她笑了。她不确定自己是不是笑出了声音，她听不到自己的声音，听不到任何的声音。
安静，太安静了。
她并不感到恐惧，在生命的最后她想到了第一次见到宁宁的时候。她跌跌撞撞的闯进来，傻乎乎的看着她问：“你就是姐姐么？好漂亮啊。”
她当时就很想说，她一点也不漂亮，她是个恶毒的姐姐，嫉妒着她的一切。宁宁，你才是个漂亮的姑娘啊。不然，萧漠怎么会一见到你，就喜欢上你了呢。
萧漠，萧漠……他大概已经离开了吧？离开了也好，离开这个是非之地。日后一定会有一个女子，能给他平淡的幸福。没有勾心斗角，没有阴谋诡计。那样一个男人，她和她，都给不了他安宁。
只是不知道，他会不会也偶尔想起曾有个叫做沈婉的女子，爱过他。或许忘记了也好，这样他想起的时候就不会痛。在他的回忆里，只要有那个叫做沈宁的女孩就好了。如果沈宁只是沈宁，不是沈家的孩子那该多好呢……
萧漠，你一定要活得幸福啊，这样她也就没有遗憾了。忘了她吧，那个叫做沈婉的女子。
是啊萧漠，你永远都不会知道……
当年山城寺里那个哭泣的小女孩，你对她说：漂亮的女孩子哭起来就不漂亮了。她再也没有哭过。
你永远都不会知道，那个叫做沈婉的女子，她喜欢你。
她喜欢了你整整十年。
罢了，下辈子我们再也不要相见了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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