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风平

　　赵蓝抹抹眼角，“想那阳濛公主天生贵胄，尚且要出此下策，想来嫁入天家，绝非幸事。何况我不过是鸠占鹊巢？你跟了我，未必是福。我怕有朝一日，东窗事发，连累了你。不如，明日我找个托辞，让夏侯大人送你回宫，做宫女虽苦，好歹熬够了时日，还有指望出宫。”

　　勺儿泪眼婆娑，抱住她啜泣道：“姐姐把我当做什么人？难不成以为，那日我随了你是为了贪恋天宫的荣华？想当初，六个姐妹一起进来，一般十三、四的年纪。到如今，病的病，死的死，只剩我一个孤鬼了。好歹我还是在天家的别业当差，虽是天天被人作践，也不过英姑姑和瑞华两个。若在天宫里，更加阴森，出身贫寒的宫女万一犯了事，就如秋后的枯叶，被扫了去，一点声响也不见。”

　　说到动情处，几度哽咽：“我自打进宫，上上下下伺候人端茶递水有三年，从没人说个谢字，除了姐姐。我跟你不为别的，只为你一眼看去就是个良善人儿。没成想，你倒——你倒——”

　　赵蓝万没想到，此中还有这样一番曲折，心中待她更加亲厚了几分。

　　待勺儿哭够了，才敢开口解劝道：“我既有了今天，到了这进退两难的地步，也顾不得许多。只一句话，不管还能和妹妹共处多少日子，若你愿意跟着我，我纵拼了命，也要尽力保你的周全。”

　　勺儿低头想了片刻，握住她的手，缓声言道：“姐姐不必泄气，虽说你这公主的名分来得奇巧，可你既在花朝节遇见了陛下，就是天缘了，这福分纵是官宦人家的女儿，也未必求得来的。他日等你怀了帝裔，莫说天帝，谁又敢不把你当金枝玉叶的娘娘看待？你只要安心当新嫁娘好了。”

　　虽然也听出勺儿为了宽慰她，故意把“新嫁娘”三个字咬得格外重，赵蓝心中还是有说不出的欢喜，不觉羞红了脸，低下头去。忽然想起自己邻家郭嬷嬷的孙子小异来，那一张白净清俊的笑脸似乎还在自己眼前晃来晃去，亲昵地叫自己“蓝姨，快来吃千层糕”。

　　此生若是能与心中的良人修成佳缘，再有这样乖巧的孩子，自己在这世上也就不再孤单了，娘在九泉之下也能安眠了。

　　勺儿似乎看穿她的心意，也不言语，只静静陪她坐着，一起乱想。

　　等到更漏滴了三下，夜风从窗棂格子里渗进来，沁得两人身上都有了凉意。方在灯下帮赵蓝解了发髻，拆了簪环，洗净脂粉，用绢帕擦净了脸，换了粉捻金纱的小衣。勺儿自己也捡了件月白飞鱼补纱的里衫穿上。

　　两人也不顾主仆的避讳，吹灭滴满红泪的残烛，放下秋香色綃帐，一起在回文木床上安睡了。

　　正是：

　　翠靥金蝉入帝家，拟将新宠属铅华。

　　君王自信图中貌，静女虚迎梦里车。

　　帐殿秋阴生角枕，屟廊空响应琵琶。

　　含情独倚朱阑暮，满院微风动落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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