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世之境（十四）

　　这天地间能做的事，于青冥而言，从没有什么敢与不敢，只分为想和不想，这番威胁落在谁耳朵里都不会当做简单的玩笑，更何况还是爱妻的命，无修不敢赌。

　　“你所爱之人的命，用本君所爱之人的命来换，打的倒是一手好算盘。”青冥不屑嗤笑。

　　但也不得不承认，无修和樱子蜜的感情的确是许多人艳羡却又望尘莫及的那种，两个人眼中的风景都只有对方，别的什么皆入不了眼，他们也为狐族甚至整个妖界做出了不小贡献，对得起所有人，只是唯独待莲鸢残忍，可是凭什么呢？凭什么他们想要的结果莲鸢就一定得给，他们既能为活下去生下一个仅被当做容器的孩子，那这孩子自然也能为了活下去而反击，各凭本事，显然，他们输了。

　　知道了所有的一切，莲鸢心中却是再起不了丝毫涟漪，听起来像是别人的故事，但故事主角分明是他，回首这两百年的光阴，其实似乎自己并没有听起来那么悲惨，那么难熬，还幸运的被命运所眷顾，余生有了另一个值得相伴的人。

　　青冥将无修和樱子蜜的处置权交给了莲鸢，不论什么决定，爱人开心才是头等大事。

　　“放了吧，大人。”莲鸢不想再为已经成为过往的事去纠结什么，不是说好的杯酒尽恩仇吗？那便尽了吧，为这些事再伤神，不值得，没了他的心脏樱子蜜活不了多久，整日里为不知什么时候便是人鬼殊途担忧恐慌，仅是自我的精神摧残也足够残忍。

　　反正也翻不起大浪来，青冥尊重莲鸢的一切决定，将人放走后才故意调侃，“鸢儿心还真大，不怕放虎归山。”

　　莲鸢目光浅淡，敛眸冷静回道：“若他们还真能伤到我，那便证明鸢儿该换个人谈谈感情了。”

　　“……，有我在，他们不可能伤你。”

　　“所以没什么好担心的。”

　　无修和樱子蜜下的也不是什么剧毒，毕竟也担心伤到这一颗好不容易养了两百年的心脏，所以用的其实更偏向迷药之类，虽效用强大，但实际随便什么好些的灵药便能轻易解开。

　　莲鸢走回方才躺过的榻边，捡起刚才从腕间落下的那根断掉的红绳，轻轻叹了口气然后好生收了起来。

　　青冥道：“以后再送你一条新的。”

　　“不必。”莲鸢摇头，“这一条就很好。”

　　这红绳是青冥去月老殿拿的，不止是有个好意向，里面两人互缠了发丝注了灵力，一旦断掉，另一条便能感应，瞬移的术法直接便会将人送到断掉的红绳那一处附近，这便是青冥来的这般快的原因，仅凭着那有些玄的神魂引可做不到这地步。

　　这红线护主，也算是功臣了，再换一条也没了当初的那种意思，倒不如捡回去收着，反而更有意义。

　　“所以大人的惊喜备好了吗？”莲鸢还记着这一茬。

　　青冥温柔宠溺的笑笑，“去看看不就知晓了。”

　　被布巾蒙了双眼，前进后退都完全交托到另一人身上，耳边的蝉鸣和林子里猫头鹰的咕咕声在失去一感的情形下越发清晰，连轻轻附在面上的微冷凉风也给了更为明了的触感，让莲鸢不自觉便多了一丝紧张，

　　“还没到？”他记得回院子的路没那么长，而且这里有清新的草木香，那他们要去的地方定然在野外。

　　“到了。”青冥将莲鸢眼上的布条轻一扯下，道：“鸢儿，睁眼。”

　　莲鸢缓慢将双眼睁开，被眼前所见全然吸引住目光，一时竟有些说不出话。

　　他们此时正站在一处丘陵之上，漫山遍野的青草闪着青绿色荧光，点着亮黄色小灯笼的萤火虫提着满草丛跑，密集的聚了一大片，于草间飞跃轻舞，如同星辰落满人间，亦如万家灯火盈盈。

　　“看天。”青冥出声提醒，莲鸢微一抬头，便见银河高悬，一颗又一颗星星从天空划过，渐多渐密，拼成莲鸢两字，然后蓦地撒开，拖着细长明亮的尾巴造就了一场盛世绝美的流星之雨。

　　“大人……。”莲鸢轻唤出口，道：“谢谢。”

　　“你我之间，从来不需要说这两字。”

　　寂静的夜里只有青冥莲鸢两人，遍山萤火，洒落星辰，再浪漫唯美不过，而在天界的此时却是和这氛围完全不搭边的景象。

　　仙子仙君们你一堆我一群的凑在观星台上，一个劲儿的往人间看，就说青冥君突然让人造星象是何意，果然便是为了哄美人开心，不过，这次和以前不相同，不是什么逢场的露水姻缘，互予欢情，那双桃花眸里的郑重与珍惜是他们以前从未见过的景致，甚至还怀揣了一点点对恋人看后的期待和隐忍，竟有几分像月老家那几个可爱童子小心翼翼讨糖吃时的模样，所以啊，任你再是情场得意，遇到真正喜欢的人也会栽跟头，也会没来由的小心与惴惴。

　　“这只小天狐真是好命啊。”

　　“若青冥君能如此待我，我怕是梦里都会笑醒了。”

　　“那可是青冥君呢……。”

　　众仙纷纷叹道，只有闲暇的红鸾低头看着浅浅拥吻的两人，轻声笑道：“他青冥是上神天君又怎样，能做到如此地步，一定是因为，那只小天狐，他值得。”

　　“是啊，毕竟是天狐呢，几百年后，身份也是尊贵无匹的。”

　　听着周边之人恍然的感叹，红鸾笑笑没再说话，爱和身份哪里有关系呢，便是那孩子不是九尾灵狐，看青冥君这样子，也绝不会放手，得之我幸，失之我命，这话对她适用，对青冥君……那就是个笑话，所幸，他没有失望，自己也没多执着。

　　……

　　莲鸢成年后不再受族中规矩约束待于一处，第二日便给银辰留了信，和青冥一同离开，早早便去天界参观了一遍，青冥神宫旁是他的未来神殿，已经修了大半，现下正好，他在便完全可照着他的喜好来，不过莲鸢对住所要求不高，只要清雅些便好，然后便是想拥有一个和青冥一样的回雪楼，那楼下也要开满砌出千堆雪的白梨花，微风一动，便是清霜雪色。

　　不过莲鸢尚未飞升，虽说有青冥在，想住多久都无妨，但时间过长便难免有些闲言碎语，青冥自舍不得莲鸢受这委屈，吩咐蓝啸若有人乱嚼舌根不必客气，带着长枪便挑了他整个仙府也无妨，却是被莲鸢阻了下来。

　　“我也并不是想要在天界呆很久，这些吩咐原本便不必。”

　　“不想在上面？”

　　“不是，只是还想去其他地方看看，六界的风光，一定不止这一处。”不过，也的确不想给别人添麻烦就是了。

　　“好，听你的。”

　　“玩够了，就找一个风景好的清静地方，只有我和大人两人，可好？”莲鸢翻身侧压到青冥身上问道。

　　青冥自然没意见，宠溺的道出一个好字，接着说做便做，第二日便将莲鸢带着跑了，连天帝想要见一见这位收了战神位排名第一的未来神祇，也是没见着人影，只能作罢，继续为从冥王殿捎上来，催他酬谢宴请的信笺伤神。

　　九重天、妖界、魔地、仙林、鬼域、人间，每一个地方青冥和莲鸢一一走了个遍，八百年的时间，足够他们将所有想去的地方全都留下他们的印记，然后找一个心仪之地，如人间的恋人一般，随着时间缓逝，懂得什么叫做岁月静好。

　　那地方兜兜转转又回到了原点，便是莲鸢在秘境外的居所，泽与仙山，亦和当初一样，简单而精致的生活，一池冰泉，满山仙草，不一样的是，这次，终于不是莲鸢一人了。

　　如果这一切都是现实的投影，那么，鸢儿在现世又是经历了什么，被容器一般的养大，无人照料亦无人关心，最后又是如何在仅两百年岁与自己那强大的父亲抗衡，最终逃出毒手，然后一人独自搬去泽与，修了几间小屋，作为自己唯有的领地，不想让任何人踏足，亦不想再为任何人付出一丝半点的感情，孤寂，从出生便开始，一点点变成了无可奈何的习惯。

　　青冥和莲鸢是借着天劫出的秘境，但所见情景又与上一次不同。

　　青冥还未来得及问一句莲鸢现世之事，便入了令人迷惘的虚幻人间，而莲鸢却和上一次的青冥一样，见到了他的先祖。

　　莲鸢朝狐王与小和尚敬重的行了一礼，狐王对自己的后人终究要宽容些，倨傲的目光稍微收敛了些，不吝惜的夸了一句，“眼光倒还不错。”

　　小和尚这次没有写经文，专心给人指路，朝莲鸢轻轻一笑，看向那扇仿佛有粼粼波光的门，道：“一个人追太久，总会累的，这次，换你去找他吧。”

　　莲鸢点头了然，也并不迟疑的走进秘境之门，的确，青冥找了他许久，也是时候由他去一次了。

　　狐王半眯起上挑的眼，看向小和尚，“一个人追太久，也总是会累的？”

　　“是啊。”小和尚不留面子的点头，“如果不累的话，我当初怎会离开呢？不过，真没想到，你竟会追上来的。”

　　狐王傲起的扭过头，轻嗤一声道：“追的是本王，不准喊累，更何况，当初是本王先说的喜欢，你还有何不满？”

　　“是我先说的。”

　　“是我！”

　　“……。”好吧，是你便是你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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