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叶显
快到晌午时,日头越发毒辣起来,但帝都大小街巷热闹更胜之前,甚至许多卖菜的农夫专挑此时进程摆摊,一担水灵灵的新鲜瓜菜,瞬间将晒了一上午已经蔫头耷脑的菜给比了下去。行人脸上皆是汗珠,人多的地方更是汗味儿浓郁,却依旧抵挡不住街市的热闹。
最繁华的东城街道行人摩肩接踵,一阵马蹄声由远及近,从拥挤的人群中冲出一条混乱不堪的道路。
一位农夫挑着菜担才进城来,躲避不及,左边的菜筐被马蹄掀翻,天气炎热时人本就爱动怒,那农夫见辛辛苦苦挑进来的瓜菜瞬间折了一半,气得撂下另一半菜筐指着已冲到前方的人马大骂:“赶丧是怎的!?没瞧见人啊,俺娘俺媳妇儿忙活了一个晚上准备的菜,都被你这厮糟蹋了!!”
农夫骂得青筋暴起,旁边数人连忙拉住他胳膊低声劝慰:“哟喂大哥,您可息声吧,那可是个小霸王,咱惹不起的主儿!”
农夫闻言不屑地往前方“呸”了一声,他虽不甘,却也渐渐恢复理智,知道帝都权贵不好惹,于是将声音放低了大半道:“怕他怎的!”
谁知已冲到前方的人马忽而返还,直直朝这农夫冲过来,众人连忙闪避到一旁,那农夫却也是个有点气性的,见人马返还竟不闪不避,横着一张脸杵在那里,大有拿命来抗一把的架势。
众人看得俱深吸一口气,还好小霸王及时勒马,马前蹄还差寸许就戳到农夫脸上去了。
此时农夫脸色早已苍白,小霸王却居高临下哈哈哈哈大笑,露出一副得意又蔑视的神色:“爷敬你是条汉子,拿着!别说爷是个不讲理的。”说完,小霸王调转马头,一溜烟又冲走了。
农夫回过神来,见右手已经下意识地接过了小霸王抛给他的东西,金灿灿的,在太阳底下尤其耀眼。
众人看得目瞪口呆,那是一整块金元宝啊!够这农夫一家成为一乡地主了!
农夫被那金子晃得头晕,连菜筐也顾不上了,颤颤巍巍颠回家去,拉着老母亲和媳妇怔怔说道:“娘,媳妇儿,说出来你们可能不信,我今儿上街惹了一位爷,然后他给了我一锭金子。”
农夫娘:“……”
农夫媳妇:“……”
小霸王骑着马一路狂奔,冲过人群拥挤的主街道后,一转弯刮进一条相对宁静的宽巷,这条巷子便是帝都有名的漁水巷,浩浩荡荡绵延数里,住的尽是王公贵族、将门侯士。当然,帝都权贵并非全都挤在这里,只是这条宽巷子里住得最多最密集而已。
小霸王在祁王府门前精准勒马,一手提锦袋,一手提大刀,闯进王府便大喊:“姐夫!姐姐!我来啦!”
门房和仆人均不敢拦,只急匆匆小跑着去通知王爷。王爷听闻并不急恼,云淡风轻地从书房走出来,对莽莽撞撞的小舅子和煦一笑:“显儿,要来怎么也不提前说一声,姐夫也好准备准备。”
叶显一脸笑嘻嘻,将手豪迈一挥:“不必不必,我姐姐呢?”叶显一面问,一面已经朝叶舒的院子奔去,商祁只得无奈的跟上,他这个小舅子性子一向急躁,连他爹也管不住。
叶舒热得慌,正命人在大缸里添冰块儿,忽闻一糙汉的声音从院门外传进来:“姐姐!姐姐!姐姐!”叶舒一脸懵逼,清芬反应却极快,神情有些无奈:“娘娘,是显公子来了。”
“哦。”叶舒这才想起,她在这个时代还有个弟弟呢,她母亲不就是为了生这个弟弟而去的么?不过听这声音,像是个莽汉啊。叶舒一面起身出门,一面暗忖这个弟弟的颜值,还没出门,一体型魁梧的男子便遮光蔽日地挡在跟前,叶舒抬头,见着一位皮肤黝黑、脸蛋却似肉包子的男子,这便是叶显了。
叶显见到叶舒甚是兴奋,单膝跪下行礼道:“姐姐安好!”叶舒被突如其来的热情吓得一怔,好在她反应算快,连忙笑着扶起弟弟:“快起来快起来,许久不见,你比从前更高了。”叶舒学着从前大人们的话说来,心想大致是不会错的。
叶显嘿嘿憨笑了两声:“这不是又长了两岁么。”话毕将手中的锦袋往地面一扔,叶舒只听见浑厚的“啪”了一声,见那锦袋挺大,料想里面的东西不轻,便问:“这是……”
“这是送给姐姐的金子,听闻姐姐有孕,我连夜从南疆赶回来,回家换了衣服就送礼来了。”
“……”
金子!叶舒听得心惊胆战,一上来就送金子,这是亲弟弟没错了!
叶显又说道:“我一回家,见爹又是玉器又是字画半天挑不出个称心的,我嫌麻烦,让爹直接拿出这些金子来,比那劳什子玉器字画可实在多了!”
叶舒不住点头,孺子可教孺子可教哇,她需要的就是真金白银,若是送其他的,她将来还要拿去换现多不方便。锦袋就在她脚边,她顺手提了提,又是一阵喟叹:这这这……这得有六七十斤吧!
好一个简单粗暴的土豪行事风格,合她叶舒的口味。
叶显见姐姐心不在焉,以为她不喜欢,不好意思道:“弟弟是个粗人,姐姐别嫌弃呀。”
叶舒忙道:“不嫌弃不嫌弃,你的心意姐姐很喜欢。”
出手就扔几十斤金子的土豪,她才不会嫌弃呢。
商祁站在门口被晾了很久了,看到王妃一脸财迷的样子实在忍不下去,就轻轻咳了两声,屋里的人这才发现门口的王爷,表情颇为嫌弃,不知道的人还以为他是在嫌弃这个粗鲁莽撞的小舅子呢。
叶显很不好意思的搔搔后脑勺,让开一条路让商祁进来:“姐夫对不住,见到姐姐一时兴奋没顾上你。”
商祁知道叶显的性子,自然不会与他计较:“没什么,快坐下休息吧。”三人这才坐下叙旧,聊的无非是府中琐事或军中趣闻。
叶显从小就皮。因一直对妻子难产而死的事耿耿于怀,加之叶舒又一直寄养在宫中,因此叶尚书便把对妻女的思念之情一并加在叶显身上,更是将他宠得无法无天,一度成为帝都治安的一大隐患。后来叶尚书发觉自己管不住儿子以后,便咬牙狠心将才十三岁的叶显送到军营管教去了,四年来成效显著,至少叶显再也没有天天大喊“老子是霸王老子怕谁”了。
不过叶显对他姐姐叶舒却是极为敬爱的,从小他唯有从姐姐那里才能找到些许像母亲一般的关怀,因此他谁的话都不听,对这个姐姐的话却是要听几分的。
叶舒打量着,她这个弟弟颜值本来是不错的,看模样应该属于那种脸圆圆的长得萌萌哒的类型,只是在军营里风吹日晒加之脾气暴躁,才会成为现在这副圆脸莽夫形象。
每回叶显来,照例要在府里住两天,因此商祁不用吩咐,薛管家已经命人将最好的那间客房收拾了出来,清芬苏芷也不等吩咐,将王妃的卧房里里外外收拾了一番,叶舒忙着陪弟弟,倒还没发现屋里的变化。
打量着天气太热,叶舒趁机吩咐苏芷切个冰镇西瓜来招待客人,自己也好浑水摸鱼捞个一块两块来解馋。
叶显和商祁没吃过这样的西瓜,都觉得稀奇,尤其是叶显,他胃口向来极大,吭哧吭哧就吃掉了半个瓜,吃完还满足的慨叹几声,惊得众人目瞪口呆。商祁就斯文得多,尽管他也觉得这西瓜吃起来实在舒爽,但多年的修养让他保持了良好的吃相,过程中还突发灵感,暗中决定今年清荷盛会也备些冰冻过的瓜果,想来效果是不错的,加之前几日他就发现了叶舒屋里的冰缸,因此决定到时候还可加几个这样的取凉之物。
想到这儿,商祁突然发现,自从叶舒失忆后,她就越发会享受了,这些取凉的点子她是怎么想出来的?
叶舒就没那么舒服了,本想浑水摸鱼,无奈清芬死死监视着她,不叫她趁机伸手拿瓜,叶舒忍了又忍,唾沫咽了好几口,最后还是忍不住,豁出去迅速拿了一溜。清芬似乎早就料到这点,眼疾手快的抢过西瓜,却见王妃泫然欲泣,双眼放光的看着自己,神情颇像街上的乞丐。
清芬无奈的喟叹一声,将那溜西瓜掰下一半递给王妃,同时以眼神告知:只有这点,吃完绝对不再给了。
叶舒点头如捣蒜,捧着半溜西瓜如获至宝,那模样真是叫人不忍直视。
午膳和晚膳叶舒都是陪着商祁叶显吃的,叶显吃饭极不安静,喝着小酒唠唠叨叨硬是将一顿饭拖到大半个时辰才结束,好在商祁耐心好,叶舒看在金子的份儿上也没计较,但久了毕竟会精神疲倦,于是到了后面,三人的对话大致便会成为以下模式:
叶显:“南疆多山林,上回我们好几条汉子进林子捕猎,遇到一头那么大的野猪,他们都没放准箭,老子一个百步穿杨就将箭射进野猪的眼睛……”
叶舒:“好厉害……”
商祁点头,微笑不语。
叶显:“那回南蛮越过界来抢东西,老子一个身轻如燕、箭步飞上去便抓住了那头领……”
叶舒:“好生厉害……”
商祁微笑不语。
叶显:“有回军中比武,老子一个泰山压顶就赢了那横得不行的参将……”
叶舒:“真的好生厉害……”
商祁不语。
不是叶舒词穷商祁不满,而是二人都知道以叶显的性子,若是将话头扯开来聊,这顿饭的耗时就不止大半个时辰那么简单了。
一顿饭下来,叶舒不知说了多少遍“厉害”,叶显话痨得让她险些抓狂。商祁倒还好,他从前和叶显关系不错,知道他的性子,也就没做计较。
到了晚上,叶显喝得醉醺醺的,商祁费了老大劲儿才撑着他的胳膊扶他到客房休息,吩咐完下人好生照看叶显后,他便径直往叶舒的院子里去,月色正好,柔和的照在他愈显冷峻的脸上。
叶舒陪弟弟陪得身心俱疲,好容易挨到晚上可以歇息,她等不及洗漱宽衣便躺倒在床上,这才发现今天的卧室似乎有哪里不一样,仔细观察了一圈,终于发觉了比平常更加整洁的卫生环境,以及床上多出来的一套薄被褥。
“呃……今晚天气要转凉吗?怎么多了一套被褥?”叶舒疑惑的问,心里正想原来清芬苏芷还能预感天气时,一沉稳的声音冷冷传来:“那是本王用的。”
“……”
叶舒不是智障,对商祁的话秒懂,大约也明白是因为叶显在的缘故,随即在心里暴躁:啥!他今晚要住在这里?
商祁没管一脸懵逼的叶舒,在一张凳子上坐了下来。老实说他今天也累得不行,下午用过午膳后还陪小舅子练了半天的骑射,此刻只想找个地方好好睡上一觉,无奈叶显在,为表示与叶舒伉俪情深,他只能到这里来睡。
清芬苏芷已经自觉的去备热水了,其他丫头也识趣的退了出去,叶舒警觉的拢了拢衣衫,被商祁瞧见又是一阵嘲讽:“叶舒,如今的你不似从前,本王却也不似从前了。”
从前,从前……从前为了逗她叶舒笑一笑,他跑遍帝都才挑出一件勉强满意的生辰贺礼;当初娶亲时,他承诺此生只娶她一人,她却以规制为由求着太后执意为他挑了两名侧妃;从前怕她不开心,他从不干预她与十一的来往,可结果……
罢了罢了,想起从前,商祁只会觉得屈辱,他怕继续想下去会忍不住再掐一次叶舒。
叶舒对商祁的话听了个半懂,但大意是明白了,意思就是他现在不稀得和她同床共枕了呗。叶舒见商祁神情忧郁,不敢多话,“呵呵”傻笑了两声,心里渐渐放下心来,也大方地挑了一张凳子坐下。既然他不强求同床共枕,那事情就好办多了。
有商祁在,苏芷没再大大咧咧的进出自由,而是垂首敛眉踩着小细步没声没息的进来,道:“王爷,娘娘,热水备好了。”
叶舒很想早点洗洗睡了,但商祁在她怎么着也得尽尽地主之谊,于是堆起笑容道:“王爷,您先沐浴吧。”
商祁看了她一眼,似乎是想让一让,但顿了一会儿还是一言不发起身去沐浴了。
叶舒忙催着苏芷铺床,平时清芬和苏芷守夜都是直接在叶舒床前铺地铺的,今日正轮到苏芷,苏芷觉得疑惑:“娘娘,平时王爷过来您和王爷都不许守夜的,今天怎么又要守了?”
也是,以从前叶舒的性子来看,她与商祁同*房的时候肯定不喜欢有人在旁边正大光明窥听的。
叶舒苦笑:“不是让你守夜,只是借你的地铺睡一下而已。”
“啊?”苏芷大惊失色“不会吧娘娘,这个位置是咱们下人睡的,您千金之躯怎能沾惹地气,而且您现在还有着身孕呢。”
“嗨,什么地气不地气,地铺我又不是没睡过,你也清楚我和王爷的关系,总不能把他赶下来睡地铺吧?”
虽然出轨不是现在这个叶舒的错,但她还是没来由的觉得理亏,因此不大好意思让商祁来睡地铺,何况她一个现代人别说地铺了,就是一顶漏雨的帐篷她从前也在一次跟风穷游中体会过了,比起那一夜的苦逼兮兮,这里的地铺简直可称奢华。
可是苏芷还是不打算妥协,王妃娘娘要给王爷守夜睡地铺,这要是传出去,王爷娘娘就别想再出去见人了。
“不行不行,娘娘金贵之躯,不能睡地上。”苏芷固执得不行,甚至还有马上出门把清芬搬来的倾向,叶舒无奈得不行,只好拿出对付苏芷的杀手锏,这个杀手锏是她这几天对苏芷的观察琢磨出来的,还没正式用过,本来是打算用在冰镇西瓜上的,现在要提前试用了:“你不同意,本王妃就遣了你。”语气极恶。
苏芷一怔,大概从来没想到王妃娘娘会对她这么凶,还说这么重的话,当即眼眶便有些酸意:“娘娘您……”
“所以呀,”来了硬的,叶舒立马上软的,笑嘻嘻道:“你只要把地铺借我睡一睡,我就不会遣你了呀。”
叶舒暗暗吐槽,自己这表情转换快赶上王熙凤了,不过她猜得没错,小丫头果然最怕这个,苏芷扭捏犹豫了一阵,磨磨蹭蹭抱被褥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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