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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4.44 青邑王


  小蓬莱号一路向东。

  从采珠洞出来后,司马康成很快就讯问出了独孤家画师来历,背后所指竟是府的二公子宋湔;独孤的使女更称正是因宋湔意图炼制长生丹药献给皇帝,才逼迫驱使他主仆不断害人。

  这份指控干系重大,昭武校尉立即押解二人前往王城,并请绿柳山庄诸人一同前往对质作证。宋沅当然是满口应承的,并且由于独孤的墨变诡异,为防止途中万一发生变故普通士兵无法抵挡,特意邀司马康成带二人也搭乘小蓬莱号。蝶音自写信向蝶笑询问山庄事务,捎带着把这事也告诉了蝶笑。

  没几天飞鸽返回,蝶笑说山庄一切安好,然后在信中言辞激烈地把宋湔大骂一通。薛默抑扬顿挫地读她骂人的那些词儿:“师父,三师姐把那宋湔骂个狗血淋头……其实我也觉得他一个王府公子,数不尽的荣华摆在面前,又何必走旁门左道、试这下三滥的玩意。”

  “因为王府公子不是只他一人。”宋沅一笑:“以活人入药向来就有,并非由他所创;只不过就如你所言,这是下三滥见不得光罢了。”

  “哦?”薛默心中咯噔一下:“师父你给我说说?”

  原来在盘古世界中还当真有这样邪术,就是取活人精魄入药,服食者摄取他人魂魄、益寿长生。薛默略略一听就已明白,这其实就是能量转移:盘古世界中的人物数据都靠能量维持,当它自身的能源衰竭,若有补充自然可以像充了电一样继续运转。

  “听着倒是不错,但其实哪有这样容易。”她不由摇头。数据人物的能量补充在理论上确实可行,但操作起来却很困难,因为这本是超出盘古世界的背景设定,只有权限齐全的设计人员才有可能做这后台更改,这世界中的人想成功施行此事是万无可能的。

  “我也这么想。”少庄主轻轻一笑:“所以以前有人对我说的用活人骨血入药什么的,我也不过归为笑谈。”

  “活人骨血呀,听起来好可怕……这种药若是真吃下去,吃的人恐怕要变成妖怪吧?”薛默很是困惑:“是谁传下这个法子来的?”

  “是神。”

  什么!?

  薛默的眼睛顿时瞪圆了。天字舱内,宋沅目光平静的泡茶,清茶香气微微漾着。

  “是神?”她重复一遍。

  少庄主点头:“是神。”

  “神为什么要传下吃人的法子?”

  “神意难测。”宋沅徐徐把茶喝了一口:“神降临后除留下关乎后世的预言还留下炼药的法门,并把这法门告知了不止一人。”

  “神的预言究竟是什么?”

  “小九,这预言在苍木村在有风堂,我都不止一次地告诉过你的——神预言接下来会有群魔降临,他们足以毁灭这个世界,因此一定要把他们除掉。”

  “如何除魔?”

  少庄主放下杯盏,向她看过来:“在它们力量完全恢复前,把它们吃掉。”

  “……”

  薛默终于明白了这一切事的前因后果,不由哑然:“那如何算神如何算魔?若以力量取舍,神力魔力难分高下;若以心性取舍……从他传下吃人的法子那一刻起,他还算得上神吗?”

  半月后他们终于到达城,一路上薛默为神魔传说所感,把这事记入档案,并将先前制作的如意复制品做上标记、送回珉丘娘娘庙中。

  进城后司马康成先押解着独孤主仆进入王府,郁竹声也回去了。临行时他欲言又止,终究对蝶音低沉地说:“音音你等一等我,我终会成你喜欢的样子。”

  蝶音蹙蹙眉没有回答,宋沅只做没看见。众人互相揖别,绿柳山庄众人在城中等待消息。一连等了七天,府终于派来长史,请少庄主和九姑娘进府见王。

  “为何要我也去?”薛默只觉莫名其妙:“莫不是传话的人弄错了?”

  “没有弄错。”宋沅的脸色阴晴不定:“此事不妙。我刚刚得到消息:司马康成已不在王城,他在昨天已以昭武都尉的官职被派往桐州军。”

  “桐州不是在西境么?”薛默依稀记得这个地名:“为什么要把他的属官派往别镇诸侯的领地?”

  “因为桐州一向战事不断,最适合借刀杀人;司马康成又秉性刚硬,不是轻易能够折服。”少庄主目光森冷:“而宋湔,毕竟是的儿子。”

  “这……”薛默闻言吃了一惊:“那我们还要进府吗?”这一去只怕就是鸿门宴呀。

  “已到王城,我不得不去。”宋沅想了一想:“小九你就与音音留在船上;若黄昏时我还没回来,你们就立即乘小蓬莱号返回绿柳山庄。”

  薛默还未回答,蝶音已先说:“王命指明要九师妹一同前往,只师父一人去恐怕不行;就让九师妹留在船上,我以九师妹的身份陪师父去府吧。”

  喂喂你这是啥意思,你这样会显得我很贪生怕死好吗?

  “我可以去的!”她立即说道:“说不定王府已知道我是什么样貌了呢?”

  “师妹,我可以易容,寻常人是看不出来的。”蝶音淡淡说道。

  “怎可让师姐替我冒险!”

  她两个正在争执,王府长史在外面见人迟迟未出,已连连派侍者催促。宋沅无奈,只得说道:“小九跟紧我,音音你在小蓬莱号等着;若有差错,水下的事你知道的。”他这是给蝶音又派桩事做,蝶音只得答应。

  于是薛默跟随宋沅去王府,一路上宋沅的脸都紧紧绷着。她从未见过他这样如临大敌,不由心中讶异。

  他在害怕?是在害怕,还是别的什么?

  “师父。”她低声向前,拉住了宋沅的手:“集你我二人之力,哪怕龙潭虎穴都可全身而退的。”

  宋沅眼中闪过一丝诧异,微微一笑,也轻轻握住她手。待得进了王府,长史却没让他们去宴客厅一类容易埋伏刀斧手的地方,而是领他们去后花园。

  一个人在园中背手而立,龙袍高冕,是王者衣冠。宋沅上前向他行个大礼:“臣宋沅参见王上。”薛默也随之跪拜。听到声音那人转过身来,薛默一看他的脸顿时呆了。

  鬓发斑白、面容慈蔼,根本不是她想象的凶恶模样;而更让她吃惊的是——他有一张和宋沅极为肖似的脸。

  她急忙又望向宋沅。这分明就是一个年轻的了,一样的长眉飞扬,一样的鼻峰俊挺;若说不同则是宋沅眉目间满是英气,而的棱角已被岁月打磨——就凭这张脸,你说他不是你儿子!?

  薛默总算明白为什么绿柳山庄对府没好声气了;任谁摊上这事,脾气都不能好。

  抬手让二人起来,又让人为他们搬来座位,极温和地问宋沅:“一路行船可还习惯?你庄中一切可好?”

  “回王上,庄中一切都好,水路也还顺畅。”宋沅恭敬回答。这种谈话方式简直像亲戚。薛默不由大窘。

  呃,说好的鸿门宴狼虎窝呢o(╯□╰)o你们是不是早知道是这么个情形,才连护身软甲都不让我穿就赶来了呀……

  他们一来一往长久地做亲切交谈,宋沅终于忍不住了:“王上,关于那绿柳城中活人化蝶、尸首失踪一案……”

  冲他摆摆手:“康成已将案情向孤禀明。犬子缺乏训·诫,孤已对他狠狠责罚,此事今后不必再提了。”

  已对他狠狠责罚,此事今后不必再提……宋沅一呆:“王上,那些被害死的可都是无辜平民。”

  “犬子被独孤家的余孽妖人蛊惑,才做下这等糊涂事。”轻描淡写:“孤接下来把妖人斩首,再给那些家多多抚恤,也就是了。”

  这是要把罪名全都推给独孤家的画师,薛默一旁听着心下悚然。宋沅不觉把手握成拳:“在绿柳城中作案,这是要把嫌疑都赖在绿柳山庄身上!”

  “我会恢复绿柳山庄名誉,今后不会再有此事发生,也会给你多多赏赐作为补偿。”用一句重复下了结论:“此事就此罢休,今后谁都不要再提了。”

  可是你那缺乏训·诫的犬子,好几次差点杀了我,这事也谁都不要再提了吗!?

  宋沅只觉全身都凉透了。仿佛听到他腹诽,一声长叹:“内人一生唯有此子,一贯娇宠溺爱,终于做下这桩事来。逆子事败后内人昼夜啼哭、向孤哀恳,孤亦无可奈何……”

  说着忽然起身朝宋沅长作一揖:“这此间的委屈,只得累你担待了。”

  这个举动让宋沅吃了一惊。他连忙跪下,双手扶起:“王上言重,王上这是折煞臣了。”

  原来如此……

  薛默想起了司马康成曾说的话。青邑敏妃是宁王之女,宋湔是宁王外孙,就冲这一点就不能真处置宋湔;而绿柳夫人出身民间、来自海国,难免委屈由这一脉担待——看来郁竹声在王府中日子也是难挨,难怪他老跑绿柳山庄。

  望着,薛默心中升起怜悯。王的日子也不好过呀,朝堂后院都要顾及,自在洒脱估计还不如宋沅。他亲口说情,宋沅自然不好再追究;好在此事翻过,绿柳城中可得安宁,也是绿柳山庄的大幸了。

  她再看向宋沅,少庄主深深叹息:“王上有令,臣敢不从命?只是王上刚才说要给臣赏赐,能否让臣自己来选?”

  “你要什么?孤都给你。”拍拍他的背,拉起他亲切地说。

  “王者无戏言。”宋沅抬起眼睛:“臣要独孤家的画师主仆。”

  “什么?”万没想到他要的是这个,心中有些后悔:“那妖人极为危险,你要把他招至麾下?”

  “绿柳山庄的人一向被视为危险。”宋沅一笑:“他在别处可能为害,在我庄中我会对他严加管制——城中往事我必遵令不会再提。”

  他深深向行礼。沉思良久:“好吧,把他们给你。”

  宋沅脸上露出欢喜的神色,连连致谢。双方落座,忽想起一件事来:“我们有多久没见面了?”

  “回王上,已有三年。”

  “这三年间,你的剑术可有多加练习?”

  “回王上,臣每天都练习的。”宋沅回答。他的剑术源自府,启蒙恩师就是首徒,于他也有传承的缘分。

  “那我来看看,你如今剑术如何。”摊开手,从者把一柄剑奉上来:“拔你的剑吧。”

  怎么,要在王府动武?宋沅大感意外,迟疑说道:“王上,容臣用木剑吧。”

  “我听澧儿说你现在剑术比以前精进,就想看看究竟如何。”微微一笑:“你要用木剑,是认为孤会输给你吗?”

  “臣不敢。”宋沅忙说。他没法再推脱了,但得知能与持兵对阵,他心中不知为什么竟有些窃喜。并未除他的高冕,握剑对宋沅和气地说:“你先出招吧。”

  宋沅向他再拜:“恕臣无礼了。”他的长剑瞬间出鞘,的剑也刹那绽放了它的光华。

  这是薛默进入盘古世界中目睹的最激烈的一场对剑,她几乎看不清人影,只能听闻一片兵刃铿锵。没想到年纪衰长又身着礼服,剑势还能这么快的。

  这位王年轻时,必是位极出色的剑客。薛默暗暗想,可身为王、他动武还需自己出手吗?

  的动作远比宋沅更快,薛默虽不懂剑术,也能看出宋沅渐渐支持不住了。终于他的长剑呛啷脱手,他也不由自主地向后跌倒,而丝毫没有停下来的架势——

  “师父!”薛默高呼,抬起惊羽嗖地一射。

  “小九住手!”

  小箭从身后飞向,转身格挡,箭矢歪了,一串冕珠被射落下来。

  哗啦啦啦。

  珠子撒了一地。宋沅连忙告罪:“鄙徒不知规矩,求王上恕罪。”薛默则奔到他身边扶他:“师父,你没事吧?”

  宋沅扯一扯她,她老大不情愿地朝也跪下来:“民女无知,王上恕罪。”

  我根本不想跪你好吗?你刚刚的架势分明是要杀人灭口呀!

  “小姑娘,你刚刚是担心孤收不住手?”没想到没有怪她,声音中满是笑意。他看向宋沅笑道:“你的小弟子,是真心挂着你。”

  “王上见笑了。”宋沅的脸有些发红。端详了薛默半晌,开口说道:“你刚刚用的惊羽?”

  “是。”薛默看他神情,把惊羽捧在手中奉上去。轻轻抚摩小弩,仿佛在看个阔别多年的故人:“十二年未见了呀……”

  他的声音突然充满了萧索,沉沉暮气从他身上散发出来。他静静地沉默良久,才把惊羽还给薛默,说着:“他找到你了,我很欢喜。”

  “是。”薛默小心地把弩又收起来,不明白说的什么。好在很快又笑了,温和地对她说着:“我有个女儿小字汀儿,今后若是得空,就到府中与她一块玩吧。”

  ——《鸿蒙卷》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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