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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8.78 紫竹


  宋沅既说要陪薛默到瑟谷去,立即就从下午就开始布置。他似乎憋着一股气,没两天都安排妥当了。

  这期间翎儿也从彩石阁回来,说了彩石阁和瑟谷发生的事,宋沅这才明白为什么薛默一定要去。但瑟谷的魔血化芝本因彩石阁而起,因此他们决定还是先到彩石阁。红鸩早听说瑟谷中长着苍木,知道绿柳山庄众人要去瑟谷也吵着一起去,郁竹声自然是陪着她——因此又是一次集体出动。

  彩石阁和瑟谷在青邑国下游,都属于宁国地界。宁国是敏夫人母家,宋沅对这次行程格外小心。

  他们依旧搭乘小蓬莱号。在船上宋沅和薛默见着了对方神情都是淡淡的,薛默的目光有些躲闪,宋沅则是故作的云淡风轻。但郁竹声在旁早一眼看出自家兄长的不对,于是某一天到天字舱把宋沅的肩膀一拍。

  “说说,你与小九儿又怎么了?”他的表情十分的八卦。宋沅一笑:“她叫你来的?”

  “不不。”郁竹声非常地坦诚:“是我和阿鸩都想知道。”

  啊啊,他两就这么爱探听各种隐私秘闻……宋沅不由略囧。但自家弟弟,他终归还是愿意与他一叙的:“我向她求亲,她不愿意。”

  “她不愿意?”郁竹声一愣。

  他明白宋沅的心性,知道这样的不愿意对他是怎样的打击,目光中立即多出几分同情:“她为什么不愿意?”

  “她说,她不愿意在这与任何人成亲。”宋沅苦笑。

  “这?这是哪?”郁竹声没反应过来:“青邑国?绿柳城?她不会是想要你到苍木村去迎娶她吧?”

  “这是人间。她是从苍木上下来的,阿澧。”

  “这……诸神从建木下来,再由建木返回天际?”郁竹声想起那个传说。

  宋沅点点头:“苍木是建木小枝。在上古传说中,苍木亦可长成建木的。”

  “所以小九儿去瑟谷……”郁竹声的神情严肃起来:“是为了去找瑟谷中的苍木?”

  “是的。”少庄主的眼眸垂了下来。

  郁竹声站起身,在天字舱中走了一圈,回头冷笑:“所以你千里陪她去瑟谷,然后护送她回到天际?宋沅,你是真傻?”

  “她若不愿,我不勉强。”

  “你不勉强?”郁竹声叫起来:“宋沅,你真当自己是个圣人?”

  他冲到他面前,苦口婆心地敲他桌子:“你该好好地对她说,你日日夜夜每时每刻都想她,你放不下她,你离不了她——总之什么好听说什么,让她留在这里嫁给你,让她再多多考虑。”

  “你平常是这么对红鸩说话的?”宋沅看他的神情就像看怪物。

  郁竹声点头:“差不多。阿鸩是越人,越人的说辞虽字面上不是这样,但意思与这相当;她一一都告诉了我,我记下了在恰当的时机再说予她。”

  “我听着就是花言巧语的假话。”宋沅很是不屑:“我就不信你真是每时每刻都想她。”

  “可女人都喜欢听这些呀。”郁竹声看他的神情像看白痴。

  ——这不是我想要你说的!

  宋沅又想起了那天夜里,薛默对他嚷的话。现在回想起她当时神情……她其实是想要他说这些!?

  少庄主当即一脑门的黑线:“我……我宁可去山上刺虎,也说不出来这些话。”

  “说几句话,比刺虎都难!?”郁竹声的眼睛瞪圆了。

  宋沅艰难地点头:“比刺虎都难。”

  “可你又不是没说过。”郁竹声挖掘记忆的库存:“那年我们去百花楼,你给楼里的莺莺姑娘上缠头时,说起话可是一套套的。”

  “那不过逢场作戏,对伶人艺姬该说什么我清楚的很。可小九,与她们是不一样的。”宋沅想象着自己对薛默说这些话的场景,生生打个寒颤:“总之,我说不出。”再说,小九不愿意是这个原因么?应该不是吧……

  “说不出……”郁竹声怜悯地看着他,觉得自己还是得帮他一把:“来,我教你!”

  于是小蓬莱号从第二天开始就出现了非常可怕的一幕幕——

  红鸩和郁竹声在甲板、正厅、帆下等任何一处人多眼杂高光起的地界深情对视,执手相望,目光仿佛蜜里调油,手仿佛黏在了一块。

  当围观群众足够多之后,红鸩会用汉语配着越人的歌调唱歌,唱词都是诸如“山上杜鹃花正鲜,妹心念哥泪涟涟,有心把哥问一遍,鹧鸪乱啼不敢言”这一类的。

  然后郁竹声就会用一种(在宋沅看来)傻子般的深情目光与她应和。他念着自己用青邑国格韵作的诗,诗里对红鸩说不完的千般夸赞,道不尽的万般缠绵,把红鸩逗得一直在笑,坐得离他又靠近几分……

  他两自己这样表演还不够,郁竹声带上船的数十个仆役手持箫管琵琶环绕左右,配着两人的曲调诗律演奏起来。小蓬莱号上顿时热闹非凡,那些没事的船工水手都跑来看,听到动情处连声喝彩。

  红鸩也毫不羞涩,拈过蜜瓜荔枝一类的水果与郁竹声彼此喂食。一开始他们可能确是刻意作戏,但没多久就真的情意绵绵,彼此眼中心上只有对方,再也看不到船上其他人了。

  这样的戏一连出演三天,每天至少一个时辰,每次都在宋沅和薛默同时出现的时候演出开场,大有“如果你忽略我我就要开到天字舱去”的架势。

  他们这样作,宋沅只觉毛骨悚然。他当然知道这两人公然调,情是为什么。

  ——说不出?我教你!

  自家兄弟的话又一次在耳畔响起,嗯,他就是这么做示范的。郁竹声很开心,红鸩很开心,他两不介意向天下昭告他们彼此间的爱意,可是他宋沅——真的很囧呀!

  他没法想象自己说这些情话时是什么样子,虽然他承认郁竹声写的很真挚,绝非与伶人艺姬唱和的逢场作戏之作。而更可怕的是当他一脸抽搐地被迫看他们表演时,薛默的眼眸却是亮闪闪的。

  “真好。”她低声说着,双颊微红,目光又羞涩又向往。

  宋沅顿时如临大敌:她她她,果然喜欢这样儿的?

  这发现让他恨不得砰砰砸墙。他小心翼翼问她:“什么好?”

  “曲子好,笛声好。”她低头掩饰。他松一口气。

  于是从第四天起,少庄主不见了,不管两位主演和乐队到哪儿找都找不着他。少了一位重要观众,演出就多少显得没精打采。薛默过意不去,上前拉拉他们:“阿鸩,师叔,可以停啦。”

  “你们的好意我心领。”她低下头:“但我们,和你们终归是不一样的。”

  郁竹声一时无语。红鸩则不耐烦地叹了口气:“要不,直接给他下一副情药算了!”

  给宋沅下一副情药?这话也就红鸩能说出口。夜晚,薛默在她的地字舱里想着郁竹声和红鸩的情致热烈,仍觉得怦然心动。

  可惜,宋沅是不会把那些话说出口的。他只会……

  笃,笃笃。

  舱外传来敲门声。上前开门,月光下是宋沅站在那里。

  “你……”薛默愕然。

  宋沅拉一拉她的手:“走吧。”

  他牵她走出地字舱,到小蓬莱号顶层甲板的白帆下坐下,从帆下取出了两只笛子。

  笛是的,一支下面饰一粒珠子,一支下面饰一块玉。宋沅取饰玉的那支稍试了试,一缕清音就从笛孔中飘了出来。

  他吹的正是那天薛默说好的那一曲,调声婉转悠扬,说不尽的痴绵旖旎。薛默大感意外,没想到他竟把自己无意间说的一句话如此上心。

  河山静谧,月光照耀他的侧颜,摇曳的帆影落在他素色的衣袍上。她默默地看他指节分明的手,默默地看他认真的脸,忽然觉得若是一直留在盘古世界,似乎也是很不错的事。

  一曲终了,宋沅放下竹笛,颇有些忐忑地说:“小九,这支竹子是我十五岁那年剑术初成,到鸣磬山顶采回来的。”

  鸣磬山离绿柳城数千里,毗邻溟海、上多神怪。到那山顶取一支竹子说着轻描淡写,其中却蕴涵九死一生。

  “我藏着它很多年了。我想着若有朝一日得一真心爱慕的女子,做成一对,与她彼此应和,也是一桩美事。”

  “小九……”他深深吸一口气,将笛在手中旋着打一个转:“阿澧曾说我太寡淡无趣,总杞人忧天、做那无谓的瞎想。”

  “现在想来,阿澧平常所说是对的。其实在惊鸿岭时,我从未想过他与红鸩能走到今天。”

  阿澧说只要与红鸩在一起一天,他便要把那一天过得痛快逍遥;即便是今后分开,他也会把她当一个永远珍藏的梦。于是他们每天都能那么快乐,说他一点不艳羡是假的。

  “阿澧与红鸩说的那些话,我实在是说不出口……”他赧然地笑笑:“但我想终归都是胸臆所述、唇齿所出,我就为你吹吹笛子好么?”

  “……”

  看来想他说些动听的是无望了。薛默抱着膝,轻轻点头:“好。”随即又添一句:“但只许为我一人,你不许再吹予第二人听。”

  “这是自然。你何时见我为别人吹过?”宋沅微微笑了。稍一琢磨,他又横举竹笛,为她再次吹了起来。

  婚姻之请,今后就不再提了吧。他在心中默想。就如阿澧所说,在一起一天,便快乐一天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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