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什么都没了
所谓日有所思夜有所梦，求得多了就有了白日做梦。对叶莺时而言，宋知旭则是潜意识里被埋葬最深的灰色禁域，念念不忘才会浮现在梦境。
去马德里的头些年，她几乎夜夜梦见宋知旭硬朗的容颜，梦着梦着就醒了，坐在床上四周漆黑包裹着怅然若失的自己，枕面上清浅的泪痕无疑不在痛诉着心底的思念，怀孕的日子，她甚至不能用酒精麻痹自己，任由自己被过去摧残，风一吹，就散了。直到后来有了冉冉，她才算又活了过来，很久没有再梦见过他，更多的时间用来挣钱养活自己和孩子。
她怨过恨过，可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选择，没有人不奢望为人中龙凤，取得一番大作为。宋知旭一早就告诉过她，人不为己天诛地灭，他也不例外。是她自己选择了信任他，黄莲都未必能及之苦自然得由她自己承受。
隔天一早，夏纯一带着叶冉来到病房的时候，莺时早洗漱完毕。
好友问她为什么不多睡会，她直言道：“我想快点见到我哥。”
纯一将早餐交到莺时手中，没再说话，眼底略过犹豫。
纯一知晓范家的遭遇却不言语，叶莺时猜到了原因。六年前纯一将自己同宋知旭恋爱和怀孕的事告诉范卿之后，局面发展一发不可收拾。
争吵，崩溃，破裂，诀别，众叛亲离……往日画面，不提起不代表会忘记。自叶莺时离开后，夏纯一更加沉默，冷静，再也不怨多管闲事。
那段疼痛难耐的日子是叶莺时全心全意爱过宋知旭的见证。
现在的她或许依旧聪明睿智，心思缜密，消失殆尽的不过是大胆无畏，勇敢将自己托付的心而已。
纯一不会知道在马德里她的好友也同范卿一样，被现实击败，颠沛流离的过程不堪到无可复制。
带叶冉离开之前，莺时让冉冉轻吻病床上昏迷中的王秀梅并要她唤声“外祖母。”冉冉望着病床上头发花白的老者，很乖的按照吩咐照做，她感觉这人对自家母亲而言，一定很是重要。
冉冉年纪虽小，不理解的事就凭心去感受，好比日后妈妈对宋知旭的纠结，对苏至默的难舍，她都感同身受过。
范卿工作的地方在市区，坐公交要一个小时，纯一将车钥匙给了叶莺时，嘱咐她们早去早回。
她抱着冉冉来到停车处，正巧碰到苏至默停车准备上班。
出于礼貌走到苏至默面前想要打招呼，岂料冉冉兴奋的挥着销售对着苏至默叫道：“苏叔叔！”接着敞开双臂求抱抱。
苏至默丝毫没将莺时的吃惊看在眼里，像是亲人般一把抱过冉冉，宠溺的笑荡漾在唇角，冉冉抱着苏至默的脖子对着脸就是一亲。
冉冉看着他小脸瞬间通红，就像个怀/春的少女般，“妈妈，这就是在飞机上坐在我旁边的叔叔。你看，他真的很帅对不对？”
“你的头发.......”
“别提了，来医院报到前被发型师坑了，还说什么撩妹技能满点的发型，做完朝镜子一看差点没晕过去我，一桶方便面！”苏至默摸摸自己头发，“昨晚整回来了。”
莺时闻言看了苏至默一眼，他头发已经变回服贴，比昨日初见有短些许，更显精神，加上一身的街拍潮服，不知道的人谁会猜到这么帅气的男子是这破医院的医生。
说来也奇怪，见他这身打扮，叶莺时感觉在哪见过不说，心中竟有丝久违的情绪，明明就打过三次照面。
“挺好看的，苏医生......这车是你的？”
区区一个县城医生竟然拥有宝马座驾马，苏至默年纪轻轻，会不会太招摇？
“不是，回来的急就随便找朋友借来一辆开着，我的车是玛莎拉蒂。”
莺时觉得他和自己完全不在一个频道上，想赶紧结束对话。
“……谢谢你上次请冉冉吃巧克力。”
苏至默用手点着冉冉鼻子，“你怎么不说是我们有缘呢？”转头对她挑了下秀眉。
“叔叔，上次你给的巧克力很好吃，还有吗？”
莺时立马黑着脸阻止叶冉无理的行为，：“冉冉，妈妈是怎么和你说的？你怎么可以随便找别人要吃的！”
“没事的，像她这个年纪好吃也正常。”苏至默笑容无邪，“再说我到现在都好吃呢，冉冉，叔叔后车厢里一大堆零食，我带你过去挑好不好。”
冉冉头点的跟拨浪鼓似的，将叶莺时抛到九霄云外。
“Ok，Let’s go!”苏至默又指着叶莺时吩咐道，“你！不许跟过来。”
这一命令下来，莺时就真没敢在移动。
她遇到过许多不同类型的人，无论是像夏纯一难相处的，还是如郝樱城府深的，她都能游刃有余的从中周旋，将对方治得服服帖帖，唯独苏至默这种大孩子款，还真未接触过，多年来的八面玲珑在苏至默面前荡然无存。
眼睁睁看着那双长腿走到轿车后车厢，听见不远处冉冉兴奋地尖叫，然后满载而归来到自己的面前。
她实在不好意思，对他问道：“苏医生，你早上吃了吗？”
许多时候这句话用来客套，此刻说的尤为认真，她从不喜欢欠他人人情，熟人不行，外人就更别提。
人情这玩意太伤人，欠下就像被别人勒住脖子，时时惦念，动弹一下都不得，总感觉抬不起头。好不容易有机会还人情，尺度又着实难把握，还少了说不过去，他人或许会说你小气；还多了自己吃亏，他人又说不定把你当作软柿子捏一辈子。
冉冉嘴里含糊不清抢说道：“叔叔说他今天上午吃过巧克力了，妈妈，叔叔真的和我一样非常喜欢吃巧克力呢，后车厢一半都是巧克力！
”
“巧克力哪能当早餐呢？”她将纯一给自己买的灌汤小笼包提到苏至默面前，“如果不介意，这盒小笼包先送你做早餐吧，下次有机会我再请你吃饭。
”
苏至默愣了一会，接着伸出修长的手指接了过来，露出洁白的牙齿，“那恭敬不如从命，对了，这么早你们要去哪？”
他笑容极美，像莲花纯洁干净，连莺时都晃眼。
“我带女儿出去办点事，希望我不在的时候苏医生可以多照顾我外婆一点。”
“没问题。”苏至默低头与莺时持平，又挑下眉毛，“你外婆就包在我身上吧。”
着实不喜欢这等轻浮，她条件反射的后退，连忙带着叶冉像苏至默告别。
一个无意识的动作能轻易打破某个人的自信。
她始终没能将苏至默失落的眼神映入眼底，如失落的孩子般，苏至默拿出一块巧克力放出嘴中。
苦涩至极。
六年的时间让一座城变成迷宫，莺时费上不少心思才在新建商务大厦18层最里端找到范卿的证券投资咨询公司。
前台的小姐很是热情，对着走进来的她问道：“小姐，你找哪位？”
莺时伸长脖子朝里面搜索目标，没能找到熟悉的身影，她说：“我是来找范卿的。”
“好的小姐，请问您的名字是？。”
莺时怕范卿不愿见自己，谎报了一个名字，“李薇。”
“好的。”前台小姐熟练地拿起电话拨号，“范哥，有位叫李薇的小姐找你。”
电话那端不知说了些什么，前台小姐放下电话后面露尴尬，“不好意思小姐，范卿说他不认识你，我们这里是有规定的，您不能进去。”
拒绝过后，叶莺时不好逗留，带着冉冉走了出去，出门口后她直接给乐悦打去电话，希望她可以接自己进去向范卿问个明白，那端乐悦很爽快就答应下来，说让叶莺时再等一会，她先谈好手头客户。
她同冉冉等了将近一个小时都没等来乐悦，冉冉手中零食吃光了，就抱怨道：“妈妈，我们还有多长时间才能进去啊？我有点渴了。”
莺时不好催乐悦，蹲下身安抚着冉冉，其间有人同她们擦肩而过向楼梯口走去，她无心一瞥，瞧着熟悉的背影激动地抱着冉冉跟了上去。
范卿习惯每天在这个时间点会一个人来到无人的楼梯口抽烟缓解压力，今天自然也不例外。从西装上衣口袋掏出烟，听见身后脚步声皱眉转身回望，看到多年未见的亲人，他未露出惊讶喜悦，而是自顾自的叼起烟点着。
抽上几口后，指着叶冉问：“你女儿？”
范卿比六年前壮实不少，脸上浮现少有的沧桑。他们二人虽无血缘羁绊，好歹也已兄妹相称三年，范卿的疼爱有加，莺时都还记得，所以现在才会为范卿疏远的态度感到难过
她心里一阵酸楚，对着冉冉说：“叫舅舅。”话语出现鼻音。
一句糯生生的“舅舅”让范卿欣慰自己当年没有支持父亲和高阿姨要求打掉孩子，掐灭未出世的生命。他扔下烟，走到叶莺时面前一把抱起叶冉，说：“有什么问题就问吧，我还在上班。”
她面对范卿淡然态度，心紧，“妈和范伯……”多少都猜到结局，便不好往下问。
范卿眸子一瞬深不见底，“叶莺时，想说不恨你，也真的骗不了我自己。”
走出商务大厦时，天色阴沉沉，莺时拉着冉冉满脸失魂落魄，眼神空洞到了无生机。
范卿告诉她，自她离去的第二年，范祖耀投资失利，造成公司破产欠下一大笔债务，经历过成功的人哪有愿回归失败之说，更何况是自命不凡的范祖耀，公司破产的第二天他就用懦弱，卑怯，无能的方式离去这世界，逼得正在读研的范卿辍学。禹城的家被法院封了后，范卿就随高鸿影来到清水县寻了地方住下。起先日子过得还算可以，范卿努力赚钱还债，后不知债主怎么找上门的，把本就精神衰弱的高鸿影逼疯了，他不得已将其送进精神病医院治疗。
“范家算是彻底散了，这不是你一直所盼望的吗？”范卿笑着问叶莺时，仿佛说的不是他，“那么，现在你开心吗？”
开心吗？她和范祖耀的关系并不好，和母亲高鸿影的关系也不亲，她甚至诅咒过他们生不如死，那为什么没有告诉范卿她是开心的呢？
甚至想起范卿刚才边抽烟边云淡风轻诉说着自她离去后范家的遭遇，心口就阵阵抽痛。
撑不住在车边停住，她蹲下身用手掩面，残破不堪，丑陋卑微的面具要落下了，不，已经落了。谁来可怜的告诉她弥补的方法，就怕去佛前忏悔的机会都没有。
叶冉轻拍妈妈的背想要安抚她，像当年叶莺时般乖巧懂事，迥然不同的是，真实和虚假。
包内手机不适时宜的响起，她抚平情绪掏出接起。
电话里夏纯一失去方寸，充满焦急，“莺时，你外婆不行了，你赶快回来！”
一瞬间，什么都没了。
真的，什么都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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