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8.争吵
2004年一月底，雪已经在禹城下了一段时间，哪怕如此，仍未能淹没校园内莘莘学子对新年来临的热枕，心思早就通过思念越过广袤天地飞回梦里的故乡，叶莺时也不例外。
“我真羡慕你。”
下课后，纯一、欢欢和莺时各自裹着厚重羽绒服抱着书本走在回宿舍的路上，中途，欢欢突然冒出一句话，哈着热气。
莺时不解，“羡慕谁？”
“羡慕你！”欢欢定眼看着莺时，“我看郝莹那件事，最大的受益者就是你！”
“什么跟什么啦？！”莺时感到莫名其妙，“那件事都过去很久啦，以后别提了。”
“你看看，自从那件事以后，你和宋知旭修成正果，和妈妈关系比从前好，和范家人也相处融洽，还不是最大受益者？”赵欢欢脸颊不知是激动还是被冻的，红扑扑很可爱，“啊啊啊，叶莺时你命怎么就那么好啊！”
莺时被弄得哭笑不得，看赵欢欢咬牙切齿的样，也不知该怎么接话。
纯一用胳膊肘戳戳她，“别理她，昨晚她电话里跟自己男友吵架，现在见不得身边人爱情美满。”
“好啊，你偷听我打电话！”
纯一冷笑，“你打电话那嗓门再大点能比肩宿管阿姨广播。”
“有…….有那么大？”赵欢欢底气瞬间不足，“我也不想吵架啊，谁叫他不愿意见我父母。”
“你之前不是不愿意承认他是你男友吗？脑袋被猪拱了，怎么想起带他见父母？”
纯一的问题让欢欢心里感到不舒服，她撇撇嘴回答道：“我估摸着好看的男人也不瞎，不对，是瞎的男人都被叶莺时遇到了，我反正彻底没机会得宠，还不如早点安安稳稳谈下去，见父母也算是吃颗定心丸。”
“莺时，我要是你。”纯一望向莺时，撸起袖子，“我就揍死她丫的，说的都是什么猪话。”
“你别撺掇莺时，我说的都是实话。”欢欢立马对莺时笑脸，“你应该听出我是羡慕你的，对吧？”
叶莺时被两人一唱一和逗笑，这一笑便止不住，她真的太感谢上天在她原本枯燥烂根的大学寝室生涯内赐予两个活宝，性格风格相差甚远，生活细节中的碰撞反应倒是一点也不亚于富士山喷火，除了吵闹，确实也没啥又内涵的记忆了。
“你们在笑什么呢？”
身后传来沉稳细腻的男生，温和如冬阳，三个女孩回头一瞧，是其余两人许久不见的范卿。
“范卿哥好。”
“哥，你怎么来我们学院了？”莺时走上前问，“不会又给我送零食吧，上次拿来的一箱我还没来得及吃。”
“你来不及吃给我吃啊。”欢欢插嘴道，“我这段时间可是饿瘦不少。”
“那下次我也带点给你，欢欢。”范卿微微一笑，“莺时，这周末回去吃饭吗？”
莺时想想，“快要期末考试了，这周末怕是要留在学校复习。”
“哦，好吧。”范卿欲言又止，“那……”
“什么事？”
“……吴旻和郝莹的欢送会，你去吗？”范卿说完这句话就后悔道，“吴旻托我问的。”
莺时微愣，自那件事过后，很久，吴旻的名字都再也没在入进她的耳朵里，不是刻意逃避，而是周围每个人都选择沉默，在莺时面前忌讳如深。
他人觉得只要不提起，她就会忘记。
因为众人眼中，莺时是被害者，在明恋的道路上，体无完肤。
每个人在目前为止，都得到自己最好的生活，总不该揪着过去不放，心间的坎是被人跨过去而不是将人绊倒惹得一身泥泞。也好在，她的身边还有宋知旭，在校园内被传成一段佳话。
范卿把时间地点通过短信发送到莺时的手机上，避免尴尬她本想拒绝，一张口，话又不知从何说起。
“我会按时去的。”莺时看了短信后说。
纯一立马提醒道：“我听说，他们在一起了。”她下意识注意莺时表情，好在后者像没事人般笑脸盈盈。
莺时说：“那我更要去恭喜他们。”
“那宋知旭怎么办？”
“这件事就别跟阿旭说了。他同吴旻的关系，我不想闹得更僵。”
这两人，莺时都有亏欠和愧疚，不管深浅，总是欠了，该还。宋知旭身边还有自己的陪伴，可吴旻，当真不知能做些什么。
很多话，无从诉说，也有很多事，没有办法去做。
范卿以为莺时是怕情敌相见分外眼红，解围道：“正好阿旭那天要回路家一趟，你去这件事，只要我们不说，他便不会知道。”
“说到宋知旭去路家…….”纯一思虑片刻，忍不住拿烟出来，“我听说路公要回国了。”
范卿皱眉，忍不住惊讶：“路公回国？”
纯一点头，“在美国那边治疗护理的差不多，这段时间就会回国，你们……不知道吗？”
范卿表情说明一切，而莺时也显然并不知情。
“连莺时你也不知道？”纯一不可置信，“也对，你家那位总喜欢藏着掖着，太符合他做事风格。”
莺时无奈笑笑，不说话。
“估计他早晚会告诉你吧。”范卿不动声色替宋知旭解围，“可能他怕你知道后会担忧吧。”
担忧？为什么担忧她会有担忧吗？不得而知。
对话的氛围由原先的轻松忽变得沉寂，与当日天气融和，除赵欢欢外，寒意落在每个人眉眼上。
赵欢欢被压抑的氛围束缚，忍不住问：“你们表情突然变得这么奇怪是怎么回事？”宋知旭与路家的事情，欢欢略知一二，她并不聪明，想不到，也不愿去深究其中利害，不懂也就自然问出口来。
范卿意识到自己失态，笑容立现，“那就说到这吧，莺时，回头我接你一起去欢送会，再见。”他朝三个姑娘挥手道别，临了不忘来一句：“外婆的衣服很暖和，你同她通话的时候记得帮我谢谢她。”
浅蓝色的毛衣紧紧贴服在范卿身上，冬阳的映衬下，融化一波眉眼，王秀梅的眼光很好，颜色很搭。
“好。”莺时点头，笑道，可很快，面色又沉重起来。
回宿舍之后，莺时没有再说过话，对着范卿的笔记本一部接一部的看着电影，喜怒哀乐通过荧屏折射在她眼中，却点滴反应也没有，即使看到最爱的蜡笔小新和英叔的僵尸电影，面上一丝褶皱也没有。
她的异样被欢欢纯一看在眼里，与其说是察觉不如说是莺时表现的太明显，他人都知道，叶莺时从不喜形于色，别人喜欢她，也正因为这一点，不满他人也会给人留足面子，不当面指出，你做事不当时，她总是想尽法子替你挽尊，无欲无求。
赵欢欢看不下去，试图拉着莺时去食堂吃晚餐却被纯一制止下来，后者用眼神暗示她不要做无用功，莺时所烦恼的事，只有她自己才能解决，能通过别人解决的事，根本不必自己伤神。
莺时有块心病，今天，正巧犯了。
手机铃声催促许久才将莺时飘忽的思绪从很远的地方拉回来，她拿起手机看来电显示，犹豫片刻后才接起来。
“喂？”
她努力让自己的声音跟往常一样，但对方太了解她，观察甚微，连莺时呼吸频率都一清二楚。
“不高兴？”宋知旭烟嗓高了几分贝，“对不起，今天教授拖堂，有些迟了，十分钟后我在楼下等你。”
“我今天不饿。”
“不饿就不吃吗？”宋知旭反问，言语略带温柔，“学校吃烦了就回家，我做给你吃。”
莺时左想右想实在找不到一个光面堂皇的理由拒绝宋知旭，临了只能欣然答应。挂断电话后，她起身穿好衣服和鞋，围上阿旭很久之前给她的围脖走进卫生间照镜子，莺时努力对着镜子笑，却发现怎么笑都是难看，所幸放弃，面无表情的就出门。
赵欢欢连忙把莺时叫住，问她：“你今晚还回来吗？”
莺时表示自己也不清楚，阿旭在附近租单身公寓的事，学校大部分学生教师都清楚，偶尔他们二人约会晚了赶不上宿舍门禁，她便会去宋知旭那住下，睡上一夜，二人甜蜜却并不龌龊。
在外人眼中，那屋子不过是青年男女干柴~烈火的圣地。
但事实上那屋子，便是她同阿旭的家，属于他们两个人的家，不大，温馨，是孤独永远侵扰不到的地方。
莺时很喜欢，却永远没有勇气永远的住在那里，连带着爱着阿旭的心意。
“我说你们最近孤男寡女的频率是不是有点高？”欢欢打趣道，“好好做好措施啊，别擦枪走火，我可不想年纪轻轻当干妈。”
这句话总算上莺时有些反应，面上立马红透到耳边，留下句“龌龊”后便急匆匆关门出去，下楼也是一路小跑，冲出宿舍楼一下撞到宋知旭怀中。
“跑什么。”宋知旭用力稳住莽撞的胖姑娘，剑眉微蹙“下次不要跑了，别伤着。”
“哦。”莺时回答的漫不经心，她努力让自己看起来和平常无二，“晚上吃什么”
宋知旭俯身伸手将她围脖理好，避免寒风透进去，又脱下自己右手羊绒手套替莺时戴上，“想吃火锅吗？”
“火锅？”叶莺时两眼放光，“在家做会不会太麻烦。”
“想吃就不麻烦。”宋知旭替莺时理好一切后微微一笑，握住她的手放在自己皮衣口袋里，“走，先去超市买菜。”
他们二人的家离学校不算远，旁边便是大型连锁超市，很多不愿住学校的学生都会在此租住，难免偶尔在路上或超市会遇到一两个熟人，今天，在超市内莺时发现有几位仁兄蠢蠢欲动，想上前打招呼却都被她身旁冷冰冰的宋知旭吓退。
已经不是第一次，叶莺时也习惯了。她也曾想让阿旭变得热情开朗，待人和善，可回头一想，那样宋知旭便不是她的阿旭了。
宋知旭选上不少火锅食材，牛肉羊肉鸡肉，螃蟹鱼虾，应有尽有，蔬菜更不多说，七七八八加在一起一车篮很快就堆满，等到结账的时候他才恍然大悟，对莺时不好意思道：“你的牛奶忘记买了。”
莺时一笑，说：“算了》”
她的阿旭，本就该寡言，孤僻，一脸生人勿近，只对她一个人笑，对她一个人独独的好。
买完东西大包小包购物袋都被宋知旭一人攥在手里，莺时想帮忙都被宋知旭劝阻，两个人一高一矮默默无闻的走着，他腾出另一只手牵着她。好不容易到家后，宋知旭又片刻未歇，忙活起火锅食材来，从洗菜到切菜再到摆盘，一人独揽，他依旧坚持让她滴水未沾。
莺时不能插手任何事，仅有坐在一旁默默看着阿旭，从忙碌的身影到精致眉眼，从不断穿插的手再到认真的眼神，阿旭的样子，她都是在那时刻画在心间。
久久未能忘却，哪怕身在异乡艰辛生存，记忆仍是她坚持下去的动力。
“阿旭。”莺时头靠着椅子唤道，“吴旻希望我参加他的欢送宴。”
最终，她还是不想瞒着阿旭任何事，同时，她也伪装不下去了。
没成想，宋知旭倒是一点过激反应也没有，“嗯”上一声算是默许，他选择跟手中的牛肉较劲。
阿旭大度的表现对莺时而言有些失望，她想得到的答案不是这样。
“泰戈尔说过，有时候爱情不是看到了才相信，而是因为相信才看得到。”莺时低声喃喃，每一句话都入了冷漠人的耳，“阿旭，你觉得你信任我吗？”
宋知旭一秒微愣住，手上的活也放下，可他未直起身板目视阿莺，像雕塑般冷却。
“有些对你而言很重要的事情，我真的不想从他人口中得知。”莺时接着说，“你知道我明明是不爱计较的人，可是路公回国这件事上，我…..真的较真了。”
“阿莺。”能听的出，话语连带几丝艰难，“我想等到合适的时机再同你说。”
“什么是合适的时机？”莺时起身正对宋知旭冷笑，“等你彻彻底底回路家吗？”
就此，宋知旭无言以对，再也无话。
莺时有股冲劲撺掇着她跑到宋知旭面前讨要他的真实想法，最后，还是被她硬生生克制住，说到底，她怕他的真实想法与他背道而驰。
她当初承诺过永远在他身边，她做到了却万万没想到这种陪伴建立在彼此的不信任之上，而叶莺时恰恰最讨厌被人不信任的感觉。
“我从一开始就说过的……阿旭，我不奢望我们能永远在一起。”莺时面色平淡走到他面前，“所以，如果你要回路家请你提前通知我一声，我好有心理准备。”
当最真实的感受通过空气传递到最亲密人的耳朵里，刺激到身上每个穴位每根神经后，宋知旭还能做到无动于衷。离得很近，莺时能听到细微的喘息声，死死压抑着的情绪。其实隐忍不是不可以，只是他不应该选择在她的面前戴上面具。
如果面对自己，宋知旭都不能坦诚相对，露出释放自己的真实情感，那他们之间还有什么可言？
至此，叶莺时才恍然大悟，在他们之间，宋知旭永远是躲在暗黑角落中，为自己裹上一层又一层神秘，渴望别人的故事但又不愿将自己的故事情绪展露分享。
所以，叶莺时终于看清眼前人，“宋知旭，你真的很自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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