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2.第52章
尹澈死了。
尹蔓看见这句话的瞬间,如雷轰顶,周遭天旋地转,双腿一软,重重跌坐在床上。窗户还没来得及关,冬日猎猎冷风争先恐后地逼入她的毛孔,无数的念头走马灯似的飞快闪过,又好像什么都来不及没想,直到嘴里腥锈味深浓,她才察觉下唇已被牙齿咬得破溃不堪。
等等,不对。
口腔的血腥味犹如警示的红灯,一路点亮她仅存的理性。尹蔓想再次去拿手机,然而所有的力气抽丝剥茧地化作了虚软的凉寒,动作被鬼压住了一般无法动弹,缓了好一会儿,手臂肌肉才重新滋生出生气。
她再次点开那条消息,迫使自己看下去。
这个号码一直有人在给她交话费,界面上大多数是邵江污言秽言,把她辱骂得花样百出,到了最近两天,这四个字才开始刷屏,中途不时掺杂着:
“尹澈马上尸体都要烧化了你还不来看一眼?”
“对我就算了,亏他生前还正儿八经当你是亲姐,婊/子无情,你也不怕他死后变成厉鬼找你索命。”
“你知不知道他死前眼睛都闭不上,就等着见你最后一面。”
“尹蔓,你他妈够狠。”
……
邵江的骇慑近在眼前,尹蔓在持久的安稳后乍然听到他的语音,简直难以忍受,她快速地一条条拉下去,可是翻来覆去无非都是这些话,半句没提尹澈到底发生了什么事,直到一张照片骤然出现——
尹澈躺在医院病床上,脸上盖着白布,邵江大概是怕她不信,特地露出他半张脸,脸色带着死人特有的灰白,尹蔓瞳孔剧张,放大了一寸寸仔细看过去,尹澈耳朵根下有颗小痣,桌上摆着一份死亡鉴定书。
是他。
这张照片犹如铁棍当头棒喝,振聋发聩,锤击得她七窍俱震。
残存的微弱希望孳生于绝地之中,尹蔓继续点开其它消息,然而包括大宛在内,大家都在对她说着同一件事:尹澈出事了。
她离开昭市前,见的最后一个人就是尹澈。
那天他们在商场里,尹澈拿出一件T恤在身上比划,问她,能不能迟点再和邵江结婚。
她默不作声地望着他。
尹澈被衬得窘迫,转头照着镜子自己对自己说:“我就随便一说,姐你别往心里去。”
“这件不错,版型适合你。”
他尴尬一笑。
“你认真的?”半晌,她突然接起刚才他以为就此结束的话题。
尹蔓一问,尹澈那句“随便说说”转眼就抛在了脑后,无比诚笃地点头:“嗯。”
她盯着他,言简意赅:“你想办法把叶兰推到邵江面前。”
尹澈目光一闪,社会的浸染在那一刻尽显无遗,他什么都没问,说:“好。”
尹澈这么聪明,她先是未雨绸缪地要给他买正装,后又缘无故地交代他一番话,她知道,但凡他回去留神一想,或许不难猜到她想要离开。
他问她去了哪里的消息还留在记录中,尹蔓害怕泄露自己的行踪,不敢回给任何一个人。她埋头弓身,焦灼地用脚点着地,过了这么久,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万千思绪麻匝匝此起彼伏,胡乱地纠缠成了萎败的水草。
这时,手中紧握的手机屏幕猛地亮起,来电人的名字闪烁得刺眼:
邵江。
尹蔓一个激灵,来不及思考,应激反应已促使着她将手机脱手而出,狠狠砸在墙上!
手机从墙面上粗暴地摔落,在地上遭到二次撞击,彻底成了沉默的哑巴。尹蔓下颚紧绷,费力地咽了咽口水,走过去想捡起来,电话那头却突然响起邵江的咒骂,伴随着电流的变形源源不断地传输入耳,原来之前竟是恰好触动了通话键,邵江估计没反应过来,听见她这边的动静才确认真的接通了。
尹蔓伸出的手当即一收,下一秒,脚已不假思索地用力践踏上手机,她狂躁地碾压着屏幕,戾气横溢,仿佛将它当成了邵江的头,等到停脚时,冷风一吹,她才发现自己额头上全是汗,手机在墙角里被踩得稀巴烂。
宋雪涵听见尹蔓屋里呯哩哐当的动静,疑惑地敲了敲门:“学姐,怎么了?”
过了有五分钟,尹蔓才将门打开,疲惫地说:“没事。”
宋雪涵见她脸色难看,关心地问:“是不是搬家太累了?我点了外卖,要不咱们先吃点东西休息一下。”
“嗯,”尹蔓苍白地倚在门框上,“你有没有不用的旧手机?”
宋雪涵:“旧的没有,不过学校里搞活动交话费送过一个小手机,就是可能不太好用……”
“没关系,”尹蔓道,“我手机坏了,能不能暂时借我用两天。”
宋雪涵翻箱倒柜地把手机找出来递给尹蔓,大方地说:“你拿去吧,别还给我了,反正我放着也是沾灰。”
尹蔓摸了摸她的头:“谢谢。”
她又回房间关上了门,宋雪涵坐在客厅里,用手喜滋滋地摸摸自己的头顶,害羞了半天,庆幸还好早上洗了头,一点都不油。
外卖来得很快,她把饭盒在餐桌上摆好,这是学姐搬来这里的第一顿饭,她兴冲冲地跑去叫她。两人坐在餐桌上,尹蔓神色不佳,只有宋雪涵叽叽喳喳地说着话。
“以后咱们就可以一起去学校啦,你在图书馆我还能帮你干点活儿,哎呀学姐,我之前从来没想过会和你……”
“雪涵,”尹蔓打断她,“我这两天要回一趟老家。”
宋雪涵对未来生活的畅想被无情击碎,犹疑道:“才刚搬过来……”
这个决定不下则已,一旦下定,尹蔓半刻钟也等不了:“我家里出了点事。”
“什么事,严重吗?”
“小问题,我回去处理一下。”
她的脸色看上去可不像普通小问题,宋雪涵不敢多问:“那你和姜老师说了吗……”
“还没来得及告诉他,”尹蔓道,“情况还没确定,你先别去讲。”
尽管宋雪涵不懂为什么对自己的亲戚还要这么谨慎,但还是乖巧应道:“好。”她开玩笑似的,“你别不回来就行。”
尹蔓一窒:“不会。”
她抬起头,眼神好像穿透了空间,投向某种郑重的承诺:“我处理完了就回。”
宋雪涵无知无觉地说:“那你快点喔,有需要我帮忙的话就打电话。”
尹蔓当机立断,下午便跟图书馆和补课老师请了假,再次坐上回昭市的车。
尹澈长这么大,大多数时间都在贫穷的小山村里饥饿度日,出来没过上两年好日子,也没来得及穿两件好衣服,好不容易能顿顿吃上肉,全靠他自己卖命得来。虽然他每次都怕她担心,什么也不跟她说,但尹蔓知道他过得有辛苦,邵江手底下的人表面上和他和和气气,背地里总说他靠着女人才攀上邵江,为了不被人看低,尹澈只能比一般人更为拼命。
他才十六岁。
邵江的话,尹蔓不信,也不接受。
她不信尹澈死了,她必须要回去看一看。
高速路两旁的风景变幻莫测,带着时光颠置的错觉。不久前,她夜奔而来,前途叵测,心中除了对未知的渴望,还有逃脱的惶恐,她那么害怕被邵江抓住,却不想等到这一天真的来临时,竟是自己义无反顾地自投罗网。
路不会顺着人的心意走,总有些事逼着人知其不可而为之。这一段偷来的日子里,姜鹤远为她编织出了一个安逸的美梦,使她在他的庇护之下,遮风避雨,丢盔弃甲,心甘情愿地做起了小女孩。
如今,梦该醒了。
尹蔓来时带着行李箱,回去却只背了一个小包。孤身上阵,城市是一条汪洋大河,人在其中犹如苍凉而孤独的浮萍,随波漂泊,永不扎根,永不沉没。
万法无定数,人应时常提醒自己做好随时分离的准备,以告诫自己不必对人事物存有过多的依赖。盔甲穿上比脱下更不容易,正如上坡比下坡更为艰难,她像一个整装待发的女战士,预感到即将到来的挫折,承受着命运既定的轨迹阴影,迎头向前,无处遁逃。
车程飞快,公里间距不断被拉近,昭市的蓝色路牌出现在眼际。她这次没有任何伪装,回到陈旧的出租屋。夜市还未开,街道沉寂,尹蔓穿过简陋的小巷,巷路低洼不平,老屋墙壁的石灰又脱落了不少,楼道的角落里布满了蜘蛛网。
这里不是姜鹤远优雅体面的公寓,是她熟悉的、闭着眼也能描摹出的生长环境。
两分钟后,几个人高马大的男人迅速上前,将她围得密不透风,在他们开口下令前,尹蔓已是面露嘲讽:“跑不了,走吧。”
他们把她押上车,三下五除二地卸下她的背包,一丝不苟地搜了身,连那把伪装成指甲刀的小刀也被卸了个干净,才将人带到邵江面前。
去的地方是邵江新购置的一处别墅,尹蔓一进门差点没被屋内的金光闪瞎眼,里面的装修风格和醉生差不多,再站排迎宾小姐,完完全全就是个富丽堂皇的会馆,每个角落都耀武扬威地彰显着,老子十分有钱。
邵江翘着二郎腿坐在沙发上,眼皮一抬,表情出乎意料的平静,先前的谩骂无影无踪,对她视若无睹,甚至慢条斯理地端起茶杯喝了口茶。
尹蔓看见他这副模样,又想起姜鹤远,只觉两人的姿态真是天壤之别,邵江从头到脚都透着一股令人作呕的做作。
他做足了前戏,才让人都退下。
“疯够了?”
邵江微笑着问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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