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佳人如罗
祗罗听说诸弟流放蜀地后，本想着出门相送，但碍于公公于谨的立场，自己又恰好做内月，不得不被待在家中。
好不容易捱过了那段敏感的时期，祗罗心里别提有多难过了，便跑去七妹家散心，这才得知她生了病。
可这毕竟不是小病，过了月余竟不得好转。祗罗心里好生害怕，又不想与家人说，只好写信给远方的姑母独孤意，希望她过来看望侄女。
独孤意听说后，立即赶至长安，姑侄二人疾忙登门造访。
此刻，伽罗正虚弱的靠在三姐肩头，面容憔悴、嘴唇泛白，雪白的脸上看不出半点血色，双目似合非合迷离的盯住众人，眼神再不复以前的神采。
独孤意将药碗往伽罗唇边凑，给她强灌那比黄连还苦的药汁。
强咽了两口，伽罗忽然摇头抗拒，又伸出胳膊挡在身前。
“来，再喝点儿？”
独孤意从盘出拿出药匙，小心舀了一小匙，直往侄女嘴里凑，可伽罗却说什么都不肯了。
独孤意盯住那没喝几口的药，与祗罗相视一眼，只好无奈的来到外室，奉药侍女端着食案也跟着出去了。
“七妹，你每次都只喝那么少，病怎么能好呢？”待妹妹漱完口，祗罗仔细为她擦拭唇边的药汁，摸着她无比憔悴的脸颊，心疼极了，“瞧瞧都瘦成什么样了？姐姐看了心疼。”
伽罗听罢羞涩一笑，握住她的玉手，有气无力说：“已经好多了。”
独孤意看着侍女们一一退出房间，朝内室瞧了几眼，对杨坚说道：“那罗延，要不你先回避一下。我们娘仨儿说些女儿家贴己的话，你在这里不方便。”
“嗯！”
杨坚点点头，望了眼病榻，眼中尽是不舍。
独孤意察觉到了他的担忧，笑着说：“放心好了，有我们在呢！”
杨坚回头瞧了又瞧，才暂时卸下忧心，慢吞吞出了房门。
独孤意目送杨坚离去，随后再次回到内室，这时祗罗正好扶妹妹躺下。
见姑姑进来，伽罗忽然坐了起来，虚弱问道：“姑母可否告诉我小玉是谁？”
祗罗赶紧扶住她，让她靠在自己身上：“当心起猛了头晕。”
独孤意诧异问道：“你说的可是如罗玉？”
伽罗先是茫然的轻眨秀眸，随后又若有所思点了点头。
独孤意长长叹了口气，回忆说：“其实如罗玉是你们阿耶入关前娶的妻子，她温柔大方、能歌善舞，是所有草原男子的梦。你们阿耶风度翩翩，如罗玉美丽端庄，二人的结合不知羡煞了多少人。后来魏出帝将要对付高欢，就让兄长自荆州入宫做了武卫将军，那时如罗玉才刚刚生产，说什么也不肯让他走，可你们阿耶终究还是走了，谁也不曾想到这一走竟是永别。兄长随出帝入关后很受器重，没过多久便奉命收复三荆，再入荆州已是物是人非，你们的祖父母全部成了阶下囚。兄长觉得对不住如罗夫人，所以你们姐妹几个的名字里都带个“罗”字……”
祗罗听她提起往事，好奇问道：“如罗夫人后来怎么样了？”
独孤意摇了摇螓首：“这些年来，周、齐之间征战不断，每当打胜仗兄长总去俘虏营盘问，相继得知你们祖父、祖母病殁的消息，却横竖打听不到她半点消息。后来兄长绝望了，也不再托人打听了，如罗玉是他今生唯一放不下的痛。”
伽罗苦笑道：“那……那我阿娘算什么？”
独孤意愁眉紧锁，叹息道：“当时兄长随故文王东伐进驻洛阳，你的外叔祖崔彦穆带着侄儿侄女前来投奔，兄长一眼便相中了你的母亲。可他当时早已娶了郭夫人，以清河崔氏的显赫家世是断不能做妾的。待你祖父丧事结束后，兄长居然不顾众人反对，硬是将她娶进了门，结果造成了两妻并立的局面……”
伽罗缓缓闭上双眼，痛苦说道：“阿娘只是阿耶光大门楣的手段罢了。像晋武帝之于左兰芝，不过是相中她才女的身份，一入宫门并不得宠。”
独孤意惊讶万分：“原来你早都想到了。”
伽罗苦涩点了点头。
在她的记忆里，母亲庄重典雅，酷爱读书，诗琴书画，无所不能。她幼时喜欢跟在母亲身后，听她讲书里的故事，她的声音娓娓动听，又甜又脆，使人难以忘怀。
她经常站在夕阳下孤独的守候，等待着她的丈夫归来，可是却怎么也等不来。
独孤意见她暗自神伤，开导说：“伽罗，虽然你阿耶对不住你阿娘，可是你要相信这世间也有……”
伽罗毅然打断她的话：“姑母，我不想听这些。”
独孤意见她态度冷淡，忙转移话锋：“今日，我与你外叔祖一道来的。虽然独孤家倒了，可你还有清河崔家还有诸位姐姐，不能让旁人以为你娘家没人了。”
伽罗不禁流下了眼泪，颤声说：“姑母不必为我这般劳神的。”
独孤意默默为她擦拭眼泪：“你的情况与诸位姐姐不同，他们在夫家也有些日子了，多少与郎君是有感情的。你才嫁进普六茹氏没几日，独孤家便没落了。你老实告诉姑母，他待你如何？”
伽罗破涕为笑，宽慰说：“他待我极好，姑母不必担心。”
独孤意抚摸伽罗柔软的秀发，叹息道：“你这丫头就算心里有苦也不说出来，从不教别人担心，才是最让人心疼的。”
祗罗听罢默不作声，唯有紧紧将妹妹抱在怀里。
伽罗伤心过后许是乏了，不知不觉竟然又睡了过去，二人悄悄关上门，蹑手蹑脚离开了卧房。
独孤意见侄女一副愁眉苦脸的模样，急忙安慰说：“你阿翁也是身不由己，有些事情他亦无能为力，你可不能怪他。”
祗罗脸上勉强挤出一丝微笑：“姑母说的道理，祗罗都明白，只是……”
独孤意听她话里有话，遂停下脚步，回过头纳闷看着她。
祗罗长长叹了口气，才道：“伏陀算是废了！”
独孤意注视她良久，问道：“你去看过他？”
祗罗叹了口气，说道：“伏陀被剥夺爵位后，连唯一的食邑都没了。平日里都是娇生惯养的贵公子，日子能好到哪里去？”
独孤意听后，甚是担忧：“那他以后靠什么过活？阿览还那么小……”
祗罗笑了笑，继续搀着她往前走：“我这个弟弟幼时生得还算聪慧，越大反而越没心思了。如今连半点儿生计都不会，到头来还不是苦了孩子？幸亏那座旧宅位置偏远又简陋，抄家的时候没被收上去，要不然这一家老小连个住的地方都没有。”
独孤意若有所思，握住她的玉手，耐心嘱咐说道：“你如今的身份今非昔比，上有公婆下有兄嫂弟妇皆是名门旺族，你性子急脾气又不好，可千万忍耐别跟他们起冲突才是。”
祗罗听后，冷笑道：“忍字心上一把刀，只可惜我天性怕疼，恐是忍不了了。”
独孤意又气又恼：“你这孩子怎么就是不听劝呢！”
祗罗凄然一笑，说道：“姑母，你当真以为我愿意和她们争吵吗？我这么做也是为了自保啊。这世道本来就是弱肉强食、能者生存，天下没有什么事是打仗解决不了的，谁厉害便听谁的。你看，咱们大周国势不如齐国，每当冬季便派人去边境铲冰，害怕齐国的虎狼之师通过结冰的湖面渡过来，又每岁向突厥纳贡。周、齐两边争相讨好北面的突厥人，这是为什么？因为突厥强盛。人也是一样的道理，只有自身变得足够强大，才能不受世人欺凌。如若我开始便任由她们骑在头上，到那时苦的可不止我一人，连我的孩儿也会被人瞧不起。”
独孤意沉默良久，才叹息说：“我看救济伏陀的事，你还是不要插手了，以免落人话柄，弄得家中不宁。”
祗罗刚要反驳，独孤意握住她的手，慈爱道：“听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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