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第 25 章
当时只道是寻常，奈何无端惹惆怅。
从浮生背起穆绵开始，她的嘴一直都没停过。
“唉，你长得这么好看，你爹娘肯定也特别好看吧？”
“我没有爹娘。”
“好巧欸，我也没有。”
“你的名字这么好听，是谁给你取的啊？”
“我的师父。”
“好巧欸，我也是。”
“你怎么越走越慢了？”
……
穆绵说着说着觉得有点不对劲，浮生的步子越来越不稳，速度很明显慢了下来。
浮生只觉眼皮越来越沉，身子一软，栽了下去。
穆绵一时不察，被甩了出去，一头撞在了路边的大石头上，没了知觉。
浮生是在一个毡帐中醒过来的，
腹部的伤口已经被包扎好。
此时已是黄昏时分。
“你醒了啊？”穆绵坐着轮椅进来的时候，就看见浮生迷茫地打量着周围的环境。
没天理啊，这个世界上怎么会有这么好看的人，真想做成蛊人保留下来，可是她又下不去手。
“饿了吧，来吃点东西，这可是我亲自打来的猎物，亲手烤的，是不是很厉害？”穆绵拿起一串肉，炫耀似的递给了浮生。
她当时被石头撞晕了，师父出来寻自己，发现了她和浮生，将两人带了回来。
自己先清醒过来，才知道浮生受了很重的伤。
想起他带着伤，还背着自己走了那么远的路，
心下实在是过意不去，
便出去猎了一只小兽，亲自给他烤了肉。
看着面前烤得金黄的肉，浮生的肚子发出了“咕咕”的叫声，他面色一红，接过了穆绵的烤肉：“多谢。”
其实这姑娘人挺好的，就是那些密密麻麻的虫子让自己有点怵得慌，不过终归她是他的救命恩人，以后一定要好好报答她。
想起穆绵的腿，浮生问道：“姑娘的腿可有好些？”
“养几天就好了，不用担心。”穆绵毫不在意地摆摆手。
浮生突然想到一个问题，穆绵腿受伤了行动不便，怎么去打猎。当下便将心头的疑问问了出来。
浮生这么一问，穆绵更自豪了，拍着自己还没发育的小胸脯对浮生说道：“我是走不了路，可是我的虫虫们可以啊！你忘了吗？他们还救过你的命呢！”说着还从怀里掏出白天的那根细竹筒。
浮生想到白天的场面，又看了看自己手上的肉。
“哇……呕……”
这一天，浮生被追杀了跑了三十条街，背着穆绵走了三十里路，都没有现在来得心累，他好饿，他想吃肉！
正当浮生吐到浑身酸软的时候，一位老者走进了毡帐身后还跟着一个小男孩，男孩子的年纪看起来比穆绵还要小一些。
“阿姐，吃肉。”小孩子一进门就看见了桌上的肉，迫不及待地冲上来拿了一串，吃的津津有味。
“小光，注意礼节！”老者呵斥了男孩子一声，却也没有再继续发作，他略带歉意地朝浮生笑了笑，解释道：“小公子见谅，小光这孩子从小就患有痴呆之症，前几日生了场大病，醒来之后，这性子稍微活泼了一些。”
浮生表示并不介意，这孩子一进门，他就发现了异样，一个可怜的孩子，谁还会计较这些？
之后老者为浮生检查了伤口，表示并无大碍，只需好好静养几日，嘱咐他伤口不要沾水，不要有太剧烈的运动……
交代完了一切，老者带着小光离开了毡帐，穆绵不愿意离开，缠着浮生说了好一会儿话。
浮生从穆绵的话里了解到，刚才那名老者叫穆颂，是她的师父，那个小男孩叫穆光，是穆绵的弟弟。穆绵的爹娘在一场瘟疫中丧生，留下了两个孩子无人照料。
恰逢穆颂外出采药，见他俩可怜，就带回了部落，给他们起名穆绵和穆光。
穆绵还告诉浮生，其实他们部族的人原本不姓穆，而姓木。
很久很久之前，有两个姓木的人外来人来到了滇南的一个小村落，在此处安家，他们一个武功高强，一个医术高超，教人们习武行医，之后村落壮大，发展成了部落，拥护二人成为部落长老，以木姓为尊。因为木姓是汉姓，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烦，才改成了穆。师父穆颂就是木家后人，也是如今部落的大长老。
三年前，师父带着他们一行人来到夷觞国，目的就是为了雪灵芝。据古书记载，雪灵芝又叫优昙灵芝，是上古寒渊城的圣花，每隔五十年开一次，并且只开一柱香的时间，是炼制还魂丹必不可少的一味药材。
今天她运气好，遇见了一株雪灵芝，可是还没来得及摘就掉了下去，错过了这次，不知道什么时候还能再遇见一株。
浮生看着沮丧的穆绵，安抚地拍了拍她的肩膀。
浮生陪着穆绵一直聊了许久，大多数时候是穆绵在说，浮生在听，偶尔也会问一两句，直到小丫头趴在他的肩膀睡着，口水流了一大片。
浮生无奈，只能向里边挪了一挪，给穆绵腾了一片地方，扶着她躺下，替她盖好了被子，自己也顺势躺下。
躺了一会儿，不知想到了什么，浮生突然满脸通红，又向着墙边挪了挪。
那时，浮生十五岁，穆绵八岁。
懵懵懂懂的同床共枕，成了须臾数年后求而不得的妄念。
穆绵一大早醒来，就看见了身旁熟睡的浮生。
本就眉眼如画的少年，此时脸上还泛着红晕，穆绵觉得自己喉咙有点干，可又不知道是为什么。
盯着浮生看了好久，她才后知后觉的发现原来自己的手脚都压在对方身上，等她将手从浮生身上移开的时候，浮生的伤口正在淌着血。吓得穆绵鞋子都没来得及穿，哭着跑去找穆颂了。
浮生觉得可能是老天要亡他，不然为什么连一个八岁的小姑娘都差点搞死他？
本来自己睡得好好的，结果睡相极差的某人一条胳膊大剌剌地横在了他身上，刚好压住了自己的伤口，他被活生生地疼了醒来，好不容易将对方的手从放了下去，对方的腿又嗖得一下担了上来，他，活生生地疼晕过去了。
浮生再次醒来的时候，以为自己已经死了，耳边一阵轰鸣，他一度怀疑自己到了地狱。
那天穆绵找来了穆颂，替浮生处理了伤口，被穆颂狠狠骂了一顿。
这两天她一直守在这里，害怕浮生再也醒不过来。守着守着，困意袭来，就趴在床头睡着了。
浮生听到的那阵轰鸣声，就是穆绵在打呼噜。
他上辈子究竟造了什么孽，一个八岁的小姑娘，一个呼噜打得巨响喜欢玩虫子虽然救了他的命却差点整死他的八岁小姑娘居然被自己遇到了！心里苦，想再死回去。
渐渐习惯了穆绵的呼噜声，浮生也不觉得烦躁了，他侧头看着睡得香甜的穆绵，突然又觉得滑稽，这样的场景，起码很真实不是吗？
真实的恶心，真实的疼痛，以及真实的吵。
不像神光殿，人人勾心斗角。就因为一句“浮生不歇，江水不竭”的箴言，多少人想要他的命，前几日刺杀他的那伙人，又是什么身份？不过一个国师的位置而已，谁想要拿去便是，偏偏要和自己过不去。据说说这屁话的还是个骑着毛驴的老神仙，呸，狗屁！
想着想着，浮生也进入了梦乡。
毡帐外，穆颂看着睡得香甜的二人，面色阴沉。
他回到了自己的帐房，从一只木盒中拿出了两张龟甲，上面刻着两幅卦象，一为否卦，坤下乾上，二为未既卦，坎下离上。乾坤相交，阴阳相合，终否。坎为水，离为火，水火不相息，未既无涯。大凶之兆啊！
穆颂没了主意。这卦象是部落巫神所占，坤水指向了穆绵，乾火指向了浮生。
巫神说，若是二人结合，会给穆氏部落带来灭顶之灾。若不是如此，他怎么会对一个十五岁的少年下手呢？医者仁心，不曾想，他自己破了规矩。
罢了，命来半点不由人，待那孩子伤好一些，就派人送他回去吧，以后，莫要再让二人见面就是了。
五日后。
穆绵拽着浮生的袖子，差点哭断了气。
原来浮生是神光殿的灵童，如今宫里派人找到了他，要接他回去。
神光殿是夷觞国培养下一任国师的地方，里面大多是像浮生一样的男孩子，天赐官会根据卦象的示意，将符合条件的少年召入神光殿进行培养，最终选出一个最合适的人选浮生，很有可能是夷觞国下一任国师。
浮生向穆绵再三保证，以后有机会一定会来看她，好不容易将穆绵哄住，才脱了身，临走时穆绵还将装满了蛊虫的竹筒送给了浮生，教他如何操控蛊虫，以后遇到危险还可以应急，搞得他差点又吐出来。
但看着哭的鼻涕泡都冒出来的穆绵，浮生不忍拒绝，颤抖着将竹筒揣进了怀里。马车走了好远，待浮生准备扔掉那竹筒时，突然看见一个小小的身影仍旧立在那里，伸出去的手，不由自主地收了回来。
多年后，当同样的场景再次出现，依旧伴随着锥心的离别。
时光总在不经意间抹去年少的痕迹，徒留一片荒芜，依稀没有了最初的情怀，带着最难将息的黯然。
在那之后的五年里，穆绵再也没有见过浮生。
直到，第六个年头的春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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