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生死契阔在心中
彭辉的脸上浮现出狰狞得意的笑，明年的今天，就是你赵士彦的周年忌日了！
他扣动了扳机。
媛婍正回头找士彦，一眼看到了让她魂飞魄散的一幕。“哥……”
来不及了！
没有一点儿犹豫，媛婍一下子扑向了士彦，使出了一辈子积攒的力气拼命推开了他，让毫无防备的士彦向后退了几步。
“啊……”子弹打中了媛婍的肩膀。
剧痛袭来，媛婍耳边只一直回荡着一句话，为他生，为他死。
“媛婍，媛婍！” 士彦听到枪响扯下手绢时，已经看见媛婍的肩头红了一片。他脚不点地冲了过来，堪堪接住媛婍跌落的身体。
“糟了，事情办砸了，惹上大麻烦了……”彭辉一脸灰败，想到回去后任务没完成的下场，他不寒而栗。
二人在草丛中没命地逃跑，口中还不住地咒骂那个连死都不怕的丫头，坏了他们的大事。
“媛婍，媛婍！别闭眼睛，媛婍，媛婍你听哥说话……”士彦语无伦次地喊着媛婍，看到殷红浓稠的血从她的左肩涌出，地上很快就积起了一滩。
“彦哥哥……你没事吧……”媛婍意识模糊之前，只想看一眼士彦是不是好好的，见他没事，她自己就在剧痛之中无力地闭上了眼睛。
这样的场面，在战场上并不少见。只是士彦从来没有想过会发生在他的媛婍身上……
他小心翼翼地把媛婍平躺在草地上，急切地撕下了自己衬衫一角，想堵住媛婍的伤口的血。可他的手却不听使唤地抖索，怎么绑也绑不好。
“我来吧。”吴廷杰不知道从哪里冒了出来，抢过了士彦手里的布条，笨拙地缠了个十字结。“好了。不过咱们还得赶紧去医院取出子弹，否则……”
士彦没有心思深究吴廷杰怎么会在这个节骨眼上出现，他重新抱起了媛婍。看着她在昏迷中仍然痛苦难忍的表情，士彦只觉得心如刀割。
“快，你来开车，到教堂医院去。他们那里，动刀子取子弹最在行……”
吴廷杰接过了士彦手里的车钥匙，两人一起飞奔上了车。
到了医院门口，士彦哗地一声大力拉开了车门，抱着媛婍直接冲到了急救室。
听说有一颗子弹竟打进了病人的左肩膀，医生凝重地吩咐护士立刻准备手术。
士彦失魂落魄地坐在手术室外面的长凳上，大脑一片空白，只恨为什么子弹打中的不是自己。
吴廷杰此时也停好了车，找到了士彦，正准备在旁边坐下。
士彦眼角的余光看到了吴廷杰，所有的怀疑、愤怒全都涌了上来。他揪住吴廷杰的衣领，像是失去了理智，大声地吼道：“刚才你怎么会出现的？是谁开的枪？你知道什么，快说！”
吴廷杰只觉得，士彦的手像一把老虎钳一样牢牢地掐住了他的脖子，勒得他快要断气了。
“士，士彦，不，不是我……你，你先松手……”
士彦的理智，似乎被唤回来了一点。他松了手，吴廷杰就像一条离了岸的鱼一样，瘫倒在地上，大口大口地呼吸。
“你，你怎么这样对我，亏我还把你当作我的好朋友……”吴廷杰缓过了气，怒气冲冲地要找士彦讨个说法。一抬头，正看到士彦脸色苍白、六神无主地斜靠着墙壁，竟有些不忍心责怪了。
眼下，他也一样担心媛婍，好声好气地跟士彦解释着。
“我，我就跟着你们俩来着……看看你们去做什么了……不过我也没看见什么，不就媛婍使性子然后你哄着她么，真不懂你们俩怎么就玩不腻这小孩子游戏……在那跑啊笑啊的也没什么意思，我就随便看看，都准备要走了……”
见士彦蔫蔫地不在状态，吴廷杰想了想，继续把自己看到的说出来：“我看到凶手好像是两个人。一个高高壮壮的，戴着一顶帽子，长相么，就看不真切了。但是风吹起他的衣袖时，他手臂上那道疤，我好像在哪里见过……另一个刚好相反，又黑又矮。他好像是个手下来的。”
“我原本还想追过去抓住他们，谁知这两个家伙跑得像兔子一样，我也追不上啊，就想着还是来帮帮你……”吴廷杰有些懊恼。要是自己有士彦的身手，就不会让他们逃掉了。
士彦像没听见一样，呆呆地看着手术室上方的红灯。他满脑子都是媛婍推开自己、浑身是血的画面。
媛婍为了他，竟可以舍弃自己的生命。
士彦感动又心疼。这个傻丫头呀，没有了她，自己一个人独活于世上，又有什么意思呢？
什么暗杀、报仇，没有了媛婍，他什么也不想追究。
士彦的心也跟着媛婍一起进去了，整个人像丢了魂似的无力瘫软在墙边。
倒是吴廷杰已有些缓和过来了，拉着他在旁边的椅子上坐下。“士彦啊，这人跑得那么快，应该是受过专业训练的……”
“你放心吧，咱们送来的这么及时，一定没事的，等一会媛婍出来了看见你这样她该更害怕了……”
“不过幸亏媛婍替你挡了一下啊，她比你矮一些才偏向肩膀的位置，要是你可就打在心脏上了，说不准我就再不能坐这跟你说话了……”
“要不要我帮你给司令打个电话，好让人来照顾媛婍啊，有司令在肯定能把那些坏人抓住……”
吴廷杰在他身边说个不停，士彦脑海里只剩下媛婍苍白的脸，和有气无力叫他时那微弱的声音。
“媛婍从来没受过这么重的伤，小时候她学走路，我和兰姨寸步不离的跟着她，从来没让她摔倒过。可是现在……她最怕疼了，等会儿醒过来她要怎么熬过去……”士彦说着竟流下了眼泪。
吴廷杰与士彦也算是从小一起长大的哥们，他从来不知道士彦竟也有不为人所知的软弱的另一面。这也是他第一次看到赵士彦掉眼泪。
小时候，每次他们这几个男孩闯了祸，魏楚达胆子最小逃得最快，他也怕父亲怪罪不敢出声，都是士彦有义气站出来替大家担着——其实这些人家里，司令府的规矩是最严的，司令大人也是最不讲情面的。可无论父亲如何责罚，士彦都不会把小伙伴们供出来，更不会求饶哭鼻子。
时至今日，吴廷杰在别人面前是个混世魔王，可是赵士彦的面子他永远都是认可的。哪怕他因为媛婍被士彦打了一拳，两人之间这从小长大的情分也不会计较。
还有一次士彦打仗回来受了重伤，也是在这医院里，司令在一旁都吓得脸色发白，当然更不敢告诉家里的女人们。别的伤员鬼哭狼嚎，可是士彦醒过来还强打着精神安慰家人朋友，全然不把自己的伤痛放在心上。
就是这样铁一般的赵士彦，怎么一遇上媛婍的事情，就像换了个人似的？
吴廷杰猛地想起媛婍第一天上学时，魏楚达竖着大拇指对自己说，你可是拿住赵士彦的七寸了……
“你别这样啊士彦，媛婍是胆小，可你什么场面没见过啊，怎么吓成这样……”吴廷杰想安慰他，却又不知如何开口。
“她哪里胆小了……傻孩子，怎么那么不管不顾的……”士彦喃喃自语。
他心里明白，定是因为知道他看不见，媛婍怕他躲不开才挡在他身前的。可是对士彦来说，自己受点伤算不了什么，媛婍出点什么事情才真的让他的心都要疼死了。
吴廷杰也看明白了，赵媛婍从手术室里出来之前，士彦是不会离开这里半步的。
他悄悄地离开了士彦，走到医院的电话室。士彦现在还伤心糊涂着，他得赶紧通知司令府。司令府千金在江城遇袭，作为江城警察局长的他老爹脱不开一个失职的责任。但愿他的殷勤能让司令对他爹多一点理解。
通知了司令府之后，吴廷杰想了想，又拨通了一个烂熟于心的号码，是金岭的。
挂了电话没多久，赵慕和兰心先后赶到了医院。
吴廷杰迎了上去，带着他们一起到了手术室门口。
他们刚到，手术室门口的红灯就熄了，大门也随之打开，医生亲自推了媛婍出来。
士彦一跃而起，第一个冲到了病床前，轻轻地呼唤：“媛婍、媛婍……你怎么样了，哥在呢……”
病床上的媛婍苍白着一张小脸，一点反应也没有。
士彦抬头看向医生，眼神里充满了恐惧：“医生，媛婍她……”
医生舒了口气，宽慰道，“你们不用担心，子弹已经取出来了，手术很成功，不会有什么后遗症。她现在昏睡着是麻醉的作用……”
士彦的心，这时才悠悠荡荡地落回到了实处。
“多谢医生，您辛苦了。”赵慕比士彦镇定多了，“住院期间还请多多费心照顾。有什么要我们配合的，尽管直言。”
医生亦是一番客气之言，知道了是司令家的女儿，还特意给他们安排了贵宾病房。
看着士彦和兰心在媛婍病床前忙开了，赵慕把吴廷杰叫到一边，仔细问起刚才的情况。
“究竟是怎么回事，媛婍怎么会受伤呢？”赵慕严肃起来的样子不怒自威。
又来了，赵家的男人们都是一个德行，一板一眼又凶的要命。吴廷杰在心里腹诽，却不敢敷衍司令。他把在场的情况原原本本地说了出来，还把自己看到的凶手的特征也指了出来。
“原来是这样。”赵慕沉思了一会，声音忽然严厉了起来：“那你去那里干什么？总不会是刚好路过吧。”
吴廷杰倒是想这么说，可他不敢。
在心里反复比较司令和金岭府上的那个少爷到底谁更不好惹之后，他聪明地选择了招供。
寿宴之上，拓跋宏宇的一举一动都没有逃过林逸然的眼睛，赵慕心里自然也有数。他只是有些意外，这拓跋家少爷动作竟然这么快。以后士彦又多了一个劲敌了，赵慕苦笑，这也算是对士彦的一个考验吧。
“廷杰啊，这事你也在场看见了，再去跟你父亲说一下情况。光天化日之下竟然有人敢向我司令府的少爷小姐开枪，胆子未免也太大了。媛婍虽然没有性命之忧，可我也绝不会放过这凶徒让我女儿平白受苦。这件事情请你父亲费心调查，十日为期，我自会派人去警察局讨个说法。”
“明白明白，赵伯父放心吧，这本来就是我父亲分内之事，再说出事的还是媛婍，他知道了肯定更会上心办案的。”
吴廷杰擦了擦额头上细密的汗珠，还好媛婍伤得不算严重，不然司令、赵士彦，还有金岭那位拓跋家少爷，都少不了要来找他和他爹兴师问罪了。
“好，事不宜迟，你赶紧去吧。”赵慕心里牵挂媛婍，三言两语便把吴廷杰打发走了。
赵慕又回到病房时，媛婍却仍然在昏睡，士彦还抓着她的手不肯松开。
觑着司令的脸色，兰心小声地问：“小姐伤得不轻，可要派人去湘陵接夫人回来？”
“暂时不需要，”司令不用动脑子，也知道自己的夫人到时候是个什么德性。
要是兰灵儿来医院，肯定是哭天喊地地埋怨士彦没有照顾好媛婍，自己却从不反省，为什么她不能照顾自己的女儿，反倒是闹得鸡飞狗跳。
赵慕皱着眉头，“她回来了，倒添乱。有你和士彦在这里，就够了。到时我再派几个警卫过来，保护你们安全。”
“也好，夫人看见小姐伤成这样，肯定要难过的。”兰心委婉道。知道媛婍肯定不愿意母亲因为自己而责怪士彦，那她就尽力按着她的心思做。
过了几个小时，媛婍逐渐恢复了知觉。
“彦哥哥……”还没等睁开眼睛，媛婍已开始唤着士彦。
“哥在，哥在这呢，媛婍怎么样了？”士彦看着媛婍睁开了眼睛，心里无比感激上苍，终于把媛婍还给他了。
“彦哥哥……你没事吧？”媛婍艰难的想抬手摸摸士彦。
士彦赶紧把她另一只手也握在手里，免得她乱动牵扯伤口，“哥没事，媛婍是哥的小福星，有你在哥都是好好的。媛婍要好好养着，快点好起来。到时候哥再领你出去玩，你想去哪儿，哥就带你去哪儿。”
“媛婍，你真勇敢，不愧是我赵慕的女儿。这些年，士彦没有白疼你。”赵慕竖起了大拇指，“不过下次要更厉害些，自己也不许再受伤了。”
“嗯，彦哥哥没事就好……”媛婍说话也有气无力的。
兰心在一旁听着心里难受，这个痴情的丫头，今生今世，两个人之间连一句情话都还没说过，为了他，她就已经完全不顾着自己了……
赵慕上前替她掖了掖被子，安慰她道，“爹的宝贝受苦了，你安心在这里养病，爹一定会为你讨个说法。”
话虽这么说，赵慕心里却十分清楚，这次暗杀还是针对士彦的。
军营爆炸之后，赵慕起初大张旗鼓的调查了一阵，可始终没有什么实质性的进展。后来他改弦更张，派人在暗中寻找线索，可是调查每到关键处，总有人离奇失踪或者染病离开，甚至有个厨子还突然暴毙。
这些见不得人的小伎俩绝对称不上是军阀之间的倾轧算计，背后的黑手明显就是冲着士彦。上次在军营的行动本是一箭双雕的盘算，就算不能炸死士彦也能让他受到失职牵连。只是没想到自己以退为进，反倒让士彦得到了几位大将的认可。
难道是这孩子的身份被人觉察了么……赵慕心里隐隐不安。
沉思之中，赵慕感到衣角在微微地动。
“爹，别告诉娘……让她晚些回来……”媛婍的眼神充满了乞求。
赵慕把她的小手重新放回被子里盖好，温和的在她耳边说，“媛婍放心吧，爹明白的。”
“谢谢爹，还有，能不能……别让哥走……我怕……”
“那你要答应爹，好好听话，配合医生治病，快点好起来，知道么？”司令粗糙的大手摸了摸女儿的小脸，声音里尽是不舍和疼惜。
“嗯……我听彦哥哥的话……”媛婍脸上勉强有了点笑容。
“媛婍乖，哥就在你身边，哪儿也不去。你吃了药先睡一会好不好，等你睡醒了哥再陪你说话。”士彦想着趁麻醉的药效还在，再配上两颗安眠药，应该能睡个整觉。他自己受过枪伤，知道这第一天晚上可是最难熬的。
“嗯。彦哥哥别走，陪着我。”药物的作用让媛婍觉得疲累，闭上眼睛又昏昏沉沉的睡着了。
兰心打开了饭盒，士彦却一口也吃不下。他目不转睛的看着媛婍，只恨躺在床上的为什么不是自己。
看女儿睡下了，赵慕也急匆匆地赶回军营了。
夜深了，媛婍也开始睡得不安稳了。
士彦在旁边握着她的小手，万分诚恳地请求老天能让她再多睡一会。
“彦哥哥……疼……” 媛婍眉心微蹙，身子也有些颤抖。
“好孩子，别动。”士彦轻轻按住媛婍的手臂，怕她乱动拉扯到伤口。
士彦知道，麻药的时间一过，等待媛婍的将是她不可想象的痛苦。媛婍那么怕疼，从小到大都有士彦细心看着，小伤小痛都没有几次，今天晚上她要怎么熬过去啊。
这一刻，他无比痛恨自己，媛婍是为了救他才受伤的，而自己却无能为力。若有法子能让媛婍好受些，哪怕是要十倍百倍的换在他身上，士彦也是愿意的。
“二少爷，要不我去叫医生来，再给小姐用一点止疼药吧。她从小身子娇弱，怕是受不了……”兰心在士彦身边小声说。
“现在不行，止疼药用得越多伤口就越不容易愈合，万一发炎了媛婍就要受更多苦。”士彦看了看表，“手术时用的剂量大，怎么也要再坚持几个小时。”
看士彦说得那样认真，兰心也明白，若是能用药的话，士彦哪里还需要她来提醒。
只是这一次，媛婍安睡的时间更短了。她虽未睁眼，却已经疼得胡乱哼了起来。士彦怕扯动了她的伤口，不敢像从前那样轻抚她，只能按着她的小手不让她乱动。
兰心拿着帕子给媛婍擦脸，看她表情更觉得揪心了。“二少爷懂得多，快想想办法呀。”
士彦直直地看着媛婍，脑子里却闪过了一个奇特的想法。这个办法有没有效果，士彦心里一点底也没有。
媛婍的表情却越来越痛苦了，她的小脸都扭作了一团。
病房里安静极了，只有士彦的话掷地有声，“兰姨，一会儿不管我做什么，你都只当没看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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