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3.第 33 章

　　嘎吱一声，李颜身后的窗户被人用力打开。许是开窗的人很是急躁，半扇木窗被摇得乱晃又吱吱作响，她手足无措的转过身，正好与云卿四目相对。

　　疆北之事过后，他便一直身着白色长衫，就连原本松松散散扎在身后的长发，也被他细致地束了起来，没有半点散乱。如今除了眉间的忧郁，基本上已与白眉山谷时无异，这平白让李颜生出一种，时光已回的错觉。

　　灰烬中的沉香在最后的一次闪耀后彻底熄灭，李颜干咳了一声，以袖遮面，语气平和道：“云公子，你这是作甚？”

　　云卿并未答话，侧身轻松地翻进屋内，抬步站定，与李颜相隔不到一尺，语调煞是急促：“我听苏叶说你受伤了，放不下心，就赶紧过来瞧瞧。”

　　“当谢云公子担心，只是皮外伤，倒是公子你以如此情形进我卧房，让人看见，怕有诸多不便，烦请你速速离开。”李颜转身跨出两步，又顿了一下道，“这常府危机四伏，我奉劝云公子莫再随意进来。”

　　“颜儿--”云卿立在那里，任由窗外寒风卷进，吹起他纯白的衣角，亦吹乱了鬓角的黑发。

　　李颜伫足，却不敢回头。那一声颜儿唤得轻声，却砸得她心尖隐隐作痛。

　　“颜儿，你当真记不起我了么？”

　　李颜未动，嘴唇已不自觉的颤抖起来，她压了压情绪，淡然回道：“若是之前与公子有过相识，如今也如过眼云烟罢了，既已忘记，何必再耿耿于怀。”

　　“可是我......”

　　“公子请回吧，我还要休息。”

　　窗外的寒风还是呼呼的刮着，打着弯儿绕进屋里，凉得让人瑟瑟发抖。李颜脱了鞋，背对着云卿侧躺在床上，不多时便传来已入眠的呼吸声。

　　云卿静静的立于窗边，良久之后，轻声翻过窗台，又小心翼翼的阖紧窗扇。室内残存的沉香，顺着寒气飘忽不见。

　　床上的李颜，一颗清泪滚下，落在了玉枕之上，又滑进了她的心底。

　　*　*　*

　　两日后，常府主院，常允的书房。

　　云卿一袭白衣，站在常允的书桌前。两人皆面色冷峻，一副看不透的模样。

　　常允伏腰，正聚精会神的给桌上的丹青上色。画上是一位女子，无论是面容还是身姿，虽由从笔尖而出，但也掩不住她端庄优雅，完美无瑕的气质。

　　一盏茶之后，云卿紧了紧手中的青叶剑，直截了当道：“常老爷，你知我此行目的，有些事不是你闭口不提，便能忽略的。”

　　常允并未答话，待将画上女子的唇角最后一笔描完，这才抬头问他：“云少侠，稍安勿躁，我只问你，你身上的那枚玉佩是何人所赠？”

　　云卿皱眉，几月前，常允已经派人将另半块玉佩送回。如今当面又问，倒让他心中不甘更甚。

　　“襁褓之时便有，何人所赠，云某不知。”

　　蘸墨的笔还未收回，常允的手哆嗦了一下，几滴朱砂溅在了画上，瞬时晕染开来。

　　那枚玉佩是他常家的家传之物，他与妻子在长子出世之时，两人亲手挂在他的脖子上。但也在出生的当夜，妻子大出血不治而亡，而他的孩子也不知所踪。几月前偶然瞧见玉佩，倒也猜了个大概，今日再从云卿口中说出，之前做的一切心里准备都荡然无存。

　　他慌忙地落了笔，抬头看着云卿，张口唤道：“卿儿---。”

　　云卿后退两步，眼神的疏离更甚：“卿儿为家师所唤，常老爷叫我云卿便可。”

　　常允留在嘴边的话，又生生咽了下去。这几个月来，他查了云卿许多事情，知以他的能力与头脑，断不会一丝蛛丝马迹没有发现，如今竟能说出如此生分的话，或许，他并不想与他相认。

　　一声叹息之后，常允跌坐在椅上，面色也已恢复如常：“那卿...云卿你，想问什么？我常某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既是如此，云卿倒也不废话了，直接开门见山道：“常岫，是不是与辕殇楼有关？”

　　“岫儿？”常允并未吃惊，只是重复了一句，便低下头，提起桌上的茶壶，慢悠悠的斜了一壶水，冲着云卿摆出请的姿势后，才又继续说道，“辕殇楼爪牙之多，势力之大，远不止你所想象那般。你若执意调查，恐会有性命之忧。你师父的仇，有我。”

　　“你替我报仇？”云卿背过身，只留给他一个冷漠的背影，“先不说家师之仇，与你何干，就说当年你欠我的，报仇便能赎得清么？”

　　“卿儿--”

　　“常老爷还是自己保重身体吧，今日多谢你的坦诚，吾妻居于阁下府上，还希望莫让你的宝贝儿子生了事端，否则到时候别怪云某心狠！”

　　话刚说完，也不等常允答复，便甩袖大步跨了出去，只留身后的人仰头叹息。

　　终究云卿还是误会了他。

　　书房不远处的松树下，常岫看着云卿离去的背影，拳头蓦地握紧。许久之后，面上才缓和下来，转身朝着别院走去。

　　别院中，李颜百无聊赖的坐在窗前，翻着医书。常岫进来的时候，正巧看见一束阳光照进，拂在李颜的发顶，旋旋转转带着光晕，让他怎么也移不开眼睛。

　　李颜抬头瞧见常岫正定定的看着她，不自觉的扯了扯耳朵，又将散下来的长发勾到耳后，这才软糯的问道：“常公子，我脸上可有什么东西？”

　　“没，没有。看你两日待在屋内，怕你闷了，唤你去花园里逛逛，不知颜儿可否愿意？”

　　李颜放下医书，起身将香炉中檀香灭掉：“这两日腰都躺硬了，若是能出去走走，求之不得。”

　　话刚飘完，人也出了房门。常岫嘴角轻提，之前的阴霾也一散而尽。

　　虽是冬日，但园中的山茶花开得正艳，两人兜兜转转来到一处凉亭。常岫将石凳上枯叶拂去，扶着李颜坐下。

　　阳光正好，李颜理了理吹散的发髻，眼神飘向远方：“我的伤已好得差不多了，这几日叨扰了常公子，已实属过意不去，所以我准备明日一早离开。”

　　常岫置于膝上的手微蜷：“你，要去什么地方？”

　　“自在药鬼谷中醒来，便只记得家破人亡，江湖虽大，却是无家。不过...”李颜笑了笑，“总有我可以待的地方。”

　　“那你...不能留在......”话中的不确信试探，被不远处站着的木菁生生断了下来。

　　她一扫前日里的阴霾，笑语盈盈的立在凉亭的柱后，冲着常岫摆了摆手，俨然一副天真可爱的小姑娘神态：“常哥哥，我爹来了，常伯父让你去会客厅。”

　　常府素来与木府交情匪浅，现下木老爷亲自来府中，常岫断没有不露面的道理，所以他压下还未说出口的那半句话，起身虚扶起李颜：“颜儿，你先送你回屋，等我谈完事再去陪你。至于离去之事，等我回来商议了再定，可好。”

　　李颜的余光一直注意着常岫身后的木菁，看她眼眸下的姽笑，只觉心脉一跳，忙推拒道：“屋里太闷，我就坐着等你，不会乱走的。”

　　“是啊是啊，我在这陪着颜姐姐，会替你照顾好她的。”

　　常岫眸下一丝清冷，如今他是如何都不信她会照顾李颜，遂准备开口回绝。怎奈刚一张口，李颜便抢了话头说道：“放心好了，这是常府，木小姐会照顾好我的，况且还有护院，你放心去吧。”

　　言下之意，皆已明了，就在这常府，先不说身边有随从候着，就连每个阴暗的角落里也都藏有影卫，就算木菁起了杀心，也断不敢在这里动手。

　　待常岫刚走，木菁与李颜几乎是同时收了笑脸。

　　若有若无的腊梅香萦绕在鼻端，木菁终于忍不住先开了口：“李颜，哦不，云和。我该叫你什么好呢？”

　　“那我当你是木府的小姐好，还是辕殇楼的杀手好呢？”

　　木菁的眼睛瞬时半虚起来，周身笼着深寒的杀气：“好啊，你果然没有失忆。”说着，手心已聚了真气，“你此番以这样的光景回来，怕是回来复仇的吧？”

　　李颜顺手摘了一片枯叶，放在指间把玩，全然没有一丝惊慌：“你若还想着你的常哥哥，我奉劝你收起那掌。”

　　“我得不到的，说也别想得到！”木菁已近疯狂，几乎是咬牙切齿。

　　“是吗？！”李颜话刚说出口，指间枯叶也在一瞬间飞出，直擦着她鬓角而过，却未伤她皮肤半毫。

　　木菁只觉耳边一阵凉风走过，再偏头便见一缕秀发，托着寒风，悠悠荡荡落在脚边。

　　枯叶来得快，去得也快，木菁甚至都没发觉她何时出得手，一时间愣在了那里，手中的掌劲也在刹那间卸了力。

　　李颜捻了捻袖口，姿态优雅的站了起来：“木姑娘，这只是给你的开胃菜，家师的仇，宁府的仇，还有你给我的那两掌，我会慢慢讨回来。”

　　“当然还有你的常哥哥！你们，一个都跑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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