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不虞之变
五日后。中军大帐。
正位之上，赫连泽并未解下铠甲。银色的甲面泛着寒光。帐内下阶密密麻麻站满了将领谋士。分明的文武两阵中间，跪伏的令卒声线单一：
“罪臣赫连锋之子赫连澈于江由起兵，叛军已至江陵。”
江陵，和京城只有百里之遥。京中由禁军把守，共五万人。但叛军声势浩大，据来报有浩浩十万之多。虽不知底细，其势足以折人。
是日，北地的战势也不容乐观。大盛的军队虽已收复数城，但折损亦不少。而据消息称，北匈奴的大孤涂已带兵前来增援，援军不少于八千，都是精锐的铁骑。况且单单是那位半个月灭亡南匈奴的大孤涂便已是大患。
腹背受敌，君主远离京城。大盛的政局沉沉如坐在上首的天子的脸色。众人噤声不言，只等待着他们的君王做最后的决定。
阶下，立于首位的扶尹见此，终于按奈不住向前一步，后沉稳开口：
“陛下，末将有言，望皇上一闻。”
“但说无妨。”
“我军腹背受敌，处于劣势。连日苦战士卒疲敝。况且…安内方能定外。望陛下三思。”
他一揖后退回原位，帐内声起声止，一片寂静。众将士垂眸敛息，侍卫的刀面上映出火盆中赤红的火光。
“今日众将士还未用饭。歇息一刻再议。”
君王沉沉开口，话毕率先出了帐。像是预料到一般，帐中众人纷纷出帐，并未有异色。
赫连泽直奔主帐。清梦闻声上前迎接。
“辙儿怎么样了？”
“烧退了些。李太医说，五日之内必须回京。”
她看向敷着凉帕的啟辙，再是低下头：
“远霖，我听说了江由起兵之事。”
他轻抱着她：
“阿梦…不必担心。”
她轻推开他：
“远霖，你实话告诉我，是不是没有办法了？”
她直直看着他。他看着她的眼睛，片刻后移开了眼：
“是…我准备下令让王联先回京城同高帆一同带兵抗击长沙余孽，再令扶尹送你和辙儿回京。”
“那你怎么办？”
“天子守国门。守住大盛每一寸山河是君王的责任。”
他将平安留给妻、子，给自己留下了凶险和未知。
“我听闻前来支援的是单于长子韩於飞。”
他闻言颔首，微露讶意。她深吸一口气，似是下定了决心：
“我去见他。”
“什么？”
“我要去见韩於飞。”
帐内忽地静了下来，一如不久前的中军大帐。
“阿梦，别胡闹。”
他的胸口闷闷的。两日两夜未眠，太阳穴灼痛。
“事关存亡，我怎会胡闹。”
她眸中满是认真。而正是这份认真，让赫连泽的心疼得揪了起来。
她将什么东西推到他的掌心。是那块牡丹戏凤纹的墨玉。
“他会见我的。”
他一把将她抱入怀中：
“不！不用为我如此！我才是那个应该保护你的人，为什么总是你来牺牲？”
她缓缓笑了，烛火将她的半侧脸耀亮：
“我这么做不只是为了你，亦是为了轩郎。”
他抓住她的双肩：
“不，不不不行！将你送到北匈，我做不出来这样的事！”
“远霖，是我自己要去北匈的。没有其他更好的选择，不是吗？只要有一线生机，我绝不会任你去赴死。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你让扶将军一同带回的还有立太子的诏书吧？”
她将他的心思看得彻彻底底，
“若你出了事，我绝不会独活。轩郎那么小，他一个人在宫中该怎么办呢？”
她语气轻柔，却是字字千钧。一字一句压在他心上，让他喘不过气来。
为什么，为什么一次又一次他都让她处在危险的境地？她总是在一次又一次地告诉他‘没关系，只要有你。’可笑他贵为天子，主宰千万人的命运，却独独每一次都保护不好他最爱的人，每一次都让她受伤。甚至，现在又让她来承担他的命运。
巨大的痛苦让他说不出话来。撕心裂肺的痛。
她环住他的脖颈，轻靠在他身上：
“你是大盛的帝王，若是在北地出了什么差错，叛贼和外寇里外勾结，大盛百年来的江山基业毁于一旦。况且天下太平不过几年，又为何要让百姓再陷入水火之中？太子年幼，又焉知朝臣宗室会不会有所动作？保全你，无论付出什么都是值得的。”
“我不在意那些人怎么看！昏君庸君我都可以背负，我于那些人重要，可你与我而言重于一切！”
“你不怕做命丧荒野的庸君，可我不想当红颜祸水啊。赫连泽，以前凡事都可以依你。但这件事，决不会有异议。”
她看他埋头在她怀里，心中默默：对不起啦，这一次要负你。
“不要太悲观，若那韩於飞是重义之人，我还可以回来。”
沉默。两个人都知晓这种可能的渺茫。
许久，他开口：
“我去大帐。”
“我和你一起。”
那个夜晚没有人想到随军赴战的昭妃会成为使者去见那位令人闻风丧胆的孤涂。只是那位女子从容不迫的解释，令人倾服的布局征服了所有人。
战略其实很简单——昭妃详作同天子坐车逃回京城引敌军追杀，而后一将领率一支残兵详装救援。大批军士悄然后撤。当然，营中会留下一批人——做最后拖延时间的搏杀。
“可若那韩於飞不前来追杀呢？”
“他一定回来的。”
见她笃定的表情，心有疑惑的将领也都释疑离去，中军大帐中只余二人。
“陛下，苏峰到了。”
那个副将礼毕而入。
“跪下。”
“陛下有何吩咐？”
“废话朕不多说。你在大盛当细作多年，朕都既往不咎。不过你要为朕办一件事。”
他亮出墨玉，
“这是你韩於大人的东西吧？你即刻去告诉他，他赠玉之人明日要见他。”
那人见被识破了身份，早吓得魂飞魄散，哪里敢多问：
“是——”
沉默。
回寝帐时，一直都是沉默。
她却率先开了口：
“我给恒哥哥和爹娘他们写几封信吧。”
他闻言为她研墨。她展开纸页，提笔落字…
帐中烛火彻夜未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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