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烟火

第二十四章烟火

        正月十五夜该是“天上银蟾光满，人间火树银花”的好时候。胤禵先前说过的“有焰火看”就在此夜。火戏布陈在湖中沙洲之上，而上元家宴设在了瑞景轩，它后头的鸢飞鱼跃亭正好是观赏火戏的好地方。

        佳节好景，人人脸上皆是喜色，太后一句“今日佳节，莫拘礼数”，康熙带头向太后祝酒，瑞景轩内顿时充满了暖烘烘闹洋洋的空气。

        觥筹交错间，天色渐暗。待得谢酒之时，正是暮色四合。距焰火开场约略还有半个时辰，与宴众人三五成群，或留在瑞景轩及外头的鸢飞鱼跃亭，或在附近长堤信步闲游。

        福宁与宝珠一起留在瑞景轩，逗弄着乳母抱来的四贝勒府小阿哥。小阿哥由康熙赐名“弘晖”，长得粉雕玉琢，实在可爱。姐妹俩各有礼物赠予侄儿，宝珠的是一串长命锁，而福宁的，则是从德妃处搜罗来的、柄镶了一颗玛瑙的鹿皮拨浪鼓，据说是七公主幼时的玩具。

        “九姐姐送的，可比我的要好看多了。”福宁说着，摇着拨浪鼓冲襁褓里的玉娃娃扮着鬼脸：“弘晖可不要嫌姑母的礼物寒酸呀。”

        孩子跟着乐了，“呀”、“呀”地伸出手，揪住福宁一个手指头,拉到嘴边咬了一下。

        “弘晖！这孩子！怎么能咬姑母。”四福晋连忙阻止，乳母也适时颠了颠怀抱，一面道着罪。

        小孩儿和米粒一般的牙齿自然伤不到福宁，福宁笑吟吟地对四福晋道：“四嫂莫急，这说明弘晖喜欢我呢。”

        “那你还不多送点好东西。”胤禵听到福宁的话，凑了过来。福宁注意到他身后还在交谈的胤禛和乌尼特木尔，想来刚刚是三人在叙话。

        “弘晖，弘晖，你说是不是呀，十二姑就是小气。”胤禵逗着弘晖，弘晖算是好性子的婴孩了，一直乐呵呵的，眼下又伸出小手应和起胤禵来，“看到没，他说是。”

        “净胡说！”福宁矫作恼状，“在嫂嫂面前都没个正形。”

        这时胤禛和乌尼特木尔也过来了。福宁和宝珠都向胤禛打了招呼，“四哥。”

        胤禛脸上带上浅笑，让那张冷峻的面容柔和不少，“九妹，十二妹。”

        宝珠与福宁深居内宫，很少能见到胤禛，却不妨碍这位兄长关心胞妹，他先对宝珠嘘呵关切，又看向福宁，“我听十四弟说，福宁近日爱读些民间话本？你在宫中不便，还想看什么，列个单子，四哥帮你寻来。”

        福宁笑着应下，她相信，眼前的胤禛表露出来的对同胞兄弟姐妹的关爱是情真意切的。

        几人又叙了片刻，小太监来报，火戏已备得了。众人把臂相携而出，正撞见第一簇烟火升上天穹。

        “啪”地，炸出一朵红花。

        “福宁妹妹，你看！多美呀。”宝珠转过脸来，火光映红了她半侧脸颊，她脸上带着惊喜的笑容。

        蓦地，一点灵机自福宁脑中闪过。她记起来了，历史上宝珠的命运。

        “圣祖第九女，孝恭仁皇后乌雅氏生，和硕温宪公主。康熙二十二年九月生，四十一年七月薨，年二十。”

        史载她死于暑气，花一般的年纪，初为人妇，还未来得及抚育儿女，便香消玉殒。

        一种说不出的酸涩和恐惧，忽然涌上福宁的心，她的心沉了下去。面上却得勉力勾起唇角，冲宝珠一笑。

        “的确很美。”

        更多的烟火绽开，人群已聚拢。宝珠也上前陪伴太后。趁众人的目光都聚集在天上时，福宁悄悄退身，虽然眼前几步远就是熙乐的人们，但人群的欢闹声、拍掌声似乎都离她远去了。

        她缓缓叹息着，低下了头，感到了深深的无奈，这股感觉在她心中盘旋不去。许是与宝珠的亲密关系，使她更切身感觉到史书寥寥几笔的命运，正如悬而未落的利剑。

        距史书所载斯人归真之日还有三年，她可以去改变吗？

        福宁思索着，忽的感觉有人站到了她身侧。

        “你有心事。”乌尼特木尔嘴唇翕动，他仍是抬着头，就好似专注于天上的焰火。

        看起来他并不想被前头的人注意到这儿。

        不是所有人都会被她的掩饰瞒过，乌尼特木尔就是一例。福宁也没打算费力瞒他，轻轻应了声。

        乌尼特木尔沉默了一会儿，方道：“五公主柔嘉仁善，长生天定会降下福祉。”

        这话说出来，福宁微微一惊，片刻才反应过来，他以为自己在担心宝珠的婚事。她舒了一口气，又感叹他能观察出自己在担忧宝珠，不得不说是足够细心敏锐。

        “谢谢你，特木尔……”不知如何回复，福宁轻轻叹道。

        乌尼特木尔不知在想些什么，一簇接一簇的焰火爆出各色的亮光，映在他身上，让他扬起的面容几度改了颜色。

        良久，他下定决心般开了口：“格格……福宁，我想让你能开心一些。”

        福宁愣了一愣，她想开口，而乌尼特木尔已经接着说道：“你相信我么，和我来。”

        福宁知道这太不合礼法，但她克制不住自己真的跟着他的脚步，绕过了瑞景轩的侍卫，一路跑到了芝兰堤。

        “你……”福宁喘着气，待她顺着乌尼特木尔的目光望向天空时，她却什么都说不出来了。一团白焰自远处沙洲升高，在皎皎玉轮前爆出了最明亮的火花，它们在空中停了许久，像一点一点的明星，与月交相辉映。天幕下的瑞景轩，在亮光的映衬下，好似七宝楼台。

        福宁心头一震，她为这灿烂而震颤。有人说烟花易冷，再美也是虚假的，只拥有瞬间的灿烂。可是在不变的天地面前，人生不过须臾之间。“瞬间”与“永恒”又有什么区别呢？拥有过这一瞬的美丽，如何不让人自心动容。

        在火光之下，福宁的心忽然神奇地松了。

        她嘴角轻扬，真情实意地笑了起来，看向了一直默默凝视她的乌尼特木尔。她明白乌尼特木尔为什么要带自己到这儿来。这个位置，她能看到最美的月、能看到最亮的烟火，能看到天之下的楼台，楼台前的人们。他一定是走过了附近的每一处，才能知道有这么一个观景的好地方。

        “谢谢你，特木尔。我很开心。”

        “格格……”乌尼特木尔这才有了迟来的赧意。福宁嫣然道：“你方才不是还叫了我的名字么，那就叫着吧。”

        这回轮到乌尼特木尔愣了愣，在晖丽的夜色下，对着她的笑面如花，他终于，也跟着笑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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