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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四章 孟小莲


  陆岩柯正独自行走在焦墨般阴黑的无尽暗涌中,黑暗一浪一浪翻滚,此起彼伏,将他缓缓淹没,很远的地方,飘荡着鬼魂一般的游丝缤纷,鲜血的颜色,围绕着翠竹的颜色,翩翩起舞,好像遥不可及,却又历历在目。

  突然,他感到眼前流淌过一阵温暖轻白的光,缓缓睁开眼,四下寂静,书还在手中。不知什么时候,他居然握着书卷睡着了。

  眼前是一张俏皮的脸,蜜色肌肤,深深梨涡,正笑吟吟望着他。

  “唔!”陆岩柯吃了一惊,险些扔了书卷。

  他的眼前,立着一个高挑的少女,一身浅紫,站得笔直。

  “孟小莲!”他立刻瞪大了眼睛。

  “正是。”孟小莲笑道:“我又不是鬼!你喊什么!”

  陆岩柯却笑不出来。

  一直以来,露霜阁与玉门关外璃星山上的凌虚教结盟。

  孟小莲是教主孟青尧最疼爱的小女儿。

  这桩婚事,早在他们还在肚子里的时候就定下来的。

  他们生来就会结为兄弟,姐妹,或者夫妻。

  “你怎么来了?”陆岩柯起身,放书卷在案上,窗外透亮的阳光,斜斜照进屋里,明媚之极,他的眼睛很温暖,却也很疏远。

  “我不能来看你么!”孟小莲嘴一嘟,转身出门,却又探回头来道,神秘一笑,身后暗红的弓箭光彩熠熠。

  如今,凌虚教是个神话。

  从前,凌虚教不过尽是流离。

  孟小莲常听父亲讲起凌虚教的艰难,凌虚教的崛起,凌虚教的必然。

  凌虚教发起于大漠深处,源自一群流离在大漠深处的荒民。这些流浪在大漠里的人,有罪犯,有恶棍,也有颠沛之人……皆失了立足之所,不得已徘徊大漠深处。风霜雨雪,凛冽沙尘,练就他们各个精壮,各个邪魔。西域商道上,有人喊他们沙匪,因为他们在沙漠里纵横劫掠,商队,马帮无不惧怕。也有人喊他们璃星山匪,传说中他们天降在凡人到不了的璃星山。

  这些人自然没到过璃星山,他们只是流连大漠,出其不意。他们只是在大漠的乖戾中练就了好本事和野性子。璃星山增加了人们的恐惧,对他们惊惧不已,于是这群人便也以璃星山人自称了。

  这群沙匪中,后来出了一个真豪杰,名叫孟青尧。

  众人归附,只因孟青尧找到了真正的璃星山。

  沙匪上了璃星山,脱胎换骨成了凌虚教,便从此和不堪过往道别了。

  凌虚教不再为难来往商队,他们甚至和商队做起生意来。整个大漠,渐渐传出了凌虚教的美名。商队都喜欢璃星山上的雪莲冰花,入药最是神奇;也敬服凌虚教飘逸灵秀的功夫,招招令人胆寒。

  凌虚教,却成了神仙所托的神教。凌虚教众最崇拜璃星山的极寒冰雪,称为冰灵,据说冰灵乃天上神仙,落在璃星山,守护凌虚教,或化身白豹,或化身冰霜,或化身少女,或化身雪莲……变幻万千,不可捉摸。

  孟青尧,武功超群,无人不服。经年积累,在偏远避世的璃星山上,潜心培养了数不清的绝世高手,他亦常常自己秘渡玉门关,潜入中原,四处寻访习武奇才和睿智俊杰。

  璃星山,绝寒之地,每一寸冰、每一棵顶寒而生的植物,都经过严酷磨练。凌虚教众,一向善用弓箭,腰间短刀,更是凌厉非常。

  孟小莲自幼习武,箭法更是百步穿杨,鲜有人能出其右,江湖中,人人尊一声“雪圣女”。

  她性格豪放,与大漠颇有神似之处,凌厉,奔放,无拘无束。

  陆岩柯不会武功,孟小莲却十分满意,她不止一次,认真说,此生不愿嫁给盖世英雄,唯愿与陆岩柯下棋吟诗,了此一生。陆岩柯却从来没有愿意过,他的意愿则是,娶一个不会武功的女子,过下棋吟诗的生活。

  这件事僵持了很久,陆岩柯死都不答应,孟小莲却死都没嫁人,但是她每年都会跟着父亲入玉门关,风尘仆仆,来拜访露霜阁,是露霜阁最尊贵的客人。

  陆擎和孟青尧,据说是过命的交情,怎么过命,却没有人知道细节。

  孟小莲又来了,她的眼睛还是那么炽热,流转着蜜糖一般清澈甜蜜的光彩。少女的期待和爱,仿佛随着时间不断的酝酿发酵,沉淀成了一种不屈不挠的姿态。时间没有打开她的枷锁,反而更坚不可摧地禁锢了她的灵魂,对陆岩柯的痴情,未减一分,浇筑了一把大锁,由她自己亲手为自己戴上。那凄凉而寂寞的锁链之声,她自己却听不到,只能感觉到那身不由己的困惑,又甜蜜又哀戚,久久不能散去。

  陆岩柯的心中,隐隐生出了一丝不安。

  陆擎言出必行,丘羽羽已经走出深牢,安置在一个别院中。据说有丫鬟照顾饮食,生活安逸。

  只是,陆岩柯却再也见不到她了,这是陆擎的命令。时间或许真的可以疏散一切,在不断的涤荡和侵蚀中,终究化作模糊的泡影。一个信念的死亡,却只需要一个瞬间,一个震撼的瞬间,就足够摧毁所有。陆擎找不到这个瞬间,他只好将一切交给时间,同时也闭上了眼睛,将所有交给了命运。

  如果命运总有拐点,捉摸不定,让人啼笑皆非的拐点,那就是,一些无法左右,看似平淡的瞬间,却总是摇身一变,成了关键的时刻,将事情往完全不同的方向牵引。

  除了正视拐点,顺应命运,还能如何?

  也或许,某个瞬间,也可以大手一挥,睁眼看到不可思议的逆转。他将一切交给时间,只因时间终究比命运更平淡无奇,生命脆弱,经不起波澜壮阔的交错。一如他大步踏出大雪帮那日,天很阴,云中低泣的仿佛不是苍穹的声音,而是人的呜咽,如此凄凉,如此凉薄。水一般透明却浅浅纯白的雾气盘横在天地之间,遮掩了黑云的触目惊心。

  那天,或许就是一个拐点。

  一个他不能逆转却或许已经逆转了拐点。

  没有如果。

  午饭后,陆岩柯便再次前往点露斋,他脚步很慢,心中慢慢展开一阵不安,急促,短暂,却清晰。

  点露斋是陆擎的书斋,建在寒霜寺最后的小院中,是他为了修身养性,住在寒霜寺起居方便,专门修起的书斋,一应俱全,仆从左右,非常自在。

  陆岩柯刚迈进院门,远远便听见了孟小莲粗剌剌的声音。

  孟小莲正站在书斋中央,旋转身体,赏看着陆擎墨宝,偶尔发现一幅陆岩柯挂着其间,便喜不自禁,发出好几声惊叹。

  陆岩柯听得直皱眉头,却也不得不硬着头皮走了进去。

  孟青尧也在,正坐在太师椅上,一面品茶,一面笑望着孟小莲,又是摇头,又是叹气,喜爱之情,却溢于言表。他是个清瘦的老人,面色焦黄,眼睛精锐,山羊胡子,灰白整齐,微微随风荡漾。大概谁都不会相信,这样清瘦的身形,居然能所向披靡,以一敌百。江湖中无人不知,孟青尧逆风沙而行几十载,早就内力深厚,轻轻挥手,便可摧山倒海。

  陆擎已经看到了陆岩柯,见他呆呆立在门口,面无表情,便不由皱了皱眉头。

  “见过孟伯父。”陆岩柯在父亲严厉的目光中,终于迈进屋里,作揖道。又转身向孟小莲拜了拜,道:“见过孟小姐。”

  不等孟小莲开口,孟青尧已经“哈哈”大笑了两声,淡淡道:“侄儿还认识我们父女,极好,极好!”他虽然连着说了两个“极好”,却口气冷淡,如同裂帛般刺耳粗糙,只因多年来陆岩柯三推四挡,辜负了孟小莲的一片真心,还有她韶华易逝的青春。

  陆擎只好赔笑道:“这个糊涂小子,嘴上不说,心中却一向记挂着孟侄女。”

  “哦?”孟青尧勉强笑了笑,淡淡道:“陆兄向来为人慷慨,只是这小子,却一点不像你,真真是个罗嗦书生,真不知小莲喜欢他什么!”一通数落,他心中似乎方才舒服了点,终于舒展了紧皱的眉头。

  “爹!”孟小莲已经撅起嘴,一脸不高兴。

  她确实是相貌平淡,但是也俏皮可爱,眉清目秀。

  陆擎脸白了,只好尴尬地笑了几声。

  陆岩柯垂首不语,直挺挺立着,孟小莲拉了他好几次,他动也没动。

  孟青尧看着,一脸不高兴,遂道:“我看这样下去也不是个法子,不如咱们解除婚约,也省得耽误了我闺女!”

  “爹!”孟小莲却急了,跺脚道,“女儿只嫁他!”

  “大姑娘家说出这种话,你不害臊!”孟青尧叹气摇头,没了脾气。

  “孟兄何出此言,这次入关,不就是细细商量这事的么!”陆擎再赔笑,一挥手,丫鬟赶忙端了新鲜的果子进来,又添了茶,跟着就急急退了出去。

  屋里安静许多,气氛像秋后的夜里重雾,湿漉漉,沉甸甸,让人喘不上气来。

  陆岩柯两只眼睛睁得老大,望望孟小莲,又望望陆擎。

  可是在场的人,好像顷刻间,已经将这件事定了下来。

  他黯然转身,走出点露斋的时候,正是山风四起,白雾升腾。秋风向来凄苦,衬得他空洞无助的心情,越发无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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