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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东与西的彼端


  和风暖日,天空晴朗,天气突然热了,转眼已到六月初。

  宽敞的房内铺着暗红的绣花地毯,洒满了金灿灿的温暖阳光,雕花月门外,一个女子正在梳妆,她手指修长,仔细将头发束好,却戴上了一顶书生的帽子。她身着宝蓝色长袍,绣暗蓝团花,打扮停当,便俨然成了一个清秀俊拔的书生,正是昨夜里小饭铺与肉狗赌折扇的书生。

  窗外阳光明媚,照亮了暗红的帷幔。帷幔内,躺着一个面如皎月,眉目动人的少女,正被那明亮的晨光晃开了双眼,昏昏才醒。

  少女睁眼,环视四下,见眼前正是间规格不俗的上房,显然坐落在一等一的客店,不由吃了一惊,摇晃一下,便要挣扎下地。

  “你醒了!”月门外款步走进来一个宝蓝长袍的俊俏书生,正笑吟吟望着她。

  “你是谁!”少女警觉敛眉道,见对方眉目疏朗,衣着华贵,是一个年轻书生,不由惊恼。

  男女授受不亲!

  那书生却突然哈哈大笑,除去头顶帽子,手一拉,一头如瀑长发散落开来,在清丽暖阳中闪着迷人的光,衬着张娇润面孔,却是位眉目英武的绝代佳人。

  少女不由吃了一惊,低头不语。

  书生笑嘻嘻来到床边坐下,微笑道:“你可以走了!”

  少女方才明白过来,那日窄巷中,自己被一个赖子打晕,是这个女扮男装的女子救了自己,遂挣扎下床,便要拜倒,道:“多谢姑娘救命之恩!”

  “举手之劳!”书生打扮的女子淡淡一笑道:“你且回家去罢!以后要当心!”

  那少女却突然泪如雨下,黯然摇头道:“我已无家可归了。”

  书生装扮的女子慌忙伸手去抹她的眼泪,皱眉道:“别哭!你的家呢?”

  “都没了!”少女木然摇头,仿佛经历了许多苦楚,绝望低泣道:“就剩下我了……”

  “就剩下你了?”书生装扮的女子拧了眉头,思虑片刻,忽然真诚道:“那你愿意去我家么?”

  “去你家?”少女顿住哭泣,疑惑地望着她。

  “是啊,既然你没有家了,干嘛还留在这里呢!”书生装扮的女子笑了笑,一对梨涡煞是动人,她转了转漆黑的眸子,见少女一言不发,遂笑道:“你害怕么!”

  少女默默点了点头,一年多的奔波遭遇,令她知道了这世界到底有多么可怕。此时,任何一个陌生人的话,听起来都充满了阴谋。

  这个少女正是丘羽羽。

  那一日,露霜阁上下一片热闹,每个人都沉浸在喜宴之中,除了一个人,便是闵如堃。他早已打定主意,要寻个好时机带丘羽羽走。天柱山脚下一见,他从未忘记她的动人美貌。

  将她据为己有,就必须离开天柱山。

  闵如堃决定之后,就将喜宴那日当做了最好的时机。

  那一天,趁着夜幕,众人放松警惕,闵如堃溜进青雪书院,将丘羽羽点了穴,带她下了天柱山。一路奔波,车马不歇,他带着丘羽羽一路西行,喜宴上发生的一切,却并不知情。不知道走了多久,二人终于出了玉门关,闵如堃自认为遁形沙海,露霜阁就再也找不到他们二人了。谁知道,黄沙大漠,气候乖戾,道路险恶,他们还没走几天,就被一群纵横大漠的沙匪围了个水泄不通。

  黄沙漫天,闵如堃见势不妙,居然丢下丘羽羽自己跑了。

  沙匪们便带着丘羽羽一路向西,在璃星山麓的集市上,用她换了一朵名贵的冰山雪莲。

  命运诡谲无常,世事波澜不息。

  从未离开过江南的丘羽羽,还没来得及适应大漠的乖戾和暴烈,就被带上了千年冰封的璃星山。那绝寒凝霜的云海,呵气成冰的寒气,令她感受到了从未有过的恐怖和苍茫。

  丘羽羽不知道的是,买她上山的,正是凌虚教。

  那是漫长而绝望的记忆,她除了哭泣,想不到任何办法疏散来心中的恐惧荒凉。

  有一日,璃星山难得晴空万里。

  晴空下,虽然依然是千年冰霜,并笼罩着蒙蒙细雪,却难得明朗温暖。丘羽羽打定主意,一定要开口,求那个她已经伺候了将近半月的少年公子放她回江南。

  她必须赶去大雪山庄,必须见到王遮山。

  暗红的地毯上,丘羽羽放下端来的早膳,突然跪倒在少年公子脚下,低泣哀求道:“请你放我下山!”

  那是个年轻俊秀的少年公子,单薄挺拔,面如冠玉,一身白袍英武傲气。因听到这句,慌忙上前扶住她瘦弱的身子,沉声道:“为什么?”

  丘羽羽这才抬眼,第一次看清了这位少年,遂垂泪将自己被沙匪劫走卖上山的经历简略说了一番,最后道:“我是嘉兴人,家里还有人等我!”

  那公子听完这句,想都没想,斩钉截铁道:“我答应你!”

  丘羽羽没有想到,这个看起来骄傲的公子却如此通情达理,不但派人将她送回了嘉兴,还给了她一大包银锭。

  然而,命运却再次跟丘羽羽开了一个玩笑。

  当她满心欢喜,以为柳暗花明,终于可以与王遮山相见之时,却只听到了大雪山庄那个骇人的消息。

  她的心,空洞得再也找不到一丝生机。王遮山甚至可能已经死了,一切变得扑朔迷离,一切变得无关紧要。她甚至不知道,自己还能去哪里,还能不能活下去。

  此时此刻,她坐在这帷幔重重,温暖舒适的雕花床上,突然心如死灰。

  “你叫什么名字?”书生打扮的女子见她沉吟不语,突然微笑问道,同时端过来一碗清香四溢的甜粥,送到她的眼前,温和道:“饿了罢?”

  丘羽羽接过一碗温暖的粥,雪白米汁中嵌着甘甜的红枣,她不禁心中一阵怅惘,低声道:“白婉!”

  这依然是个脱口而出的假名,却正是她此刻心中最真实的感受。

  白白忙活,一切都晚了。

  “白婉。”书生笑道:“好名字,我叫鞠莹,家在东海!”

  “东海……”丘羽羽端着瓷碗的手抖了一下。

  对于中原人来说,东海从来都是极遥远之所在。

  “我肯救你,自然也不会害你!”鞠莹端详着丘羽羽惆怅的脸,微笑道:“为什么不愿意跟我走呢?我却觉得和你十分投缘!”

  为什么不愿意?

  丘羽羽在心底问自己,难道是还抱着侥幸,王遮山能出现么?

  她苦笑着摇了摇头,笑自己真的太傻。

  既然到过了玉门关外,又何必惧怕东海之滨。

  想到这里,她抬眼认真盯着鞠莹道:“我愿意跟你走,但是有一个条件!”

  “什么条件!”鞠莹眨眨眼,笑问道。

  “我不能白吃饭!”丘羽羽认真道:“既然去了你家,就做下人罢!”

  鞠莹看了她一眼,突然大笑道:“好好好!那你便做我的丫鬟?天天陪着我可好?”

  “好!”丘羽羽不管她笑,依然神色认真道。

  鞠莹只道她生性认真,不愿白吃嗟来之食。却不知道,丘羽羽将此次东海之行,看做了第二次人生。

  既然是人生,便要认真以待。

  这一次,她终于相信,命运错落,百转千回,她与王遮山,终究是有缘无分;这一次,她终于认命,接受生活给她的安排。

  要好好活着,她始终记得这句。

  若不是要她好好活着,王遮山又何必辗转拼杀,在露霜阁中经历生生死死?

  她要活着,活着就能等待奇迹。如果冥冥中有注定,她与王遮山,或许还能相见。虽然,这希望如此渺茫;只是,东海那般遥远;然而,人生那般无常。

  她突然落下泪来,晶莹的泪滴颗颗滚落,掉进一碗甜粥里,瞬间无影无踪。

  “别哭了!”鞠莹只当她舍不得江南,笑着替她拭泪道:“你想念江南,我们再回来!”

  丘羽羽垂泪不语,心中感慨万千。

  这一年多来,她的命运经历了多少错位变故,聚散离别。她与王遮山,期盼过无数次的那种人生,那种远离江湖的安静生活,终究化作了泡影。

  窗外阳光明艳起来,暖风湿热,江南的风,江南的暖阳,突然显得如此珍贵,令她百般不舍。不舍的,还有大雪山庄那个英俊的少年。

  如果命途漫漫,终究要历经拐点错落,那么东海,或许是全新的开始。

  或许能埋葬往昔,或许,是一次重生。

  丘羽羽突然无法遏制地痛哭起来,颤抖的手,震动着一碗甜粥,她泪雨滂沱,椎心泣血。

  这是什么样的命运?如此无常,绝情,苦痛,虚无,飘渺……

  一切都是假的么?

  她甚至不能回忆起王遮山的面孔和温度,一切变得遥远而模糊,仿佛从来就没有发生过。到底什么是现实,什么是幻觉,她再也分不清了。或许,她只是躺在嘉兴绿柳间,那大门崔巍的大雪山庄门口,糊里糊涂睡了一觉,做了一个遥不可及的梦,仅此而已。

  可是,那一夜,王遮山立在清泠月色中,伸出大手,对她微微一笑,分明是那般清晰和真实。

  她哭得更伤心了,简直要把自己的心脏哭得裂开。

  双眼里流出的,仿佛不是泪,而是血。

  鞠莹沉浸在这悲泣中,突然感到一阵莫名的伤心,仿佛是一个遥远而飘渺的声音,在虚空中诉说着什么。

  每个人都有不能割舍的曾经,每个人都有必须面对的未来。

  站在命运的转折点上,不能紧攥着过去不放手,也不能在新的路上止步不前。

  哪怕是穷途末路,也要纵身一跳。

  她突然动容了,轻轻握住丘羽羽的手,叹了一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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