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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 冷泪泣热血


  此刻,王遮山与露毓的神经,已经绷紧到了极致,仿佛再多一分力就会断裂。

  王霜与柳邦华向后退了几步,为二人让出足够的起落空间。

  石洞内更加寒冷潮湿。

  只有露毓自己知道,她的手心已经沁出一阵冷汗。

  面对这样的时刻,没有人会平静如水。

  清瘦单薄的身影已经双足发力,翻身往半空去了,王霜与柳邦华二人均是双眼瞬也不瞬,屏息盯着她就要落脚的地方。

  时间仿佛停止了。

  露毓已经到了半空。

  “一!”她在半空好看地翻转身体,划出一个优美的弧度。

  “二!”她突然转身向后急紧飞掠几步,分别落在不同的石板上,起落间又向后滑了几尺。

  “三!”她的身体已经来到离黄石板最近的一块小石板。

  同一时刻,只见光焰凌乱间,一个轻灵俊拔的身影,忽的自澄黄火色中急掠而出,乳燕投林般急速向后飞掠。

  越来越快,越来越急。

  只听“轰隆”一声,铁爪绽开着铁指,忽的从右侧石壁后急速冲了出来。

  王遮山已经“咚”一声落在黄色石板上,受伤的小腿令他不由自主向后一个趔趄,王霜与柳邦华急忙上前,一把扶住了他。

  露毓却还在向回飞掠的最后一刻,铁爪轰然而过,只听“啊!”一声,她被那急劲而过的铁爪擦过。电光火石间,铁尖刺将她挑起抛开,直直向众人弹射而来。

  露毓咬紧牙关,于半空中慌忙调整重心,柳邦华已经松开王遮山的臂膀,“噌”地起身,向露毓飞去。

  只听“咚”一声闷响,露毓半个身体带血,正撞在柳邦华胸口,一阵腥湿却冰凉的液体溅了他一脸。柳邦华一惊,急忙伸出双手,将露毓环在怀中。落地间,他竟然被这股撞击之力弹得一直向后滑去。

  柳邦华心中大骇。

  露毓的血,居然是冷的。

  他双手抱着露毓,一咬牙,一提内力,极力沉住自己即将滑出黄石板的双脚。然而,那阵猛烈的冲击之力,实在是刚劲凌厉,完全吞没了他想要停下的脚步。

  这时候,王霜眉一敛,猛地松开王遮山,人已经腾空,起落间正定定立在柳邦华身后的黄石板边缘。

  只听“哧”一声,王霜用肩膀生生顶住猛烈而至的柳邦华,两人向后一摇,共同发力,方才顿住,居然已经到了黄石板的最边缘。

  王霜回身一瞧身后边缘,不由深呼一口气,顿感一头冷汗。

  柳邦华慌忙向前一跃,跳落在石板中间,方才将露毓放下,亦是浑身冷汗。

  王霜收住向前的冲力,提气顿住身子,方才向石板中间走去。

  王遮山小腿的伤口已经凝血,然铁爪尖锐,那伤口并不浅,依然是疼痛难捱。露毓的情况非常糟糕,方才她虽已经拼了全力飞掠回来,却还是与铁爪的尖端擦身而过。这一擦,肩头一片血肉便生生被铁钩撕了去,此刻几乎是鲜血喷涌。

  “露毓!”王遮山顾不得僵直的小腿,双手发力,匍匐至露毓身边,喊道。见她面色惨白,晶亮的汗珠顺着鬓角不断向下流淌,他不由凝噎,伸手“哧”一声,便从自己袖口撕下一段青布,紧紧扎住了她血流不止的肩膀。

  王遮山本就冰冷的手,触到了露毓那冰冷的血,蓦然吃了一惊。

  露毓的血,居然如此凉!

  他拧了眉,心中一阵虚空与惊讶。

  柳邦华将露毓靠在自己身上,看王遮山眼泪与冷汗交织在一起,咬牙拧眉,一圈一圈扎住那纤细的臂膀,心中暗暗一阵自责。

  柳邦华想他堂堂七尺男儿,却让一个弱女子打头阵,不由汗颜,因此默默无语,眼角也不自觉流下了几滴染霜热泪。

  王霜自怀中摸出一只细颈瓷瓶,取出止血丹药塞进露毓泛青的嘴唇间,不由叹了口气。

  石洞内的湿冷,仿佛瞬间侵入了露毓那痛楚的伤口,她的意识似乎随着流淌而出的热血,越行越远,渐渐模糊了。疼痛逐渐麻木了,口中的丹药苦涩却清香,将她的神思引去了更远的地方。

  混沌中,她微微睁开了双眼,见王遮山一双乌黑的眸子蒙着一层薄薄泪光,反射出流光溢彩的幻境,那幻境竟然有她的身影。

  泪光聚集,凝结成清澈的泪滴,忽的掉落下来,落在她微睁的眼睑。

  王遮山的热泪,瞬间与露毓的冷汗交织在一起,布满了她疲倦却安静的脸,她依然是冷淡如常,仿佛那道伤口并不痛苦。

  王遮山的内心,又一次重重叹了口气。

  然而,他不知道能说什么。

  露毓只瞧了王遮山一眼,便读懂了他所有的思绪。

  那些自责、不甘与痛苦,交织在他好看的双眼里,照射出人间最美的光。

  那是王遮山的眼睛,露毓在那双眼睛里看到了自己。

  她忽的吐出一口气,淡淡笑了笑,道:“哭什么!我又没死!”

  她的声音微微颤抖,无法掩饰疼痛与虚弱。

  然而,她的口气又是那般坚毅与沉静,仿佛灵与肉剥离,存在于不同的世界。

  强大如此,便是露毓,身体的痛楚永远不能侵蚀她磐石般笃定的灵魂。

  王遮山微微摇了摇头,更加肆虐的眼泪忽的喷涌而出,带着他的温度,“噼里啪啦”落在露毓冰冷的面孔上。

  柳邦华缓缓将露毓交到王遮山怀中,慢慢站起来,默默来到王霜身侧,两人便一同静默地看着那一对美好的年轻人,内心皆是一阵唏嘘。

  王遮山攥着露毓比冰还要寒冷的手,流淌着热血般的泪。

  泪本是温热的,却全部融进了露毓冰冷的汗水里。

  露毓的手,依然如冰雪一般寒冷。

  她缓缓闭上双眼,两行比霜还要冷的泪,自眼角流淌而出。

  叹息与怅惘,在心底缓慢交织。

  她是“毒人”,肉体上的疼痛,早已低于常人。

  心口上的痛,却依然敲打着她的灵魂。

  “别哭了!”露毓重新张开双眼,望着王遮山憔悴的模样,低声道:“你不要总是活得情深意重!”

  王遮山愣了一下,他不懂露毓这句话的意思。

  露毓微微喘息了一下,接道:“还好,我的腿还能走!”言毕已经奋力起身,王遮山慌忙扶住她,两只眼睛闪着讶然而痛惜的光。

  这仿佛不是血肉之躯。

  露毓竟生生站了起来,虽面色苍白,却沉声道:“不能困在这!”

  王霜凝重地点了点头,柳邦华扶着一瘸一拐的王遮山,王霜扶着露毓,四人重新按照“一二三四五六七”的口诀,沿着石板走去。

  这一次,居然顺利通过了。

  柳邦华一头冷汗,道:“确实不能用相反的口诀来解。”

  “嗯!”王霜瞧了瞧越燃越短的火把,心头铺展一阵焦灼,接道:“我们得快!”

  王遮山勉强一笑道:“我没事,咱们快走!”

  白刀在他背后闪着冷光,露毓瞧着把那尚不称手的雪白刀子,忽的眼睛一闪,笑道:“王遮山,回去我送你个好东西!”

  王遮山苦笑摇头道:“你养好伤,我什么都不求!”

  露毓心头一暖,却依然冷淡一笑:“不能相提并论!”

  王遮山不语,这样的时刻,他只能保持沉默。

  王霜道:“快走罢!”

  王遮山点了点头,借着柳邦华的力,重新端正手中的《雪吟刀法》看了看,念道:“机关算尽万事尽!”

  “下一句呢?”王霜问道。

  “是新一节!”王遮山借着火光仔细瞧了瞧,道:“修罗道,不足道!”

  王霜拧眉一思量,接道:“嗯,这后面的路没机关了!我没记错的话,穿过这里……”他伸手指了指面前狭长的甬道,接道:“就能到密室了!”

  那是一条非常狭窄幽深的甬道,一次只能通过一个人。

  “我先!”柳邦华道,转向王遮山道:“你扶着我的后背!”

  王遮山“嗯”了一声,回头望了望露毓苍白的脸。

  她的脸是如此苍白,嘴唇亦是如此苍白。整个人仿佛一尊青白的瓷器,挂着晶莹的露珠,闪着清冷的光芒。

  分不清是泪还是汗,王遮山只觉得她看起来是那般忧伤与脆弱。

  虽然,她的面孔是一如既往的冰冷与桀骜。

  露毓啊!

  王遮山在心底里唤了一声,五味杂陈,苦涩酸甜。

  时光如此神奇,将人生中每一幕凝聚在一起,酿成了苦涩却香甜的酒,散发着人性的滋味。

  露毓也瞧着他,双目沉静如水,仿佛肩头的痛楚并未影响她分毫,仿佛凝霜流冰的双眸倏忽间掠过一阵湿热。

  泪是冷的,还是热的?

  血是热的,还是冷的?

  王遮山自灵魂深处凝望着她,双目流转而过的是奇妙的情怀。

  在这无言的凝望中,露毓感受到自己冰冷的身体,正在他温暖的目光中一点点融化,仿佛就要化作一阵烟雾,遥遥飘到天的彼端。

  王遮山,你要永远绝境逢生!

  露毓心中默默道,别过脸去,不愿再瞧见那双几乎令她窒息的眸子。

  “走罢!”王霜沉沉一声,将思绪万千的二人同时唤醒。

  柳邦华率先踏进甬道,火把“兹兹”响着,映亮了逼仄的甬道,青青的石壁上渗着水滴,整个石壁便都是湿漉漉的。

  王遮山跟在柳邦华身后,一瘸一拐,扶着他的肩膀。

  露毓走在第三,王霜最后,擎着一根明亮的火把,敛眉静思,脸色灰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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