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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八章 踏湖惊舟


  风吹过敞开的门,忽的“吱呀”一声。

  众人都瞧着王遮山,却无人开口。

  屠风扬到底能不能再次醒来,没有人知道。

  王遮山凝重目光,缓缓扫过众人,沉沉叹了口气,道:“但说无妨。”

  “遮山兄……”玄阙只好起身,来到王遮山面前,宽慰道:“屠大爷的病,非要花时间不可……”

  孟庆丰皱眉不语,慢慢放下手中茶盅,面色忧虑。

  倘若把一切交给时间,有时便只是自欺欺人。

  青夫人向来疏离淡漠的面孔,亦陡然流过一阵怅惘。

  将近一年治疗调养,却依然收效甚微,屠风扬虽然渐渐恢复气色,却依然神思不清,不闻周遭。

  有时候,青夫人会情不自禁想,或许永远都不能清醒过来,对屠风扬是件好事。

  盐路风霜二十余载,屠风扬早已筋疲力尽,却从来不敢休憩分毫。只因那争霸江湖,从不给人喘息片刻的机会。

  你若退后一分,便立刻有人上前十步,将你逼向绝路死巷。

  如今,失去知觉的屠风扬,终于可以好好歇息了。

  对他来说,或许是幸运。

  青夫人敛眉沉思,全然没有留意眼前情境。

  王遮山瞧了眼玄阙,又将目光挪回到孟庆丰脸上,急切期盼的神色,令孟庆丰不忍开口。

  “遮山兄……”玄阙继续道:“你要相信师父的医术……”

  “我信……”王遮山苦涩地点了点头,嘶声道:“我只是……”

  他忽然说不下去了,不知道还能说什么。

  孟庆丰对屠风扬,必然是倾心尽力,他还能说什么?

  孟庆丰沉吟片刻,忽然道:“不如今晚先这样,都歇息罢?”

  王遮山明白他的良苦用心。

  从进入白园到现在,众人似乎都在刻意回避关于屠风扬的话题,自然为的是让王遮山少伤神。

  青夫人点了点头,道:“遮山走了这一路,也累了,还是早点歇息罢!你师父……”她迟疑了一下,道:“也吃过药睡下了……”

  王遮山感激地点了点头,勉强一笑,眼睛疲倦而灰暗。他缓缓起身,拜别众人,随着丫鬟,暂且在白园住了下来。

  紫州的夜晚,寂静非常。寥落月光,从容映亮满园重叠的花丛,也映亮了午夜缓缓升起的白雾。

  那些雾气,浅白迷蒙,细密交织,渐渐笼罩整个庭院。

  月光透过青白窗纸,朦胧落在地板上,光束中跳跃荡漾尘埃,忽浓忽淡。

  王遮山愁思万千,完全睡不能入眠。夜深露重,他辗转翻身了大半个夜晚,最后将目光定格在那几束青白冷光之上,盯着其间悬浮尘埃,方才神思稍稳。

  尘埃。

  青色光束中,尘埃浮在半空,忽而轻轻触碰彼此,忽而又分散开来;有时飘在上,有时沉在下。

  青色的,不知是月光,还是窗纸滤过的光色,那么冷却又那么浑浊。

  不知道是光本身浑浊,还是尘埃浑浊了光。

  此时此刻,屠风扬就静静躺在白园的某间屋内,宛若超脱了轮回。

  江湖啊!

  王遮山盯着那些尘埃,那一束束烟凄凄的冰冷光柱,心中忽然深深叹息,疲倦不堪,双目几近泫然。

  师父啊!

  他忽然双手掩面,紧紧敛眉,闭上了眼睛。

  他知道,自己不过是在逃避。

  见过了屠风扬,人生依然于江湖飘荡,他还是要重入红雪关。

  在这之前,要帮凝蝶完成心愿。

  他忽然想到这个问题,虚空中左晃右荡的心,方才略微靠岸,找到一个方向。

  无论如何,他要帮凝蝶找到紫雪。

  想到这些,他缓缓放下了手,双目微阖,似乎有了一丝倦意。

  白园中,冷雾凄凄。

  一个玲珑身影正兀自端立于幽香木槿花丛中,仰望着远天冷月。

  月光涣散,整整铺满一方天,星光暗淡,颗颗欲坠。

  园中一切,镀上了一层淡青冷色,泛着寒光。

  春将尽,深谷中的紫州,却依然弥漫料峭寒意。

  寂寥身影,正是凝蝶,她记挂紫雪安危,彻夜不能入眠,愁思不解,只好穿戴整齐,于园中漫步,以排解哀愁。

  冷月下,千丝万缕的牵挂与惆怅盘结于凝蝶心中,令她无法安宁。

  忽然,她双目一闪,陡然腾空起身,越过白园的重叠青瓦,飞掠而出。

  白园外,花香寥落,落英飞舞。

  凝蝶双脚轻灵落地,四下寻找来时小舟。然而,她沿着湖畔找了好一阵子,也没有看到船的影子。

  她踮脚望向开阔湖面,见对岸尽是树影重重叠叠,于清风月晕间轻轻摇摆。

  这仿佛是一段不太遥远的距离,她仔细打量一番,遂一咬牙,对着彼岸,飞掠而去。

  此时此刻,湖中央,一只轻舟却正安静泊于水面,暗淡月色中,似有一人躺在舟内,仰面望向辽阔天空。

  忽然,湖面荡漾,船身陡然一晃,阵阵涟漪散开。

  船中人猛然坐了起来,向船侧望去。

  夜色空蒙,冷雾飞溅。

  一个轻灵剪影,被月光衬得纤细修长,剪影般于清风中飞动,两腿摇摆,擦着清凌凌的湖面,急速飞掠而去,惊起满湖水花,如细雨落在船中人脸上。

  船中人霍然起身,双足轻轻一点,轻舟摇晃,人已经腾空而去,追着那轻灵迅捷的身影,一路贴着幽蓝湖面,往对岸飞去。

  紫州对岸,正是落英堆叠,凝蝶一脚落在上面,顿感一阵轻柔,她不由皱了皱眉,伤感涌上心头。

  残花落泥淖,足落轻践踏。

  花魂可叹!

  她忧伤想着,顿了顿双足沾染的湿气,正是方才以轻功掠过湖面时沾上的湖水。每一次于半空蓄力,她双足点落于湖面,借力间便****了鞋子。

  忽然,身后一阵压迫,一个高大黑影出现在她身后。

  她心中一惊,蓦然回身。

  身后人高大魁梧,两只温和的眼睛,于泠泠夜色中闪耀着明快神色,却是玄阙。

  原来,这夜众人散去之后,他见天色已晚,又不想留在白园叨扰师父师娘,便索性将来时小舟泛至湖中央,准备过夜。

  只是,这夜月色格外朦胧美好,令他雅兴大增,不忍入睡辜负了美景,便将双臂枕在脑后,仰望辽远夜空。

  恰好凝蝶出来,寻不到船只,便只好踏水而行,却偏偏惊扰了玄阙月夜泛舟的雅兴。他看不清人脸,又怕院中闯进他人生了变故,遂谨慎跟了上去。

  此时,二人一前一后落脚于遍地残花间,玄阙看清了原来是凝蝶,遂舒了口气道:“原来是凝蝶姑娘!”

  凝蝶吃惊的眼睛渐渐恢复平静,淡淡笑道:“你怎么知道我走了?”

  玄阙微微一笑,道:“夜湖泛舟,碰上姑娘掠水而行,当真好轻功!”他望着凝蝶,双目如水,在夜色中流转幻然色彩,非常美好。

  “我说船怎么不见了!”凝蝶恍然大悟道,不禁笑了。

  玄阙一怔,顿时明白其中曲折,抱拳笑道:“原来是我,害得姑娘没船渡湖!抱歉抱歉!”说着躬身作揖,神色温和。

  凝蝶不由笑道:“不碍事!”她双目澄净,盈满月光,瞧了眼玄阙,接道:“月色动人,玄公子泛舟湖上,当真好雅兴!”

  “明天还要打理园中琐事,便索性留下了!”玄阙微笑道。

  “哦。”凝蝶心中有事,不愿浪费时间,遂拜了拜,笑道:“感谢府上照顾,我先行一步,礼数不周,改日再来请罪!”说完转身便要离开。

  “姑娘要走?”玄阙显然吃了一惊,双目波澜微兴。

  “我有急事!”凝蝶回头道:“现在就得走!”

  “哦。”玄阙拧眉,忽然赶上前去,挡在她面前,迟疑道:“遮山兄……不知道你要走罢?”

  “嗯……”凝蝶沉吟道。

  “这是怎么了?”玄阙神色急切道。

  “没什么!”凝蝶黯然道:“帮我跟他道歉罢!”

  “你要去哪?”玄阙问道:“遮山兄知道么?”

  “他不知道。”凝蝶勉强一笑道:“还请替我转达歉意!”言毕就要走。

  “凝蝶姑娘!”玄阙却一把抓住她纤细的手腕,沉声道:“你不能就这么走了,明日遮山兄问起,我如何回答?不问清楚,便让你走了,如何交代?”

  “不必交代……”凝蝶惨然一笑道:“我与他本就是萍水相逢,凭什么让他为了我赴险?”

  玄阙面有惊色,怔了怔,事情仿佛比他想得更加严重。

  “你要去的地方,想必非常险恶!”他沉声道,并没有放开她的手腕。

  “让我走罢!”凝蝶嘶声道:“这对王遮山好!”

  玄阙依然没有放手,向来温和的脸突然严肃起来,凝重道:“我不能就这么让你走了,不明不白的!至少也让我知道,你要去哪!”

  “别问了!”凝蝶忽然面露愠色道。

  “凝蝶姑娘……”玄阙依然没有放手。深深的不安弥漫上他那颗向来笃定的心,眼前必然是刀山火海,所以凝蝶才不愿意连累王遮山。

  想到这里,他更紧地攥住了她的手腕,沉声道:“你先跟我回去!”

  “你这人好糊涂!”凝蝶焦急道,甩了甩手腕,双眼射出火来,道:“我此去,说难听点就是有去无回,为什么非要再赔上个王遮山?”

  她的眼睛,射出决绝冷光,寒凄凄落在玄阙脸上,令他不由一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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