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4章

　　他耐着性子，摸了摸她的刘海，说：“你再睡一会儿吧，不然等明天做检查的时候，你又要犯困了。”

　　“我想知道，你为什么不肯叫我薇薇了。”

　　皇甫轩无奈地笑：“一个名字而已，你至于这么较真？”

　　“当然，一个人对另一个人的称呼，往往能够折射出他在这个人心中的地位。皇甫轩，我在你心目中的地位是什么？”

　　皇甫轩不答，起身将她扶到靠枕上：“我去给你热一杯牛奶，你喝了好睡觉。”

　　薛薇固然是不肯的，拉着他的衣角不肯松手。现在两人之间，只隔着一层窗户纸，捅破了，里面到底是什么，就可以一清二楚了。她拉着他，固执地又问了一遍：

　　“皇甫轩，我现在在你心目中的地位到底是什么？”

　　“你要喝牛奶，还是藕粉，还是麦片？”

　　“皇甫轩，我在问你问题，我什么都不想喝，你能不能不要试图转移话题？”

　　皇甫轩看着她因为激动而微微有些涨红的脸，问道：“你真的想知道？我怕你会受不了那个答案，我不想刺激你，因为你……”

　　因为你现在是个病人，而且以后也会是。

　　当然，这句话皇甫轩并没有说出口，因为他担心薛薇会因为这句话而瞬间崩溃。断了腿之后，薛薇明显比以前情绪不稳，所以他现在要做的就是尽量少刺激到她。

　　而且，他觉得他也应该给薛薇找一个心理医生了。至少现在，他觉得薛薇心理上的疾病，远远大于身体上的疾病。

　　毕竟，身体上的疾病，最多让人痛苦，或者丧命。但是心理上的疾病，稍有不慎的话，是有可能给身边的人带来巨大伤痛，甚至毁灭性灾害的。

　　薛薇显然没有体会到这一点，越发的咄咄逼人起来：“你说啊，我问你的问题，你为什么不敢直接回答我？为什么要一而再，再而三的转移话题？”

　　皇甫轩这才忍不住回头看着她：“是我在一而再再而三的转移话题？你确定？那我到时想问问你，到底是我在转移话题，还是你压根儿不敢面对这个问题的正确答案？”

　　薛薇的指尖微微颤抖了下，咬着牙，道：“说！我想听实话，想听你发自肺腑的实话！”

　　“实话就是我现在很爱我的未婚妻，我不愿意失去她。而且，只要一有机会，我就会把她追回来的。如果没有机会，我会创造机会，把她追回来……”

　　“够了！”

　　薛薇被他的话刺激得浑身都在颤抖，她有些慌不择路似的，抄起手边的枕头就往他身上砸了过去：“你别做梦了，她现在已经不是你的未婚妻了。她有男朋友了，你不是亲眼所见么？为什么你那么不敢接受现实？我连自己是个残废的现实都能接受，为什么你不能接受你跟未婚妻分手的事儿？为什么你这么懦弱呢？”

　　皇甫轩静静望着她，半晌才说：“真正不能接受现实的，其实是你吧，你不能接受我已经不爱你了，转而去爱上别人。”

　　“皇甫轩！”

　　“你看，我就说你接受不了这个现实吧？”

　　皇甫轩将手上的枕头给她放回到床上：“你歇一会儿，我去给你热一杯牛奶，你喝了好休息。”

　　说着，他转身向外面走去，从冰箱里拿出一盒纯牛奶，倒进杯子里，在微波炉里叮了几分钟，然后端给薛薇：“喝了早点休息吧，别想那么多了……”

　　因为，想也是没有用的。

　　薛薇没有动，坐在床上发呆，像一个木偶一样。

　　皇甫轩伸出另一只手摸了摸她的头发：“乖，早点喝了吧。”

　　薛薇忽然伸出手，将他手中的牛奶直接打飞。牛奶杯砰的一声摔在地上，牛奶四溅。

　　“你是不是就想告诉我，其实你现在为我所做的一切，都是你在可怜我，是你在施舍我？其实你早就不爱我了，就是因为我为了救你断了条腿，所以你不得不在这里照顾我。不是为了我，而是为了你自己的良心得以安慰，是不是？你说，是不是这样的？”

　　皇甫轩看着她歇斯底里的样子，沉默了半晌，才近乎残忍的说：“小薇，无论是以前和现在，你都是那么的聪明……可是人啊，有时候还是活得糊涂一点比较好，难得糊涂嘛！”

　　“滚！”

　　薛薇指着门口，几乎是从牙齿缝里迸出了两个字：“出去！”

　　“等护工来了之后，我自然会走的！”

　　————

　　自从在程家吃过一次饭之后，丁巍也开始隔三差五的给程洛薇打电话。倒没有什么大事，就像是老朋友之间拉拉家常，比如说谈谈天气，谈谈国外的风土人情，谈谈最近新开的餐厅，哪家味道更好吃，或者是十一黄金周去哪里更好玩儿。

　　在父母哥哥的怂恿之下，程洛薇终于松口，请丁巍吃饭，算是还他之前的人情。

　　帝都的天气，素来是秋高气爽，晌午时太阳炙热。

　　程洛薇穿着一身白色头蓬外套，脚上穿着黑色马丁靴，黑色的宽边腰带勾勒出窄窄的腰身来。为了防紫外线，她还戴上了宽边的黑色帽子和墨镜。

　　丁巍站在自己的车子跟前，看到她的时候，眼神里闪过一抹惊艳，随即给她打开了车门。

　　开车上路，丁巍才说：“要去哪里吃饭呢？我知道一家中餐馆，做淮扬菜的，味道清淡，很适合这个季节，要去试一下嘛？”

　　“才不要！”

　　程洛薇想也没想，就直接拒绝：“我才不要让你来选餐厅，不然的话，不是你开的就是你朋友开的，我连买单的机会都没有，弄得我总是要欠你一顿饭！”

　　“这个问题……嗯，怎么说呢，我觉得出门跟女孩子一起吃饭，让女孩子付账，是一件很丢人的事儿。但是，如果女孩子有主动付账的倾向和意识，会让我非常欣赏。但是关于你总是欠我一顿饭的问题……”

　　丁巍将双手放到方向盘上，转过头看着她微笑：“如果你不想欠我一顿饭，偏巧最近又没有回请的机会，那你可以送我一样礼物，比如说什么领带啊，袖扣啊，还有要带什么的，我想我都会很高兴。”

　　程洛薇愣了下，她倒是有一对男人款式的袖扣还在闲置。本来那是给皇甫轩买的，是限量款的袖扣，她为此还排了好久的队。可是买到手以后，才发现其实皇甫轩很少穿西装，他也很少出席在商务场合，平时的衣服也都是以休闲款式为主。

　　本来想把那对袖口拿去送给爸爸了，可是她没舍得，毕竟是自己辛辛苦苦排队买来的。虽然皇甫轩平时不爱穿西装，可是等到他结婚娶她的时候，是一定要穿西装的，因为他早就答应过她，会给她一个很浪漫的婚礼。

　　所以那对袖扣，程洛薇就一直给他留着。现在看来，也就只能永远留着了。

　　她没法去恨，也没法去怨，更没法开口，让皇甫轩为了她的幸福，就抛弃一个为了救他而失去双腿，变得残废的女人。

　　都是女人，她不愿意去对另外一个女人如此残忍。甚至，她还会说服自己，虽然自己没有了皇甫轩，还有父母和哥哥姐姐的宠爱，还有时间，金钱，和健康的体魄，可以自由行走，甚至可以看遍世间美好的锦绣山川。

　　但是那个已经失去一条腿的女人，就是去了一整个世界，除了皇甫轩，就再也没有什么了。

　　许多相熟的小姐妹一直说她懦弱，其实她不是懦弱，抢男人这种事，即便她不会，身边的人也分分钟给她想出好几百种策略来，但是真的能抢得过来吗？

　　被抢过来的皇甫轩，真的就能一心一意跟她好好生活下去吗？

　　不见得，他始终都会记挂着那个为了救她而是去一条腿的女人，对她的愧疚会伴随着他一辈子。‘所以，程洛薇宁愿活在他的记忆里，也不愿意生活在他的身边，然后让他的心里一直记挂着另外一个女人。

　　也不是追求完美，而是追求眼不见心不烦。

　　和丁巍在一起的感觉，跟与皇甫轩在一起的感觉是完全不一样的。和丁巍在一起，她可以很放松，不用像跟皇甫轩在一起的时候那样患得患失，总之，她现在想自己选择一种比较轻松的生活方式。

　　这一次，她带着丁巍去一家熟悉的店里吃日式料理，她是这里的vip会员。

　　在包房里坐着，她先点了自己喜欢吃的，然后又给丁巍介绍了几道这里的招牌菜：“他家的鱼子酱很不错，但是我不太喜欢那种腥味，所以一直不点，你要不要尝尝看？我听说你以前在日本留过学，应该会喜欢吃鱼子酱吧？”

　　丁巍微笑：“不用了，我还是比较喜欢吃寿司。”

　　等餐的功夫，程洛薇去了趟洗手间。她对着镜子给自己补了一下口红，正在照着镜子的时候，忽然听到身后砰的一声，像是有什么人摔倒了。她急忙回过头，竟然看到皇甫奶奶倒在洗手间里。

　　程洛薇吓了一跳，急忙上去查看：“伯母，你没事吧？”

　　皇甫奶奶脸色灰白，一动也不动，程洛薇也吓坏了，急忙从口袋里拿出手机，打了急救电话。紧接着，救护车过来，程洛薇也跟着上了车。救护车开起来，她才想起给丁巍打个电话，告知事情原委。

　　到了医院，皇甫奶奶被送去急救，程洛薇要帮忙办理入院手续，还有一些文件要签字，好多都是需要证件的。可是程洛薇出来逛个街，跟朋友吃个饭，当然没有把身份证随身携带的习惯，所以她只能给皇甫轩打电话。

　　虽然早已将他的号码拉入黑名单，但是那十一位数字，早已深埋在程洛薇心里。她一个键一个键按下去，然后才按了拨出键，语气淡漠地说：“来一下静安医院吧，伯母病了，情况好像不是很好，别忘了带上证件。”

　　半个小时之后，皇甫轩赶到了医院的急救室外。

　　他本来步履匆匆，是跑上来的，可是一看到程洛薇站在那里，一下子就刹住了脚步，怔怔望向她，半晌都回不过神来。

　　急救室外的走廊幽暗狭小，两个人之间的氛围也变得越发越微妙起来。

　　半晌，他才轻声说：“这次的事，真的谢谢你，给你添了这么大的麻烦……”

　　程洛薇笑了下：“不客气，等下医生出来，你跟医生沟通一下就好了。我先回去了，再见。”

　　说完，她没有等皇甫轩的答复，起身向楼梯口走去。还没走几步，就看大丁巍迎面走了过来，手里还拿着她的斗篷外套：“小薇，你来的时候没穿外套，会感冒的……”

　　说到这，丁巍像是才看到皇甫轩似的：“皇甫先生，你也在这里啊”，他一边说着，一边拿着程洛薇的那件白色斗篷外套给她披上，然后安慰他说：“听小薇说老夫人病了，你也别太担心了，会没事的。”

　　皇甫轩嗯了声，目光始终定格在她的脸上。她微微垂下眼帘，假装未曾看到。

　　丁巍将这一切看在眼里，了然一笑，问：“还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吗？如果没有的话，我先送小薇回家了。”

　　“没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多谢了”，皇甫轩说：“你们回去吧，再见。”

　　“再见。”

　　丁巍说着，拉着程洛薇的手往电梯口走去。

　　一路上，程洛薇出奇的乖巧，小手也在他的掌中蜷成一团，安安分分的被他握着。而到了电梯里，程洛薇忍不住把手轻轻挣开，强笑了下：“抱歉，本来是想请你吃饭的，没想到弄成这样。”

　　“没关系的，毕竟这种突发事件，谁都没法掌控的”，丁巍一边表示谅解，一边开玩笑似的来了一句：“要不改天，或者等下你补给我吧，我今天都没有吃好。”

　　程洛薇愣了下，没想到，这个丁巍还就盯住这顿饭了，这次吃的不尽兴还要下一次。

　　看到她愕然的神色，丁巍这才笑道：“开玩笑的啦，女神请一次吃饭，就足够我高兴好几天的了，怎么可能那么贪心？”

　　说话间，已经到了一楼，电梯门开了，丁巍带着她往停车场那边去：“我先把你送回家，再去公司加个班，走吧。”

　　夜晚，一路上灯火通明，十分繁华。

　　程洛薇将头靠在车窗上，不断地有风从车窗外吹进来，吹得她的长发随风飞舞起来。

　　“一个人的心事，要是长时间闷在心里，得不到派遣的话，很容易闷坏自己。我虽然不能够排遣你的忧愁，但是我还是希望你能够开心一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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