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三章 清宫万福肉
小熙接过罗老爷子手中的菜篮子,跟着罗老爷子一起进了厨房,厨房在院子里是单独的一间房,算是西厢房。
老爷子边走边和小熙说:“做饭的地方必须和人住的地方分开,饭是饭,菜是菜,不能沾了人味。”
“沾了人味儿就不好吃了吗?”
老爷子回答:“人身上可是什么味儿都有,人嘴里呼出来的味儿也都不一样,鼻子尖的人一下就能闻出来,所以人有人的去处,食有食的去处,只有往脏腑里送的时候才能沾上人味儿,那是没辙了。”
小熙帮老爷子把篮子里的菜都分拣出来,码放开,这厨房的操作台是一块坑坑洼洼的老榆木,年头不短了。
“那您说,做饭的人不会把人味儿传到食物上吗?手总要碰到食材。”
老爷子朝小熙竖起一个大拇指。
“真是勤学好问的姑娘!今天老罗就给你讲讲做饭的学问。”
说着,罗老爷子走到墙边,墙边有三个水盆,一个铜盆一个木盆一个石盆。
小熙也跟在老爷子身后走了过去。
“这三个盆是什么用途?”
“别急,边听边看。”
只见罗老爷子把一双手恭恭敬敬地放在铜盆里摩挲摩挲,又提出来控了控水,放到木盆里摩挲摩挲,再提出来,最后是石盆。
像是一种仪式。
最后他用一条被消耗得几乎薄如蝉翼的毛巾擦了擦手,毛巾黄得像多少年没有投洗过一样,这样一来,小熙觉得罗老爷子前面洗的三遍手都白洗了。
“这……,是一种仪式吗?”
小熙问。
罗老爷子表情严肃地回答说:“没错,不知道从哪辈子祖宗那里传下来的仪式。”
“那,洗这三遍都代表什么意思?”
老爷子依然表情严肃,先不着急回答小熙的问题,而是一盆一盆地把水浇在了墙边上码放整齐的蔬菜盆里。
日常要用的大葱香菜之类,罗老爷子都是自己亲自种的。
“你想知道洗这三遍手是什么意思?”
小熙点头,一副求知若渴的表情。
而罗老头却说:“小妮子,我比你还想知道呢,洗了几十年的手都不知道为什么洗,但祖上传下来的规矩,只能好好立,一丝一毫也不能破。”
这……
简直就是煞风景嘛!小熙高速旋转的一颗悬疑的大脑被断了电。
这时,罗康宁和范琳琳嘻嘻哈哈地簇拥着进了厨房。
罗老爷子两只稀疏的眉毛奋力一横。
“狗崽子,有正事的时候总是找不着你。”说着话,手上朝罗康宁的后脑袋拍了一巴掌。
罗康宁没来得及躲,啪的一声却笑了。
“某人又忘了自己洗过手了,乱打乱摸,再洗一遍呗。”
他看着地上的菜盆里泥土湿润,知道罗老爷子刚倒过水,这下倒是他占了便宜。
罗老爷子一拍自己脑门,真是得不偿失。范琳琳笑盈盈地帮罗老爷子接满了三盆水,然后就帮着择菜去了。
择菜是女人的活,洗菜得罗老爷子亲自来,他的规矩是无论如何下锅前的最后一道工序得一双干净的手来操办,而他自己的手是他认为最干净的。
怎么才叫干净?
罗老爷子说:
没偷过,没抢过,没杀过生,没打过人,没……
反正不能干的事儿多了。
罗康宁反驳:“没打过人?您刚才干嘛来着?再说,杀生,您可是没少间接杀生,这五花肉不是您买来的?做了一辈子五花肉了,您不买肉,杀生的人卖给谁去?”
怎么就生了这么一个犟嘴的猴崽子。
这是罗老爷子最常说的一句话。
即便亲儿子反驳得条条是道,罗老爷子依然认为自己的手是最干净的。
范琳琳洗着膘肥肉厚的猪五花,问罗老爷子:“您今天也是做万福肉吗?”
罗老爷子应声:“不做这个还做啥,招待贵宾必须这道菜,再说,这些年没人来,我的手艺也不行了,就这道菜做的顺手,时不时地练练,手艺可不能丢。当年老佛爷呀……”
罗康宁听见罗老爷子提起老佛爷,马上拦嘴:“得得得,不说老佛爷,老佛爷那时候没您,更没我,咱们不提自己没看见的事。”
罗老爷子刚又要抬手打罗康宁,被罗康宁一躲给躲过去了。
“哎,大伯,水!洗手又得费水!”
看来罗老爷子记性是不太好了。
老来得子得了罗康宁这个顽皮的孩子,从小罗康宁的同学们都管罗康宁的爸爸叫爷爷,他也习惯了。岁数大些的儿女们都去国外定居了,只剩下罗康宁陪着他,这小子倒是孝顺,迟迟不肯谈恋爱,就怕自己娶了媳妇忘了爹。
该准备的都准备好了,三个人被罗老爷子轰出厨房,回避。
“什么宫廷菜呀,还保密,满大街开的都是宫廷菜菜馆,还琢磨他老人家这手艺值万贯呐。”
罗康宁被轰出厨房之后喋喋不休,他这辈子最大的愿望就是帮爸爸做一顿饭,可回回像偷吃的土狗一样被赶出来。
“罗康宁,你尊重一下别人的劳动成果,宫廷菜再怎么烂大街,正宗的总没几个,老爷子年轻的时候也没少帮你忙吧,你回回被老师请家长,天天上课罚站,少不了老爷子的万福肉救你,这事我和蒋佑卿都知道。”
范琳琳揭了罗康宁的伤疤,罗康宁不敢再说什么,糗事一大筐,偏偏范琳琳的嘴不饶人,口才又那么好。
“咱仨进屋坐着吧,等着吃,白得的清闲,好好享受。”
三人穿过客厅进了罗康宁的卧室,小熙眼前一亮,一个男人的卧室怎么可能这么整齐干净!
范琳琳嘲讽地啧啧一声:“罗康宁呀罗康宁,二十几年如一日的娘啊,怪不得这么多年找不到女朋友,你根本就是雌雄同体。”
罗康宁自顾自地在门口五斗柜的抽屉里翻找着什么,根本不理会范琳琳拿他开玩笑。
小熙看见橱柜玻璃门后面的一只样式怀旧的存钱罐,当初可能是糖罐之类的东西,但有利器在罐体上刻字显示着存钱罐三个字。一看便知道是小学生所为。
范琳琳的目光也同时落在这物件上。
“罗康宁,你竟然还留着我送你的存钱罐!”
罗康宁这才站直了身子,红着脸,也不知是不是刚才弯腰弯得脑袋充了血。
“当然留着,保不齐哪天我穷途末路了还能当废铁卖点钱花花。”
一个存钱罐那么端端正正地摆在明亮的玻璃门后面,怎么看都是贵宾待遇,哪里有被当做废铁卖掉的影子。
罗康宁从抽屉里翻出一本相册,相册封面泛黄,打开第一页是一张大合影展示在眼前,合影最上方有烫金字体写着毕业留念一行字。
小熙当年患病去世的时候,蒋佑卿罗康宁和范琳琳这几个小家伙还没有上小学,他们之间至少有十岁差距。
她一眼便看出了蒋佑卿,别的学生都穿着校服,唯独他穿着应该是当下最时兴的名牌运动服。
范琳琳为小熙指出了罗四眼,罗康宁的眼镜沉沉地架在鼻梁上,一副瘦弱的样子挤在另外两个胖子中间。
范琳琳终于找到自己,突然乐不可支,简直不愿意相信当初的自己那十足的土气,竟然还扎着两条马尾辫,两条辫子上是不同颜色的发绳。
这下她才渐渐想起当天的事,早上临出门前手忙脚乱,妈妈帮她扎好辫子找不到两只完全一样的头绳,只好大红大绿的将就了一次,惹得她眼含泪珠地委屈了一路。所以从照片上看来,她的眼睛要比旁人红些。
三人说着笑着,时间就这么过去了,等到厨房里传来浓郁的肉香时,范琳琳伸了个懒腰,站起身招呼着小熙一起去摆放餐桌椅,准备吃饭。
罗家的一切她都是轻车熟路的,这样无拘无束的感觉小熙只有在冥界的那个家里才有体会,重回人间这么久,她一直没有归属感,或者说,没有真正的归属感。
某种程度上,蒋佑卿的无微不至的关怀曾经扰乱过她的这种思绪,但不足以改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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