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幻想
检查的时间居然很漫长。
或许并非时间太长，而是在路采薇觉得它忽然放缓了脚步，不肯前行。
欧阳岚摸了摸烟，只是看着墙上禁止吸烟的大字，终究没有违抗的胆子，毕竟这家医院的所有人有点儿不一般。
其实也就半个多小时，毕竟是特事特办，薛穆换好衣服走出来，虽然还没有拿到结果，路采薇心里也不免安稳了些许。
陆荷的精神状态却有些问题，护士给她打了镇静剂，暂时先留在病房休息。
欧阳岚看了看手机上的时间。
晚上六点整。
“医院里的食堂伙食挺好的，不如去吃点儿东西？”
路采薇笑了笑，点头答应，薛穆也没有反对。
都说医院里病号饭缺油少盐，跟猪食差不多，可食堂的小灶还真的很不错，菜色做得十分地道。
薛穆点的都是路采薇喜欢的菜色，尤其少不了一道简单的水煮鱼，他和往常一样，用茶水烫好筷子，递到路采薇的手里。
菜美味，人也温柔体贴，但在座的，至少有两个是味如嚼蜡。
薛穆看着路采薇，眼睛里星光闪闪。
自从那一次提出分手，这么长时间过去，他们还是第一次心平气和地面对面坐下。薛穆心里高兴，面上的笑容也更温和，一眼也不看欧阳岚，只道：“薇薇，你最了解我，闹别扭闹了这么长时间，也该够了，你知道的，陆荷是我一手养大，我待她，既像待妹妹，又像待女儿。”
他的话分外真诚。
欧阳岚和路采薇，都是那种很容易察觉到别人话中真假的法师。
路采薇知道，薛穆是真心实意这般觉得，他是个正人君子，从不以谎话欺人，奈何，无论是妹妹还是女儿，那都是男人上辈子的情人，比爱人更重要，比爱人更贴心。
她自己就不怎样诚，甚至很确定地知道，自己就算与薛穆结婚，婚后还是会日日夜夜地惦念另外一个男人。
活着的人，永远都没办法和已经从这个世间凋零的人，相提并论。
叹了口气，路采薇摇摇头：“薛穆，你一向是个骄傲又自信的男人，所以不喜欢听别人的话，我再告诉你一次，相信我，你是真的喜欢陆荷，别在折腾了，咱们又不是演虐恋情深的八点档苦情戏，你千万别让我做一个万人厌恶的恶毒女配。”
薛穆一怔，刚想说什么，忽听背后传来一声意外的喊声。
“阿山？薇薇？”
回头一看，居然是个少年，才二十一二的模样，身体颀长，五官秀丽。
只是在阳光一照，皮肤过于白了，白得透明，几乎能看到皮肉下的血管，嘴唇也泛着青，仔细一看，瘦骨嶙峋。
他背着手笑眯眯踱步过来，满脸阳光。
路采薇顿时笑了，伸手拍了拍他的头，拉着他坐下：“成风，你这是过来拿药？”
成风叹了口气，耷拉下头，就像一只毛茸茸的小黑猫：“还不是成渝那混蛋，说我要是不陪他一起吃药，他死都不吃，他有病，还要带上我一起倒霉，从小他就这样不讲理，简直气死人。”
他摇头晃脑半天，看见欧阳岚，忽然想起什么，站起身拉着路采薇换了下座位，笑道：“你挨着阿白哥坐，要不然阿白又要吃醋。”
说完，又扭头瞪视欧阳岚：“阿山哥，朋友妻不可欺，更何况阿白可是你亲弟弟，你要是撬他的墙角，小心我揍你。”
路采薇的手一顿。
欧阳岚笑着点头。
一顿饭下来，成风一直叽叽喳喳，快活的很：“对了，我找了半天，都没找到你和阿白那张结婚照，就是在咱们联盟总部照的那一张。”
他鼓起脸，捧着腮，嘴里含着东西，含含糊糊地道：“我这记性真是不行了，好多照片都不知道扔到哪里去，别的也就算了，那天你和阿白结婚，坐在菲力亲手种的玫瑰丛里的那张，实在是漂亮的不可思议，是我最喜欢的，你那儿肯定还有，再帮我洗一张出来，嗯，要放大的。”
说着，他扭过头笑道，“阿白哥也是小气，死活不肯给我，你不给算了，我们薇薇可是好心人。”
路采薇身体颤了颤，脸上的笑容却不曾消失：“阿白不肯给你，我可不敢惹老板不高兴。”
成风一怔，猛地扑倒在桌子上，耳朵都仿佛耷拉下来：“你也欺负我。”
薛穆愕然地看着成风，又看了一眼路采薇，一句话也说不出，脑子里只闪过一个念头——薇薇结婚了？
他僵坐半晌，勉强露出个不敢置信地笑容，猛地站起身，拔腿就走。
路采薇根本没有注意到薛穆，她只觉得浑身上下冰寒一片，心里像是忽然长出来一个巨大的空洞，吞噬她所有的情绪。
两个人陪成风吃完饭，陪护就过来接成风。
成风无奈地耸耸肩：“下午还要去联盟上课，你们也知道，我们要是敢逃课，秦川非把我撕碎了不可。”
欧阳岚目送他蹦蹦跳跳地离去，脸上的笑容一点点褪去，渐渐消失。
气氛一时冷寂。
“……这就是戴卓的治疗手段？让成风永远生活在幻想中，让他觉得所有人都还存在，阿白没有死，大家都活着，都还生活在身边？”
路采薇深吸了口气。
成风可是精神系的能力者，就算现在重伤，只是个普通人，可给他施加恒久的，还能不影响他正常生活的幻术，现在的戴卓做起来，恐怕也得拼尽全力。
欧阳岚怔怔地望着成风远去的方向：“在他的生活里，阿白和你结婚，翔宇和菲力终于开了征信公司，成渝健健康康，如愿以偿地当上了警察，丽娜和长生做了援非医生，大长老抛下俗物，去云游四海……要是这是真的，哪怕只有一天，不，哪怕只有一个小时，我也愿意用命去换。”
舒展开长腿，欧阳岚一米八的个子，缩在小小的椅子上面总觉得难受：“薇薇，果然女人的承受力比男人要强，你当年只是跳了一次楼而已，成风却一整年都歇斯底里。”
路采薇没有说话。
不是她的承受力强，而是那场战争从不曾真正进入她的生活，她失去的只有一个爱人，联盟其他的人，她大部分都没有见过，更无从认识，可是对成风来说，联盟是他所有的一切。
即便如此，她却忽然觉得，成风很幸福，若是能如同他一般，依旧生活在自己的美梦里，一生一世都不要醒来，或许是一个很好的选择。
若能与阿白重逢，哪怕只有片刻，她心底的遗憾也不会像如今这样，如杂草般疯长，无法根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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