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老千
2015年，临近冬至，夜。
灯火辉煌、夜色绮靡，一身藏青色休闲西装的丁格，俨然一副成功人士。他站在鼎盛世家八十八楼往下俯视。
广北首府江海市的灯红酒绿尽收眼底。便是他脚下这片土地，铸就多少商海童话及财富传奇，世人皆知他人在人前显富贵，何人又见他人在人后受苦楚？
世态皆炎凉，叵测在人心。在这个纸迷金醉、世人所向往的繁华都市里，究竟隐藏着多少张摸不清、瞧不见的血盆大口？
无数尔虞我诈的故事在这里上演，又在这里落幕，随后，悄然消逝在历史夜空中，剩下的只有这片被修饰过的的繁华盛世。
刚才还是星空万里，突然间乌云压顶、电闪雷鸣，罕见粗壮的闪电轰隆隆炸响，在狂风咆哮下，那朵黑云仿佛压在心头上，暴雨倾泻而下。本来就沉闷的心情随着大雨磅礴，让人愈加的惆怅了。
他望了好一会儿拍打在落地窗的雨滴，方收回视线。
江海市近几年发展迅猛，是华夏新崛起的商业之都。这栋名为鼎盛世家的摩天大楼地处江海市西南端，两年前落成，高九十八层，总高度387米，属于塔式建筑群。
作为江海市标志性建筑群，总占地面积约二十万平方，已有数十家世界五百强企业进驻，这里寸土尺金，这里怀揣无数人奋斗一生的目标，这里又是让人争得头破血流的罪恶根源地。
今晚，丁格与师弟来到委托人的复式豪华公寓。恰逢委托人有事要出去一阵子，佣人开门后，让两人在书房稍候。
来之前他已经宣告众拍档，干完这一趟，正式金盘洗手。他觉得自己不适合在这一行混，按业内人士说法：“格子虽是个老手，却依然迈不过那道坎儿。”
书房朴素而简约，与整个公寓的奢华相比显得有些格格不入。书架上摆着不多的古籍、孤本、残谱，其余位置就空着。
三米八长的黄花梨板台放在右边靠墙位置，板台中央摆着一套瞧不出年份的紫砂壶，一只养了不知多久，通体发黑的玉蟾蜍卧在紫砂壶旁，栩栩如生。
放眼望去，百多平的书房大气、通透，但不显得空荡，按风水角度来看，这里养气，聚財。
角落里的黄金焚香炉散发着奇楠檀香，让人闻了心旷神怡。丁格深呼一口气，显得颇为享受，他身后不远，俊朗，留着两撇胡须的男子，正是搭档了十多年的师弟叶天良。
叶天良手上托着两杯波尔多红酒，走过来，递了一杯给丁格，说：“格子，今晚过后便各奔前程，有什么感觉？”
丁格接过酒杯，抿了一口，轻轻摇头：“说不上什么感觉，一晃十几年，想起当初刚认识那会儿，感触良多是真的。”沉默数秒，他又说：“其实我挺舍不得你们，特别你和洛洛。……不过，这行确实不适合我。”
“真要退了？想好了么，师父那边怎么说？……要不再考虑考虑？”叶天良顿了一下，继续道：“……也是，干咱们这行基本都没落个好下场，人都说会有报应。……哎，我知道你一直以来都有给贫困山区捐钱，但那是一码事吗？”
“不知道，但求心安吧。”丁格没回头，双眼放空，似乎在他眼里只有窗外的夜色。
“但愿如此吧。”叶天良低声应了句，看着师兄笔挺背影，看着他仰头一饮而尽杯中红酒，眼中耐人寻味一闪而过。
“咱们这门行当最怕的就数心软，师兄手艺不错。却……”叶天良用右手轻拍自己心脏：“是这儿误了你！”
“是啊，老千，最怕有心，有心就有破绽！可仔细想，被咱们骗过的那些人，他们本就无辜，而我们……”
“……瞧，又来了。”叶天良打断丁格的悲天怜悯，说：“当初师父说，师兄你的成就必将是众师兄弟里最高的。谁能想到，第一个说要退下来的也是你。”
叶天良走前一步，和丁格并肩而站，方说道：“……好了，别想那么多，过了今晚一切将会过去。”如往昔一般，叶天良亲昵的拍拍师兄肩膀，此时无声胜有声，一切皆在不言中。
大约半响时间，丁格灿烂一笑，一语双关的说道：“或许吧，或许过了今晚就真的能解脱了。”
这句话说完，两人再度陷入沉默，似乎都在忙着欣赏外面那难得一见的雨景，随着啪嗒的雨滴，丁格的思绪也逐渐飘远——
回想童年，回想起许多事，当年的父亲，当年的自己，当年的青葱岁月，凡此种种——
当年父亲因银行劫案遭致半身不遂，自己高中毕业后因缘际会入了千门。想当初如果不是家庭突逢变故，怕如今也已经是个正儿八经的富二代了。就是因为十七岁那年的银行劫案，自己下半生从而发生了转折。
一入千门深似海，从此良心成路人，如果能够从新选择，自己绝不会再走这条路，那种带着面具讨生活的日子真的令人厌倦。
丁格是个职业老千，普通人也叫骗子，高明的老千能从情绪中轻易看穿别人心思，比一些心理学的大师都不遑多让。
既能窥破对手，又能隐藏感情，更能狠得下心，才能算顶尖的老千，他们是真正的演员，只要剧情需要，任何角色都能胜任，他们才最应该获得奥斯卡最佳主角奖。
丁格是个高明的老千，却不是个顶尖的老千，作为有少许良心的人，注定这辈子都难以成为行业内的顶尖。
尽管不是顶尖的老千，但他在这个行当里的知名度也不低，有着小诸葛称号的丁格，千术不敢说炉火纯青，但在年轻一辈中已属翘楚了。
如今的千门中人不同古代，已经和地方业务挂钩，当今社会，经济挂帅，少林寺的和尚都开上大奔，这也不能再奢求千门中人再脱俗了。
老千这个职业，报酬非常丰厚，凡是能请得动他们的人，大多都各界名流精英及世家大族。
比如这趟买卖的岑姓委托人，便是江海市一个隐形富翁，据说还是红三代，其房产、物业遍布全球，身家起码三十亿打上。
此次报酬不算多，八个人，每人从中分得八十万，这次的局是骗一个收藏古董的香港富商，那个被设计的胖子出名的吝啬，被骗走价值两千多万的古董，估计怕比要了他的命还难受。
见多了形形色色的委托人，有些为争风吃醋，有些为争一口气，凡此种种举不胜举。不过，作为老千，自有自己的一套规矩，当事人的事情，不该问的绝不会过问。
或许因为丁格心底保有一丝良知，遇到一些可怜的人，他还是选择了手下留情。就比如再上一次，目标人物是刚死丈夫的未亡人，这单买卖他就选择了拒绝。
一次两次还好，长此以往，团队里就有不和谐的声音出现了。丁格也知道，断人财路如杀人父母，有利益的地方必定就有冲突，这么多年，内部小纷争一直不断，这也是他执意离去的原因之一。
坦白说，许多人认为老千就是骗子，话没错，大体也差不多，但老千与骗子是有明显区别的。
老千跟小打小闹的街头骗子比起来，更系统、更专业、更具针对性，前期下的功夫也更足。
有些布局耗时较长，比如刚完成这单就用时两个多月，相对来说这次还算短的，有些局甚至要花上一至两年的功夫，不过，相应的时间越长报酬则会越高。
丁格在千门里司职正将，千门有八将，正将即是以千术设局、布局、收局的掌控者，也是统筹全局的话事人。
人们一说到千术总会自不然的联想到骗术或赌术。其实不然，千术真的不是骗术、赌术，正确的说法，骗术、赌术只是千术里其中的一门技艺而已。
相传，古老千门乃是推演八卦的祖师伏羲氏所创，伏羲观世间黎民苦厄，而设虔门。并希望能传下其思想，铸万民之信仰，但伏羲却忽略了人心之叵测本性。
千术本以救苦度世的目的，却被世人用作为尔虞我诈的手段，从而虔门逐渐演变成了千门。
数千年的传承，千门百技在岁月中不断磨砺，众多心怀叵测的千者骗人之心，却日复一日的有增无减。
华夏千门这个门派传承一直延续至今，从古到今，时间越往后推，分支则越多，到了上世纪三十年代更是百花齐放、百家争鸣。
历史上不少出身神秘，像流星般崛起的风云人物。如苏秦、张仪出自鬼谷子门下，张良师从黄石公，鼎鼎有名的诸葛孔明师出水镜先生，或许很多人不知，上述人等皆是出自神秘的千门。
行走世间的千者甚多，名噪一时的、无名无姓的，他们通通都会湮灭在历史长河里，不变的只有千术传承、千门百技。
数千年来真真假假的传说已无从考证，但千门却真真实实存在于世间，而且也从未旁落。
丁格所在的门派属于千门南派的分支，据说师承鬼谷子，到丁格这一代已去到第七十九代了。
千术博大精深，任何不真实的东西都属于千术的范畴，丁格从中只学了些皮毛，但就是这些皮毛就足以让他受用终身了。
窗外的雨渐渐停了，思绪飘远又拉回，他盯着窗外，缓缓开口：“师父知道？”
“不知道。”叶天良目不转睛的盯着他，说：“明知有毒，你还是喝下去了。”
丁格整了整思绪，答非所问：“师兄弟们都知道吧。”
“有分别吗？”
“没有……”
两人沉默约有一分钟，叶天良叹了口气，说：“其实你知道，入了这行，想活着离开，几乎不可能。”
“知道，但还是想试试。”丁格轻轻捏了捏酒杯，面部古井无波。
“试了就无法回头了。……哎。”叶天良说。
“那么你准备怎么对付我？”丁格笑了。“难道一杯毒酒就想把我给打发了？”
丁格笑吟吟盯着师弟，缓缓拿起空杯对着嘴巴，喉结轻微涌动几下，片刻间口中吐出一条让人诧异的红色小水柱。
这一手玩得异常漂亮，惊得叶天良目瞪口呆：“……你，你什么时候学的！为什么师父没教我们？”
丁格沉默不语，这个时候，沉默或许才是最好的回答。
叶天良瞥了眼手中杯子，啪一下，扔到地上。轻轻鼓掌，朗声说：“……高，真高，不愧是小诸葛，……不过，师兄似乎高兴得有些早了呢。”
叶天良抬起手腕，瞄了眼腕表，“丁师兄，你时间不多了，嗯，还有五分钟，……哦不，只有四分五十……”
话没能说完，丁格的红酒迎面泼了过去。叶天良身手不错，侧身躲过去了。
“就这么想我死？”丁格略有沙哑的声音脱口而出，眼中寒气四溢。
两人已撕下伪装面具，叶天良的脸也透着阴鸷，恶狠狠的说：“丁格，今晚你必须死。”
“难道我会没有一点防备？”丁格撇了眼角落里的焚香炉。知道除了毒酒和焚香，师弟还有后手。
唰一下，如变魔术般丁格双手突然多出两把银灰色的伯莱塔，两把手枪犹如两道追命符，指着叶天良令他不敢寸动分毫。
丁格没有开枪，朝窗边退去，一把枪始终指着师弟，另一把则贴着钢化玻。
“砰砰砰……”数枪连响。
枪声响过，玻璃碎裂。书房的门在枪响同时也被推开，几个握枪的寸头大汉冲进来，枪口向着丁格。
窗外，夜色如水，天空，风起云涌。雨后的空气能醉人心扉，天幕下的夜空美丽至极。
美景当前，谁也无心欣赏，在几个寸头进入书房一刹，丁格扣动了扳机，同时朝窗外一跃。
“砰砰砰……”跃出去那一瞬，书房内枪声顿时大作。这一切发生得极快，几乎只是瞬息之间。枪响之时，书房内倒下了两个大汉，而丁格则已经高速坠离窗口。
空中，他的头朝下，整个身体如一根利箭向地面飞扎而去，头发被吹翻起来，耳边的风刮得猎猎作响，下坠的速度很快，不多时便到了摩天楼中段。
看着越来越近的地面，丁格拍了下胸口，“啪嗒”一下，一顶小号的降落伞从背部破衣而出。下坠的速度顿时缓了一些，但尚未能完全抵消下落的巨大冲力。
肩膀中了一枪，鲜血不停往外冒，头部也开始眩晕，他知道焚香的毒效要发作了，刚才闭气时，换气过程中，还是吸入了不少的焚香。
摇了摇头，尽量保持清醒，在这个空当，又是下坠了十多层楼，眼看已到达预定楼层。
他举起右手，“咔“的一下，衣袖里猛得弹出一支蓝色弩箭，弩箭前端紧紧钉在摩天楼外墙上，弩箭后端则缠着一条黑色细丝正与他手臂紧密连在一起。
就在他准备进行下一个动作时，已经晴朗的夜空，突然飘来一朵诡异的乌云。
“轰隆……”震天响，一条巨大交叉闪电直劈半空中的丁格，他没来得及喊叫半声，眼前一黑，失去了意识。
翌日，江海早间新闻。美女主播用字正腔圆的普通话在播报：“特别新闻插播。昨晚十时二十分左右，我市上空闪起巨大惊雷，闪电过后，全市陷入停电，十分钟后电力恢复正常。根据昨晚异常天气现象，我省气象局特约专家，朴树森先生预测。未来一周，本年度最大台风‘彩虹’或将在我省沿海地区登陆，请市民务必做好预防准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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