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江涣
戚老公公斜仰着头，对着窗外，虽然他什么都看不到，却准确的找到了那扇窗户的位置。
“老奴惭愧，没有为北晋国带回来一个健全的皇子，也没有替圣上解决凉国所有的皇室子弟。”
“这件事情没有别人知道，除了圣上和我，当时一同入凉的奴才全死了，连那个剩下小皇子的姬妾也死了。我本以为自己也会随他们一道下黄泉，却终归是圣上仁慈，仅仅燎瞎了我这一双眼睛。”
“之后呢？”谢昭在身侧握紧双拳，屋内生着地龙，本不大冷，她却从脚底凉到心里，声音都忍不住发颤，“你口中的那个女娃娃……”
“那个孩子啊……”戚公公第一次在脸上露出了一丝温暖，“那孩子好的很，我一直都记得那一双眼睛，大大的、圆圆的、黑溜溜的，能直接望进心坎儿里面。虽然我这一双眼睛毁了，却还总能在心里看到她的样子。”
“那是个相当聪慧伶俐的孩子，你看她的眼睛就知道。我当时已经不能给圣上带回一个小皇子，只得把这个小公主带回去交差。”
“唉……可能那日圣上是想杀我的，我半只脚已经踏进鬼门关了，最终却因着这个孩子没有动手……我匍匐倒在地上，看见那孩子就那么一直攥着圣上黑金色的衣摆，像当初看着我一样，一直看着圣上。”
“圣上因着她，原谅了我。”
“我没死，但是眼睛没有了，后来的事情也大多都是听宫里人讲的。圣上对那个孩子非常严格，小小年纪就让她习武，甚至还强迫她上战场从军。我知道那孩子肯定会恨圣上，但老奴是看着圣上长大的啊，老奴知道，他心里应该是喜欢这个孩子的，若非如此，他当初不会破例赐封她为郡主，更不会揉碎上百张纸，花了一晚上的功夫给她起上那么一个朗朗上口的名字。”
戚公公又使劲嘬了一口烟嘴，深深吐了口气，突然转脸，准确无误的看向谢昭所在的地方，嘶哑的声音一字一句的，用了深深刻进心里的力气，“江，涣，其实圣上早就告诉她了，她是跨江而来离家失散的孩子。”
窗外倏然亮起，紧跟着一声巨雷炸开，整间房子都跟着震了一震。
紧接着，一阵狂风袭来，窗户瞬间被撞开，鹅毛琐碎的雪花强硬的钻过窗门，借着亮光急速飞进屋内，又悠悠然落在谢昭的脚下。
一滴晶莹突然闯进夜光，直直砸向地面，瞬间融进雪水里面。
谢昭身侧的手骤然松开，她后退了一步，两步……
戚公公的耳朵动了动，声音又提高几分，“当年那件事，从始至终都是老奴做的，我这双手已经沾上了十几条皇家的血命，洗不干净了……”
“圣上吩咐老奴的事情，我都竭尽心力的的去做，虽然都做的不怎么好，但也都马马虎虎可算完成。可唯独先皇的遗愿，老奴一直揪在心里，恐不能善终……”
谢昭脚步顿住。
“郡主！！”戚公公忽然摔下塌，一双腿已然没有完整的形状，他跌跌撞撞的膝行两三米远，爬到了谢昭的脚下。
颤抖着一只枯瘦皱褶的手，死死抓上谢昭血一般鲜红裙摆，“郡主！！求求您，成全老奴吧！就让老奴完成先皇遗愿，所有的，所有的人命！所有的血债！您全都算到老奴的头上！！！”
他声音里已然带上哭腔，沙哑嘶吼，“您看在，您看在圣上养育您二十年的份上，放过他，放过圣上吧！！”
几滴鲜红的血液从谢昭紧握的手掌心溢出，她猛地抽回裙摆，“那是十几条皇室子弟的命，是三清寺上上下下上百无辜人的命！！！你区区一个奴才！一条蝼蚁贱命！如何能偿还！！！”
又是一声巨大的雷鸣在空中炸开。
电光隔着窗户照亮屋内的一站一跪，谢昭脸色惨白，那一双眼睛竟然框满泪水。
戚公公仿佛已经看到未来的结局，他匍匐在地上如破风箱一般嚎啕。
谢昭狠心将脚下那人踹开，转身拉开木门，大步迈出昏暗破旧的房子。
大雪骤然灌进来，卷着淡淡的一句话落在屋子里，“凌雪，杀了他。”
雪下的极大。
御花园湖心亭内站满了人，北晋王、王后和他们的几个皇子公主立在最前面有说有笑，一众嫔妃散在后面，三五成群的在湖廊上面放荷花灯。
甚至那些侍婢们也松懈许多，与自家主子嬉笑起来。
一个巨大的漏壶架在亭内正中间，里面的水滴正源源不断的落下，几个太监围着这个计时仪器，定定的瞅着那条刻度线，一动不动。
不一会儿，就见其中一个大太监忽然蹦了起来，他飞快的跑到湖廊正中间，顿时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只见他伸手与亭内的小太监一起默数。
五、四、三、二、一！！
“吉时已到！！新年至！！”
尖细的声音穿过众人，瞬间划破雪夜。
随即，所有人全部整装面对北晋王施礼，“恭祝圣上新春快乐！圣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恰在此时，一道极亮的彩光划破天空，在空中炸开，数十道五颜六色的礼花紧随其后，在大雪中撒上异常鲜亮的光彩。
伴着噼里啪啦接连不断的礼炮声，湖心亭里的阵阵喧闹喜气瞬间弥漫开来。
“王爷！你快看那朵礼花！太好看了！！”一个婢女搭上硕王的胳膊，凑近跟前。
硕王有些心不在焉的应付着，“嗯嗯，好看好看。”
他眼睛还在不停地四处撇着寻找那抹红色的身影，他找了一晚上谢昭也没有找到，不知道她去了哪里，连跨年也根本不见踪影。
“王爷快看啊！！看那个！！”
婢女又拽了拽他的胳膊，他不耐烦的转头，刚想训斥几句，却忽然瞧见那礼花照亮的方寸之地下，划过一抹红色。
是她！她在那里！
硕王连忙扒下胳膊上箍着他的手，大步逆着人流向岸上奔去。
他穿过人群，朝着那个方向，风驰电掣的疾跑，他也不知道为什么要这么急切，仿佛必须赶在什么事情之前一样，可能只是想告诉她新春快乐，也可能只是想把刚刚没有讲完的话接着讲完。
他终于近了，不知不觉竟然跟着她来到了宫墙边上，这条路是出宫的路。
那个红色瘦小的身影走的不大安稳，她似乎是累了，扶着宫墙缓了缓。
硕王站在远处停住，不知道为何他忽然又不敢上前，脚步踌躇，眼前的人停下，他也跟着停下，眼前的人重新开始走，他也跟着一步不落。
就这样亦步亦趋的跟了许久。
她的丫鬟呢？
硕王有些生气，这么冷的天，为何她身边连个伺候的人都没有，让她独自一人在大雪中独自走了如此之久！
他立刻抬手解掉自己的披风，打算上前为她披上。
却忽然见眼前那红色身影原地晃了晃，似要晕倒，宛如蝴蝶飘零一般摇摇欲坠。
糟了！！
他大步迈出住准备去接住她。
忽然白影一闪，一个高瘦的男子携着飞雪闯进他的视野，这男子比他还要快上几分，在谢昭即将倒在地上之前堪堪将她接住，搂进怀里。
只见那人单手解下厚厚的白绒披风，紧紧地把怀里那娇俏的小人裹起来，随后两手将她抱起。
一双凛冽如冰的眼睛骤然警惕的看过来，硕王攥着披风的手一紧，却不敢再动。
顿了顿，那人转身踏墙而起，向远方飞去，瞬间消失在漫天大雪之中。
硕王心脏沉了沉，刚刚那一眼，他便看出了那人的样貌。
正是南岳国的琼王，是他一辈子都无法超越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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