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想念
凉国为此次参加大朝会的各国使者，分别安排了不错的府邸，这些府邸分布在京都东侧。
院子不是很大，但是设计与布置都是最顶级的规制，这也归功于凉国强大的财力。
分配给南岳国的这间府邸，整体是个下沉式的庭院，院中铺满灰白砂石，木质回廊绕院一周，又从中间穿过，中间还有石桥柳溪等等极为精致的景观。
正是清晨，院中的植物上面还落着晶莹的露珠。
吴疾从院外回来，脚步匆匆，荡开贴在地面的晨雾，穿过回廊，直奔正厅前去。
吴疾敲了敲木门，听到里面的许可，这才忙拉开房门跨进去。
“何事如此匆忙？”
谢晚风刚披上外袍，一身素白锦衣，头发还未来得及扎起，全部披在背后，半束垂在身前，鬓边两侧的头发稍短，垂在脸颊两侧，勾勒出完美的弧线。
他虽然身上有些瘦弱，但肩宽腰窄，看起来并不羸弱，脸部弧线也并不刚硬。
“公子，”吴疾喘了两口气，“您让我去查谢昭的下落，有人今早回报，说看到了。”
谢晚风整理外袍的手一顿，“在哪里？”
吴疾撇了撇嘴，面色有些不虞，“宁王府。”
“说是昨夜看到谢昭跟着宁王进了宁王府，身后还跟着一个绿衣女子，看打扮似乎是个小丫头。”
谢晚风恢复神态，坐了下来，从桌子上拿过一根白玉簪，递给吴疾，“我今日要去见几个使臣，为我束发髻吧。”
他状似不经意，顺口又问：“昭儿去找宁王做什么？”
“哎公子，要我说，您就别再管那什么谢昭的事情了，他明摆着就是个白眼狼。”
吴疾接过玉簪，夹在指间，另外几个手指灵活的给谢晚风束发，“您看我说的对不对，他半大小儿，身无分文，还想来凉国，是不是刚好搭了我们的顺风车？”
“然后路上有刺客刺杀，刚好又得了我们的庇护，是不是省去许多麻烦？咱们不说跟踪我们的那些刺客，只说那名弯刀刺客，是不是就冲着谢昭去的？这厢我们刚到凉国，他达到目的地，我们就没有利用价值了，所以就什么都没带的跑了？”
吴疾从桌子上拿起一个银白的发扣，在束好的发髻上扣下，“我看那个宁王恐怕也被他骗了，这才几天，谢昭转头就傍上宁王这只大腿，不说另有目的我是不信的，他就是个白眼狼，从头到底就没安好心！”
谢晚风叹了口气，“你说完了？”
吴疾抿唇，咽下喉咙里还剩许多的话，将白玉簪插进发髻。
如此将头发全部束在头顶的发型，比之从前，更精神也更贵气。
“把凌雪叫过来，我有事情与她交代，你先出去吧。”谢晚风说，冷冷的。
“是。”吴疾一蔫。
完了他是不是失宠了，公子竟然不让他贴身随侍了，竟然要跟别人讲悄悄话了，难受。
吴疾苦着个脸走出去。
片刻，凌雪走进来。
作为专业的暗卫，凌雪的脚步极轻，一身黑衣包裹着良好的身材，消瘦高挑，头发全部盘在头顶，扎了个发髻，没什么鲜艳的首饰，只用一个棕色的皮发箍扣住。
凌雪未施任何粉黛，却肤白细嫩，是很耐看的长相。
她目不斜视，一进屋子，便单膝跪在谢晚风面前。
“有件事情与你交代。”谢晚风站起来，走到凌雪的面前，压低声音，“昭儿在宁王府，我要你去找他，然后……”
“来来来，你尝尝这道白玉板鸭，这可是望熙楼里顶好的限量招牌菜，一天只做十道。咱们凉国别的不说，这藕是真的好！这望熙楼的老板啊，又偏偏不用人工荷塘的藕，全是野生的，这些被大自然精心滋养过的白玉藕，粉嫩的很！”
元逸介绍了一箩筐，捋了捋胳膊上碍事的大袖袍子，夹了一块白藕，放到谢昭面前已经堆成小山的碗里，“小十妹，快尝尝！”
谢昭有些无奈，这位款爷真不愧为款爷，点了一大桌子十几碟的望熙楼招牌菜，就他们两个人吃。
她真的吃不下了。
摇摇头，认命的夹起一块，填到嘴里。
罢了罢了，人家是宠妹妹，就当是代替原主吃了。
“哎对，今天出门的时候，你说要与我商量什么来的？”元逸又往嘴里塞了一大口，丝毫没有个王爷的样子。
谢昭把筷子放下，若不是他提醒，她自己都要忘记了，一坐到饭桌前就被劈头盖介绍一通招牌菜。
“大朝会什么时候开始？”她抬头看着身边的人问。
正午的太阳极烈，元逸此时正背对着光，暗红梅纹的衣袍被阳光镶上一圈鲜红的边，原本一头青丝此时竟然也变成了棕褐色，额边的碎发还有些许卷曲。
“你也对大朝会感兴趣？”他也停了筷子，拿起旁边的酒葫芦放在手里转，眼睛一瞬不瞬的看向谢昭，眸里带了些诧异。
谢昭：“如此盛会，以前没机会参加，自然感兴趣。”
元逸摇摇头，就着葫芦灌了一口酒，“五哥跟你说实话，这大朝会无聊的很。”
“何解？”谢昭歪了歪头。
元逸耸肩一笑，“唉，想也知道啊，一堆使臣，各个国家的，围坐在一起吵架……”
“吵架？”
“额，不是不是，洽谈，洽谈！”元逸抬手轻轻抽了一下嘴，“都是些政治和军事上的事情，除了属国进贡，就是粮草军马的讨价还价，也与咱们无甚关系，管那些做什么。”
“大朝会是商会，难道不应该讨论些商业上的事情吗？”谢昭前世几乎都在战场上厮混，这些国家上的商战她接触的其实并不多。
“你说官道通商的那些啊，都是些老狐狸，不会放到明面上讲的，大都是趁这些时间私下会面就签好协议了。其实朝会没有具体的时间，它指的是一个时间段。”元逸坐直身子，瞅了瞅窗外车水马龙的街道。
“其实现在已经开始了。”元逸说。
“除了这些，正式的会议还有一次，大约是五天之后，再隔上半个月，还有一次朝会结束之前的晚宴，你若说重头戏，这晚宴才是当之无愧的。”
谢昭点点头，怪不得这些日子都城里热闹的很，经常可以看到官员出入酒楼，原是如此。
之前她在晋国都是忙些军事上的事情，这些对她来说的确有些陌生。
“晚宴为何是重头戏？”她又问。
元逸晃了晃酒壶里的酒，摇出一阵水声，“你是咱们凉国的公主，按照礼制，你今年也会参加的，到时候你便清楚了。”
竟还与她卖起关子来了。
谢昭垂眸思索了一下，对元逸正色道：“我想去参加五天后的会议。”
“你？”元逸吃惊，连忙摆手，“不可不可，那可不是女娃娃去的地方。”
没想到他拒绝的这么果断，她连忙又道：“我不是为别的，我是想去查一查北晋国的刺客，你不是说那晋国使者有问题吗？我要去看看。”
北晋国的臣子她几乎都认识，只要让她见到，一定可以认出来。而且必须要尽快，在她暴露身份之前，敌明我暗的时候行动。
“那也不行。”
“你会去参加吗？”她换了个问法，准备曲线救国。
“当然。”
“那我就打扮成小太监，跟在你旁边。”
元逸皱着个脸看她，“太监？你认真的？”
“对啊！”谢昭重重的点点头。
突然又想起来自己现在是十公主的身份，是眼前这位宁王的亲妹妹。
谢昭黑葡萄般的眼珠子溜溜一转，干脆站起来，走到元逸身边，两手抱上他的胳膊，眼睛可怜兮兮的盯着那张棱角分明的脸。
“五哥，你就带我去嘛，我很听话的，一点都不添乱，真的！我保证！”
谢昭说着，右手还举起三根手指，发起誓来。
元逸被这突然转变的态度给吓了一跳，刚刚还以为自己的十妹妹是个冷艳的小美人来的，一眨眼又开始撒起娇来了。
可他竟不觉得反感，自己孤身一人在外闯荡了近十年，身边一个亲人都没有，此番认回一个亲妹妹，心里不知道有多开心，巴不得与自己江湖上一起添刀子的好兄弟炫耀炫耀。
一声‘五哥’直接叫到他的心坎里，只要叫了五哥，那以后便能再与这个妹妹亲近些。
他连忙伸手揽住谢昭的肩膀，“好好好，带你去带你去，不过……不过五哥有个条件。”
“你说，我只要能做到，都答应你！”
“你一定可以做到。”元逸让她面对着自己，认真地看着她的双眼，“以后你都要叫我五哥，什么宁王的，太见外了，五哥不想听。”
谢昭一愣，没想到竟是这种条件。
她其实并不大理解亲情的含义，从她记事开始，就是孤身一人，无父无母，更没有兄弟姐妹。
但眼前的人也的确是元楚媖的哥哥，自己此时也的的确确变成了元楚媖。
或许，她真的可以借着元楚媖的身份，拥有一个哥哥？
“好。”鬼使神差的，谢昭答应了。
“哈哈！好好好！不愧是我的好妹妹！”元逸打开酒葫芦盖子，仰头喝了一大口，提袖擦了擦嘴，“我的好十妹，你与我说说，你这一身武艺到底是哪里学的？你那轻功实在是妙，你师父他老人家还收徒不？实在不行你教我也可以！”
谢昭眼皮倏地一塌，默默翻了个白眼。
月挂枝头，微风把人吹得有些困倦。
谢昭与元逸在街上逛了一整日，直到天黑才回府。
青络怀里抱了一堆吃食，跟着谢昭踏入院子。
“这些吃的，能久放的就留下来，那些容易坏的拿去给小厨房和制衣房里的下人们分了吧。”谢昭背着手，吩咐着身后的青络。
青络点头，“好嘞主子，我这就去！”
“哎等会儿。”谢昭突然拉住她，轻蹙着眉毛，环视了一圈。
“有什么事出来说话，这里是宁王府，不是什么随便的地方！”谢昭清脆的声音对着空荡的院内喊了一句。
青络警惕的看了看四周，不知道自家主子发现了什么。
倏地，一个黑影一闪，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突然出现在谢昭的面前。
青络冷不丁被这人吓了一跳，差点摔了怀里的包裹，反应过来后一直安抚着胸。
那人未出声，是个女子，垂首站着一动不动。
谢昭定睛一看，这个人她在谢晚风身边见过。
凌雪。
“你家公子来找我？”谢昭挑眉问。
那女子没有说话，只是看了看旁边站着的青络。
“主，主子，我，我先去收拾东西吧……”青络被盯得头皮发麻，只想溜走。
谢昭点头，挥手让她下去。
“现在你可以说了吧，什么事情？”
“谢小公子，我家主子有几句话要带给您。”凌雪的声音不似女儿家清亮，略微有些粗哑。
她顿了顿，接着说，“第一句话，谢小公子喜欢的芍药花糕还在主子这里，已经让人拿冰块放地窖存着了，主子问小公子什么时候回来吃糕？”
“第二句话，这几日气温变化大，早晚冷，中午热，主子叮嘱小公子千万不要贪凉，若是身上的衣裳不合适，随时可以派人来取新衣穿。”
凌雪的话音刚落，一阵风刮来，透过谢昭新换的藏蓝绣燕交领锦衣，夜间的寒气顿时覆在皮肤上。
晚上果真是有些冷的。
一张隽秀如玉的面庞忽然在脑海里浮现，她忽然有些想知道此时的谢晚风正在做什么，头发是不是又披散着，穿着轻薄的袍子，围着厚绒的披风。
哦，他定是一边把玩着那把紫檀玉骨折扇，一边翻看着书。
这个时间点他总爱看书，吴疾每每都操心他的眼睛，可惜一点都劝不动。
想起老妈子一般的吴疾，她就直想笑。
“他还有说什么吗？”谢昭回神。
凌雪想了想，又说：“主子最近每晚都夜咳，似是身子还没好利索，这几日又要见许多外臣使者，实在是忙碌，也睡得不大安稳。”
“病了吗？”谢昭蹙眉。
“没有，主子身体很好。”
谢昭愣住，“啊？什么？到底是病了还是没病？”
“额，主子说他病了。”
谢昭黑线，谁来解释一下这莫名其妙的对话，她到底在说什么。
“您有什么话想带给我家主子的吗？”凌雪机械化的问。
谢昭还沉浸在刚刚的混乱之中，摇头。
“主子说了，如果您没什么话要带回的话，就让凌雪一直跟着您，保护您的安全。”
谢昭挑眉，哦，她算是听明白了，合着谢晚风是把她的所有反应都算进去了，搁这儿做选择题呢！
让凌雪给她带话说自己病了，实际上却是没生病。
毛病吧！
她摆了摆手，“宁王府安全得很，你跟着势必会惊动府内，还是回去吧。”
凌雪没料到是这个回答，她抬头，张着嘴怔了半天，竟然把刚刚说的话又重复一遍，“主子说了，如果您没什么话要带回，就让凌雪一直跟着您，保护您的安全。”
又重复一遍？
谢昭一脸懵逼的看过去。
半晌才反应过来，是了，谢晚风给出的她的回答里没这个选项。
好吧，那就说个选项里有的，“我没什么话，你也不必跟着我。”
“您这样主子会很难过的。”
这话也是谢晚风教她说的？邪了门了！
他有这么粘人？这和之前认识的不一样啊。
她把手放进嘴里，咬着大拇指的指甲，思索了许久才出声。
“你还是回去吧，他就你们几个贴身的护卫，尚且还病着，我这里不需要的，你，你就与他带……带话说，好好照顾自己的身子，别一天到晚瞎琢磨。”
“糕点，留着给吴疾吃吧，他也吃不了太凉的，我这里不缺。衣服……就放着吧。”
她如今已经是凉国的十公主，不知道还好，现下自己已然知晓，后面还要再参加朝会的晚宴，若是被发现了与谢晚风有什么联系，于他于己都不大好。
凌雪得到了想要的回答，应声抱拳，“那凌雪这就去给主子回禀了，主子让小公子照顾好自己，主子说，如果下次见面发现您变瘦了，这座宁王府便不必留着了。”
谢昭愣住，眼睁睁看凌雪消失在眼前。
这谢晚风打算干嘛？
他要拆宁王府？！
果然有病，还病得不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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