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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章 第26章


宋懿涵第二天很早就起床了。

        若非不是经历了进烟柳巷的荒唐事,恐怕今天非得赖上个日上三竿不可。

        大宅里面的奴仆倒还是跟以前那般,天还没有亮就起床为主人们早餐忙碌,众人轻车熟路地做着本职工作,谁也没有打扰到谁。

        宋懿涵便无事可做,在沙发上念英文。

        他刚被敲打了一番,乖巧听话得很,支愣不起以前的脾气,怂兮兮的。程华弌起床了,拿着报纸跟他一起坐在沙发边,等十分钟就要吃早早餐,然后去公司上班。

        宋懿涵更加努力地念英文,可惜他不光数学不行,英文也不行,念得不伦不类的。

        程华弌瞧他一脸认真样儿,心里觉得可爱,于是好心替他纠正发音:“你再把这段句子念给我听听。”

        宋懿涵听话嘛,就念了。结果这一念,不光在不远处摆放餐具的贾庄笑了,连程华弌都忍俊不禁。程华弌出声:“贾庄,你来评价评价懿涵这英文念得怎么样。”

        “回小少爷的话,懿涵这段英文,恐怕除了他自己能听懂以外,估计没人能听得懂他说的是什么意思。”

        宋懿涵被梗了一下,小声嘟囔着:“我不念了,烦都烦死了,走开。”

        他随手把英文课本塞进书包,乖乖滚去洗手然后去餐桌上吃早饭。程家人口味向来不一,有些人喜欢牛奶面包肉松三明治,有些人喜欢豆浆油条包子,所以下人们中式西式都准备了,全凭主人的喜好。

        宋懿涵给自己夹完了两个酱肉包子,还不忘给程华弌倒上他平时喜欢的咖啡。

        程华弌端起了咖啡,见他这副乖巧的模样,说:“太阳真是打西边出来了。”

        见人都来齐了,宋懿涵都专心致志啃大肉包,喝豆浆,单方面宣布跟程华弌化干戈为玉帛了,毕竟程华弌是老大,外面那些豺狼虎豹都忌惮着他。

        见司机在大门外等候许久了,宋懿涵才慢悠悠地晃到沙发边拎着书本跟程华弌一同出门,路上不论程华弌说什么,他都答应得挺好。

        下了车,宋懿涵还要回来拉住他胳膊,抬头,好半天过去了,才嗫嚅着小声地叫唤道:“哥……”

        程华弌:“……”

        听宋懿涵叫他哥,没想象中的欣慰,反倒全身开始冒鸡皮疙瘩,各种不适应。

        贾庄憋着笑,瞧着宋懿涵矫揉造作别扭的模样。

        有那么一瞬间,程华弌还是觉得宋懿涵叫他小少爷好听些,拍开人的狗爪子,无奈道:“别跟我贫嘴,滚去上课。”

        “好!放学了记得来接我!”

        “再看吧。”程华弌搞不清他脑袋瓜都装了些什么,“又不是小孩子了,找得到回家的路。”

        宋懿涵老老实实滚去上课了,虽然上课老是走神,会不受控制地想起程华弌,程华弌毕竟是个风流倜傥的公子哥,年轻又有能力,京城不少大小姐都喜欢他,希望能跟程家有点来往。而他这个小少爷身边也从来没有传过什么花花绯闻,也没有听说过外面有什么有情人之类的,着实有些奇怪。

        唉,他连手头上的数学都搞不懂,不要说程华弌了。

        那人更让人摸不透。

        从上课等到下课,从开学等到放学,也不知道老师在讲台上都讲了些什么。等放学铃一响,宋懿涵就跑了,在校门口等半天也不见人来,也就知道程华弌是没有把他的话放在心上。

        这是意料之中的事。

        可不知道为什么,心里空落落的。

        独自一人走在大街上,宋懿涵把零花钱都拿来买零嘴,等到城南的小巷子了,拎着大包小包跑去敲门。宋余昭没事儿就喜欢收拾院子,院里又是花又是草,很有禅意,适合修身养性。一进门,便看见宋余昭在太师椅瘫着,身边放着广播。

        “爷爷,你是不是在等我来?”宋懿涵进屋,把吃得都塞进柜子里,拍拍手,出门叉腰,“我都看到了,哇,这画好长啊!话说,他们都在干嘛呢?”

        宋余昭闭目养神:“是《雪霁江行图》,描绘的是两艘巨型楼船出行,船上水手的活动。”

        “此为立轴绢本设色画,画卷完整,是多年前我一个朋友收藏。小宝,你好生观摩一下。”

        宋懿涵走过来把他的广播关了,坐在板凳上,说:“你摆出来就是为了让我看,让我学习。学习完了不就是等着考我?考不过,你就再教。”

        宋余昭点头,在太师椅躺久了,人也变得懒洋洋的。虽然宋懿涵在学习上面不行,但是在绘画上面天赋高,这一点他不担心:“那你知道,我为什么挑这画来考你?”

        宋懿涵说:“这画,船篷、仓房、长索、画船、绳索、水手等各种线描技巧不同。但最后要达到空与密的协调、曲与直的协调、巨与细的协调、力与度的协调这种高度和谐。”

        “从细微处到放大,从局部到整体,都非常考验布局和白描的能力。所以,你不仅要考我基础功夫够不够扎实,还要顺带考我对技巧的掌握。”

        这画是代表难度很高的那一类。宋懿涵最擅长的水墨晕染没有考到,而是考了他最不擅长复杂线条。难度大,难把握,耗时长。

        就宋懿涵这样做事情三分钟热度,最合适不过。

        宋余昭点头,说:“答对了一半,奖励一颗枣。”

        宋懿涵接过枣嚼得嘎嘣嘎嘣,真甜,然后含糊不清地说道:“还有什么我没有说到的?”

        宋余昭说:“《雪霁江行图》是五代宋初的郭忠恕创作的立轴绢本设色画。上方更是有宋徽宗赵佶题字。”说完瞄了一眼他,说,“此画价值极高,懿涵,你来仿。”

        宋懿涵反而搞不清他是什么意思了,一会儿让他有分寸,一会儿让他造假:“我不懂你了……”

        宋余昭听乐了:“哟,看来小宝有的好想的了。”

        “低等的仿品只能去蒙骗赚取二两钱财,高等的仿品与真品价值相当。真品可遇不可求,讲究的是缘分,仿品逊色一些,但也同样惹人折腰。这是一门学问,无关钱财,你今后要琢磨上好一阵子。”

        宋懿涵哼唧唧,回房了。

        宋余昭看他走了,把广播打开,躺在太师椅上悠哉悠哉晒太阳。宋懿涵叉腰在楼上吼他,说他声音太大,打扰到他,宋余昭才慢慢悠悠把广播关了。

        从屋里破罐子里面掏出几块钱去街上买鸡煲汤,明天爷俩吃点好的。到了集市,买枸杞、红枣、花椒、乌鸡……顺便还想买点零嘴回去,一想宋懿涵买了好几包,够他吃一阵子了,也就算了。

        路上遇到摆地摊的同行,那人告诉他,来了一群人,把他吃饭的家伙给端了。宋余昭估摸着是城管来了,连忙跟着人去了。

        终于来到地儿,一个老头还在搞破坏:“对对对,就是我,我举报——这人摆地摊,影响城市美观——”

        城管的还没有说话,宋余昭就先怒了,冲过去:“那个王八蛋敢举报老子?!啊,吃饱了,是不是吃饱了没事儿做?”

        定睛一看,便看见了几个城管的身边站着一个老头,眼神慑人,被他那双眼睛盯住了就不敢动弹。关键是,那老头穿得也不错,像是老爷体察民情,关怀是有,更多的确实嫌弃。他看见了宋余昭后,撇了撇嘴,大抵没想到这人依旧混得这么惨。

        程松溪扭头,指着宋余昭冲城管说:“就是他,赶紧抓走。”

        宋余昭简直了,望着一地的狼藉,许多摆放的物件都被糟蹋得彻彻底底,再加上,这些假的其中不乏真品。

        他头晕,险些被程松溪气晕厥。

        等宋余昭在警局交够了罚金,才被放出来。回家,程松溪就在后面跟着他,赶都赶不走,院子也不是好大的院子,普通楼房,设施老旧。程松溪阔步进门,环顾一周,在门口不动了。

        宋余昭也不理他,只是说:“甭嫌弃了,赶紧进来洗手,都找到家门口了,不就想跟我喝一杯?”

        程松溪就真这么进去了,屋里灯光昏暗,倒也算是干净,虽然比起程家那是一个在天上一个在地上,比不了。他在桌子前自然而然地坐下,开酒倒酒,和对方碰杯。

        是仇人?是冤家?是对头?在这一刻,他不知道了。

        “我看到你买烤肉了,不拿出来招待?”

        “那是留给我孙的,给你一碟腌豆腐就知足吧。”

        “那再来盘酸辣土豆丝。”

        “……”

        宋余昭去厨房端菜去了,程松溪注意到桌子上的鎏金盘子,宣德青瓷花碗,还有个雕刻精细的玉勺。只见他筷子在盘子碗里胡乱扒拉,青花瓷碗里盛放几毛钱一斤的大米饭,鎏金盘子放着几块腌豆腐……啧。

        见宋余昭又用哥窑葵口碗端来了酸辣土豆丝。

        程松溪,没忍住嘴贱:“姓宋的做的东西,也就配干这个了。”

        宋余昭也不甘落后:“不管干什么,比某些吃白食的人强。”

        程松溪环顾四周,没看见人:“你外孙儿呢?叫出来,我见见吧。”

        “不在家,今晚也不回来。”

        两人相安无事吃完饭,程松溪吃饱喝足筷子一撂。宋余昭进厨房洗碗,程松溪就在房子里乱逛,碰见什么都稀奇,碰上什么都要上手摸两爪。这人果真什么都没有变,屋子都是物件,可没一件是真的。

        宋余昭却说:“有真有假,自己看上了什么就拿,拿了早点回去。”

        这话听起来怪不对劲,这不就是觉得他贪小便宜嘛。程松溪有钱老爷,不爱占便宜,可现在,跟在菜市场逛街一样,挑挑拣拣。

        程松溪这挑挑,那选选,一连挑了数十件:“先暂时这些吧。”

        宋余昭说:“你赶紧走吧,在这里看起来真碍眼。”

        程松溪伫立许久,说:“你还恨我吗?”

        宋余昭说:“……”

        他什么都不愿意说,过去的现在的恩怨的情仇,始终有一道鸿沟横在两人之间,即使见到了面,也似乎没有那么多话交谈,只有沉默。程松溪都明白,只是不愿意承认。

        见了人又能怎么办呢?他们之间一切都成定局,什么都不能改变。

        “我也该回去了。”外面下起了小雨,风一吹,怪冷清,程松溪背着个大背篓走到门口没忍住回过头。宋余昭站在屋子,没看他,只是淡淡说了一句,慢走。

        “程家的老辈都时常念叨你,二爷临终前也希望能见你一面,你人也回了北平,无论怎么样也该回一趟见见他们……”

        宋余昭摇摇头,说:“没脸去见,你走吧,有空来坐坐。”

        这辈子,他都不会再回程家了。

        京城的雪落不到江南,江南的烟雨也飘不到京城。

        便也知道。

        他们这一生,皆是对方的过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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