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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花


当天半夜,白弋迟是被热醒的。

        身边像放了块烙铁,白弋迟扶着额角起身,就看见玄瑀不知道什么时候在他怀里,眉头紧皱,整只老虎都因为高热而战栗,喉咙里发出兽类痛苦的低吼。

        果然出事了,他就说发热是有伤,生长热怎么会烫成这样,这老虎还喊他别管,蠢老虎!

        白弋迟又气又急又惊,用毛巾浸满灵液,准备放在老虎额头上降降温。

        就在他手触碰到玄瑀额上花纹那一刻,诡异的王字花纹散出红光,下一瞬,白弋迟的神魂毫无防备地被吸入了玄瑀的识海!

        白弋迟一脸茫然地站在一脸血红荒芜的土地上,头顶上是低压猩红的天空。

        没想错的话,玄瑀的识海,是血渊的精华版。

        无形的业火从地心窜起,白弋迟如今是神魂,而且受着伤用不了灵力,白净的脚心直接被烧得通红。

        四周没有一个活物,连一根草一朵花都没有,也没有玄瑀的身影。

        而他身后响起了尖锐的喧嚣,白弋迟回首看向天空,只见远处,成群的渡鸦和秃鹫像阴云一般,覆盖住整个地平线,铺天盖地向他这边席卷。

        不仅如此,他还发现,这个血红色的天空,是由一个个极其微小的红字密密麻麻组成的,而那些词汇……“畜生”“祸星”“妖种”“父母都厌弃的杂种”……

        这时,白弋迟似乎知道了那些秃鹫在尖叫些什么——他们嘶哑的喉咙里在不断重复、再重复这些词汇,在整个识海回荡。

        玄瑀的神魂每天就在这种识海里面??

        ……这不黑化才怪。

        识海是修士极为重要的地方,是神魂居所,也是心灵的投影。世间大部分人的识海连最亲近之人都会防备抵触。

        不知道他怎么进来的,但这么一个刷信任的好机会,白弋迟才不会放过。而且不知道玄瑀闹什么,最近不给他撸了,必须和他说清楚。

        白弋迟抿唇,抬脚在滚烫、布满碎石的地面上跑了起来,也不管ooc不ooc了,大声喊:“玄瑀——!!”

        这些秃鹫一看就是冲着玄瑀去的,他要比这些怪物更早找到他!

        渡鸦离他越来越近,白弋迟不知道跑了多久,终于看见荒芜的平原上出现了一个黑点——

        幼虎和第一天见面时一样,浑身是血。后爪上被绑了一个比他自身还粗的铁链,尽头连着一个硕大的铁球,把他定在了此处。

        玄瑀正平静地站在腥烫地土地上,虎眼里是寂静的虚空和苍凉,就好像这个识海不是他的。

        直到看见白弋迟跌跌撞撞跑向他,老虎眼里才忽然聚焦有了神采,绷直了身体,声音嘶哑:“你怎么在这里?你怎么进来的?”

        白弋迟跑得有些喘不过气,一边提剑砍向那锁链,一边断断续续解释:“我也想知道!跟我走!”

        玄瑀却拒绝道:“不要。”

        “你……如果我之前让你误会了,我先说声对不起,”白弋迟气道,“但是现在不是闹脾气的时候,你自己看看后面那些怪鸟!刚刚喊你你也不应,现在孰轻孰重分不清吗!!”

        他上学时跑个一千都痛苦,这次跑着步还要说话,结果这蠢老虎根本不领情,白弋迟心里那股气直接就上来了。

        他不发火就把他当傻子吗!

        玄瑀张了张嘴,又闭上,半天才道:“没用的,这锁链砍不断。”

        他根本想不到有人能进入他的识海,那些呼喊,他只当是幻听。

        白弋迟看着劈了半天一点印子也没留下的锁链,把剑一扔:“那你早说啊!!”

        玄瑀见白弋迟扔剑以为他放弃了,不知为何,心脏莫名一紧。

        但下一刻,就看见白弋迟半蹲下来,紧抿着唇,一下把他和铁球一起抱了起来!

        虎眼微微睁大了,这铁球他可一下都动不了,这个人居然……

        铁球被地面烤得像块烙铁,白弋迟只觉得手里快被烤熟了。但背后的喧嚣和鸟类振翅的声音越来越近,白弋迟一刻不敢歇,一步步往远方跑去。

        自从被他抱在怀里后,老虎就变得很安静,一动也不动,像只毛绒玩偶,让他稍稍舒心。

        但如果他睫毛没有被汗水沾湿,在这时候低头的话,就会看见老虎一直在专注而沉默地盯着他,一瞬不移。

        血渊无止境,一望只有平原,连个背风的石头都没有,一人一虎被追逐,连一个终点都没有。

        很累,但他不能抛下玄瑀。是为了以身作则教玄瑀舍己为人当个圣母,也是因为……他不能眼睁睁看着这蠢老虎被鸟啃死!

        他现在跑了,玄瑀就会继续黑化,他完不成任务自己也得死。

        来识海这种好事,可能这辈子就这一次了。

        手里的锁链越来越沉,白弋迟脚步也越来越沉,只能在心里不断祈祷来一块石头就行,至少能挡一挡,休息一下。

        但在希望来之前,恐惧先一步降临。

        白弋迟感觉眼前骤然一暗,耳边全是恼人的喧哗,令人昏沉,即便是渡劫期,他体力也快到极限,在闭眼倒下的前一瞬,他脊背猛地一疼!

        是鸟类尖锐的喙。

        他们,还是被秃鹫追上了。

        他的背、露在外侧的手臂都在告诉他的大脑它很疼,密密麻麻的锐痛却让白弋迟清醒过来,他弓起脊背,抱紧怀里的幼虎,防止有秃鹫钻空子。

        他不敢去想后背的样子,肯定很可怕。

        在一片尖声中,他清晰地听见了玄瑀的声音:“放我下来吧,这样跑不远的。”

        白弋迟感觉嘴里全是腥气:“能不能……闭嘴啊,蠢老虎。”

        玄瑀沉默了会,然后轻轻勾住他的衣领,伸出舌头舔了舔他脸上的血和汗水,声音几乎算得上蛊惑:“你右手边,出现了一扇黑色的门,看见了吗。走进去,你就可以回去了。”

        在一片强烈的痛苦中,被带着柔软倒刺的舌头舔过的感觉那么明显,白弋迟说:“闭嘴吧,我肯定能带你找到安全的地方,说到做到。”

        接下来,像是听到了他的回答,白弋迟真的在远方看见了一处熟悉的洞穴。

        ——是他们曾经在血渊住过的那一个,一模一样。

        当有了希望与终点之后,白弋迟感觉身体都轻了许多,甚至能在脑子里想,预言家竟是他自己,预言家,刀了。

        玄瑀也看见了那个洞穴,明显震住了,他从来不知道,他识海里还有这么一个……安全的地方。

        那个洞穴,就像孤岛,像污泥中的玉石,格格不入,又温和地散发着温润莹莹的光芒。

        秃鹫们在洞穴出现后,疯狂地利啸起来,疯了似地撞击在白弋迟身上,瞬间把白弋迟撞倒在地。

        而玄瑀也从他手里掉下来,那些渡鸦窣窣叫着,利爪向玄瑀的眼睛抓去。

        白弋迟扯下已经破破烂烂的袍子,拼尽全力抡起来,把那渡鸦砸落,然后不管不顾地扑过去重新抱起了玄瑀。

        “听好了,咳咳,”白弋迟嗓音带着嘶哑,“我救你,只是为了救你。不开心就直接说,嘴长出来就是用来交流的。”

        玄瑀抓紧了白弋迟的衣领,道:“我听到你和石鉴心的对话了,我以为……在你心里,我就和那颗澄魂石一样。”

        艹。

        就这?

        白弋迟差点被气笑了,三句话,让他十八天撸不到猫。

        但转念看见这血渊,他又好像理解了玄瑀敏感多疑的心,像是独自在丝线上行走,一点风吹草动就会引起老虎的警惕。

        好吧,好吧,白弋迟想,等他回去要把玄瑀撸秃。

        “知道、咳咳,知道错了吗?”

        “知道了,”玄瑀第一次产生这种焦急愧疚的情绪,“你声音……你别、别说话了。”

        距离洞穴只有几步之遥,白弋迟几乎是跪着过去的。

        最后,他把没有被秃鹫啄伤一点的小老虎送进山洞里,脸上露出个得意的笑:“看吧,我做到了。”

        一丝血顺着他开合的嘴角落下,啪嗒砸在泥土上。

        老虎站在安全湿润的山洞内部,定定看着眼前的人类。

        这个人逆着光,血渊昏沉的日光透过他凌乱的黑发到他眼里时,似乎都变得明亮温柔起来。

        他看见了血、看见了灼伤的肌肤、看见了坑洼的骨肉,看见了被啄出的白骨……但最后,他只看见一个笑。

        他说:“谢谢你。”

        他说:“这里很安全,我把门打开送你回去。”

        他说:“醒时见。”

        于是,在青年力竭昏死倒地的前一秒,地面出现一道黑色的门,静静将青年送回了他的世界。

        只剩下烈烈腥风中,一件白色的破烂衣衫在洞口随风鼓动,一如当时。

        外面,那些鸟还是尖叫,却被一件衣服,一个小洞穴挡住。

        玄瑀似乎听不见那些刺耳的词汇,只怔怔看向地面——那里有一朵小花。

        白色的小花宁静地散出阵阵冷香,它的根立在一滴血上。

        玄瑀想起来了,是那个人说话时从嘴角坠落那滴。

        在他识海这片荒芜的干瘪土地里,因为一个人,开出了第一朵花。

        它会在这里扎根,长大,在他心里这块土地。

        玄瑀小心翼翼伸出爪子,又缓缓收回了,只是趴在那里,静静看着这朵花摇曳在风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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