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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一节 调虎离山


  提到高显,狄阿鸟立刻想到自己,脱口说:“立了。”

  花流霜冷笑:“立了?立的谁?将来国家迟早传到一个女子手里,她也能威震大漠呢?可是还是立了,为什么要立她,那是因为他不这么安排,将来,别人做了国王,他一双女儿就没有自保的能力。”她强调说:“早定世子,名份就要牢固。”狄阿鸟真想告诉她,阿舅临死前的叮嘱,可还是说:“您知道,一旦孩子名份定了,主臣之分就不会让他有兄弟姐妹,亲戚朋友,受不得委屈,这绝对不行,他必须成长为一个巴特尔,让众人信服,才适合做国君。”

  花流霜点了他两下,说:“我不管,我就是喜欢嗒嗒儿虎,三岁看老,他将来也一定是个巴特尔。”

  杨小玲连忙劝:“娘,你别生气,我好好跟他说。”

  她好说歹说,把花流霜劝走,一回来,就见狄阿鸟“霍霍”走趟趟,连忙站一旁说:“你应该听你阿妈的。”

  狄阿鸟一抬头,望着她,问:“这会不会是嗒嗒儿虎他阿妈手底下的人使坏?当年他阿妈还没嫁给我,他们就要求这要求那,这不刚刚一安定,就把我儿子放火炉上烤,这怎么可以?去,把李芷给我找来。”

  杨小玲反复劝说:“你就听你阿妈的。这个时候去找她?那不是兴师问罪吗?”

  正在说着,不提防,李芷已经到了外头,大老远问怎么回事儿:“那人在里头发脾气呢?”

  杨小玲还想捂,一边拦着往外走的狄阿鸟,一边慌里慌张往外喊:“没有,没有。”

  李芷却走进来了。

  刚刚站住,狄阿鸟就冒着火嚷:“谁在老夫人那游说了?她怎么突然要我立世子?”

  李芷不紧不慢地说:“因为谁,因为你。”

  狄阿鸟愣了一愣。

  李芷说:“酒宴上跑出来个姑娘,你和她是什么关系?”

  狄阿鸟否认说:“没有一丁点关系。”

  李芷笑笑说:“你现在已经几妻几妾了?你好色的大名,你母亲会不知道,我年龄比你大,她就不怕我年老色衰,年轻的姑娘不停往外冒,你会冷落我,甚至会影响到我的儿子嗒嗒儿虎的……”

  狄阿鸟的气一下散了个精光,举手打断,说:“我知道了,我当时就不该听你的劝,就应该打杀那个疯婆子。”

  李芷冷笑:“人家说是要感激你的救命之恩的,你打杀她,你想沾一身腥臭么?你不但不能打杀她,还要带她去北平原。人家刚刚给我说了,她的父母兄弟都失散了,她一心接近你,其实是想让你帮忙给找一找。”

  狄阿鸟一阵后怕,给坐回去了,轻声说:“原来是这么回事儿,她想让我给她找一找她失散了的亲人,原来是这样,我给误会了。”

  李芷说:“你误会没误会我不知道,反正你不能杀她,不但不能杀她,还要当着她的面调粮食,让她去告诉别人,你狄阿鸟,是从靖康回来的,至今还没有忘记那儿的人对你的情意,已经竭尽所有。”

  狄阿鸟点了点头,说:“将来粮草告罄,无法再接济他们,也好有人传出去个声音,让他们知道,我是真的山穷水尽。”

  他笑笑,抬起头来,往李芷一指,给杨小玲说:“我就说让你去找嗒嗒儿虎他娘,怎么样?一找来,什么疑问都解了。”

  李芷又说:“你还别高兴得太早,阿妈那里你怎么交代?她要是知道你无偿供给流民,她会怎么一个生气,你还不曾想吧,更不要说嗒嗒儿虎要不要现在立为世子了。”

  狄阿鸟连忙问:“那你的意思呢?要不要现在立?”

  李芷白了他一眼,说:“那我实话告诉你,我也不赞成现在立嗒嗒儿虎。”

  狄阿鸟松了口气,说:“那就好,我就知道你心里有数,我将来不会待你不好。”

  李芷“嘿嘿”笑两声,说:“那你就错了,我还真没数,要是现在趁着风头把儿子扶了上去,将来你反悔那天,你还不是又把他拿掉?自古有几个废储君能有好下场?与其拿你不准,不如我乐得儿子分个小爵,在我膝下侍奉到老。”

  狄阿鸟作色说:“你这说的是什么话?”

  李芷笑着说:“给我少来,把下头的话咽回去,少哄点儿人,说得再好,谁也说不准将来会怎样。”

  狄阿鸟只好瘪嘴不说。

  李芷这又说:“母亲那边,你不要多说,你越是反对,她越是担心,这个口,只能我开。”

  狄阿鸟说:“你放心,我会把嗒嗒儿虎栽培好,我让他的成就在我之上,我要让他……”

  李芷打断说:“给我少来,我不听你这些花言巧语,你还是派人催一催粮食吧,再一次提醒你,你那些中原来的旧部个个反对馈粮,反倒是这些东夏人个个赞成,你不觉其中另有隐情吗?”

  狄阿鸟笑了笑,说:“我当然知道为什么,我那些旧部,大部分人都是在避嫌,他们不想让人知道,他们和中原朝廷还有割舍不断的关系,表面上不答应,心里却愿意,一小部分人是真不愿意,因为他们除了担心粮食不够,还害怕会引起朝廷的猜忌,会使得两国交恶,甚至交战,如此一来,得不偿失,而东夏这边的人,恰恰相反,大部分人都有点不舍的,我要是不明白这些,我还能做他们的大王吗?”

  李芷也笑了,笑着摇了摇头,反问:“你觉得史文清那个倔人呢,他要不想给你粮食,他就不会给你,除非你杀了他。”

  狄阿鸟说:“总要给一些吧,不给他找到接口,他一定会给一些。”正说着,外头有人传话:“大王,博大鹿将军回来了,候着要见您。”

  狄阿鸟一寻思,看向李芷,轻声说:“不该这么快呀。”

  他大声说:“快带进来,他来还用候着不候着?”

  狄阿鸟请女眷回避帐后,将身上收拾,收拾,坐下,博大鹿很快进来了,一进来就说:“大王,不好了,拓跋氏派来了使者,言语傲慢,说要向你索要贡品,你给了,他们才承认你,册封你,不给,他就发兵十万,让东夏寸草不留。”

  狄阿鸟大怒,说:“人呢?”

  杨小玲变了色,连忙站到李芷跟前急着扯她的手。

  李芷的脸色也不太好看。

  博大鹿“哦”了一声说:“使者还在路上,我先他们一步回来,估计他们明天中午到。”狄阿鸟仰天大笑,说:“他们拿不出十万人来,就是拿得出来,也没什么可怕的。”

  他沉声说:“传令下去,明天使者要来,让令尹和他斗嘴,你们都不许大惊小怪,无论军队还是民间,一律藏起衣甲,马匹,示以羸弱残铁,我呢,照去北平原,照样运粮食,我还就怕他们不来呢。”

  博大鹿说:“大王,你不要意气用事。”

  杨小玲在后面听着,抬脚想出去,问他干什么意气用事,李芷却把她拉住了,小声说:“这些事儿,咱们女人不要管。”

  杨小玲忧心地坐下,听到博大鹿又说“他应该能拿出十万人马东进,而有此兵力,瞬灭东夏,我们怎么能设法让他们来呢,我们应该示敌以强才对”,连忙抬头朝李芷看过去。

  她最信李芷的,想用李芷的看法做个底儿,好知道这事儿有多严重。

  李芷轻声说:“使臣到国外,都不过是拿话吓唬人,危言耸听,他们能把几千说成几万,几万说成几十万,信才是傻呢。”

  可是外头,狄阿鸟斟酌了却说:“也许他真的想拿十万来廓清东线,而抽调兵力十万,也不过往返一两个月。”

  博大鹿也吓了一跳,问:“真的?”

  狄阿鸟点了点头,说:“当然是真的。现在他需要四面作战,朝廷,高奴,其中东夏对他的威胁最大,东夏这里水草虽然不错,但不利于大军屯扎,能战而不能守,这也是他一边垂涎,一边引诱这里的百姓去投奔他,却不出兵抢占的缘故,朝廷,朝廷能打败他,却不能统治他的百姓,而打败了他,却也不能深入大漠去追击,至于高奴,虽然兵力充足,但在陈州之边缘,能却被他集结优势兵力,牢牢按于一隅,何况高奴不算是一个马背上的国家,而我们东夏,才会成为威胁到他的一把利刃,一旦国势稳固,活动的范围很大,我们的骑兵可以从任何一个地方威胁到他。”

  他突然抬头,摆了摆指头,淡淡地说:“城里示弱,而冯山虢心在朝廷,在这种时候,他一定用强,人卑而辞烈,最是招受敌人轻视。拓跋巍巍就不会把我们当成他的一大威胁,即便是派兵,也只是带着试探的目的,而不再是十万之数,无论他是三万还是五万,你博大鹿怕他呢。今年春上,想必他们和朝廷打得正厉害,太久的和平给两边均等了的机会,这会儿,他们一定难分难舍,没有万不得已,他是不会移十万偏师,一举荡平我东夏。”

  他用手点了点博大鹿,说:“你要尽快给我荡平黑山,黑山平定,纵深出来了,山谷出来了,密林也有了,他来十万兵,也休想在我们这讨到便宜。”

  他捂一捂自己的胸口说:“昨天外出,我受了黑山贼的袭击,差点性命不保,想让人给我雪耻,却一直开不了口,对外只宣称自己病了,也就给你一个人说。”

  博大鹿咆哮一声:“他们也太嚣张了,咱们都仇必报的人,这个仇,我一定会替你报。”

  狄阿鸟给他摆了摆手,让他冷静下来,又说:“打伤我的是个身高七尺的巨汉,相貌虽然没有看清,但应该可以打听到,你要是真想给我雪耻,我就给你三个月,你要亲手把他缚在我脚下,我要活的。”

  博大鹿走后,狄阿鸟连忙摊出地图,在灯下仔细观看形势,不时拿碳片比着木片订三角板标记。

  灯光照在渔阳西南,那儿是渔阳的屏障黑山。

  黑山南部咬向恒山、吕梁、燕行山,绵延而去,而它的西北,又是肋骨一样的武律山。夏侯氏在武律山下发的家,东夏建国,武律山安抚迅速,如果这时再把黑山头扫荡干净,这西起武律山,东到渔阳,可依次进行抵御,拓跋氏要想灭亡东夏,在不考虑自己能否与周边的克罗部,纳兰部和高显结盟的情况下,兵力也要在十万以上,才有压倒性的攻势,即便他出兵十万,推进到渔阳起码半年,只要朝廷给粮给援兵,他围困渔阳起码也要半年,那他一旦出兵,这十万大军就脱离了他与中原朝廷对峙的主战场,一年半载回不去。

  狄阿鸟不得不给自己的妻妾感叹:“不是我自满,我想要自己被拓跋巍巍灭掉,还都有点儿不太容易。”

  不过,拓跋巍巍仍有可能对东夏出兵,因为站在拓跋巍巍的立场上去看,拓跋巍巍则会有截然不同的推演:自己在中原招募了一些军队,回到东夏,封官许愿,顺利拉拢上父叔旧部,最后联合自己的阿妈,筹码压过巴伊乌孙,双双血战一场,巴伊乌孙败了,自己也损失惨重,这时,自己虽然掩有东夏,收降数万,实际上最为虚弱,内部矛盾重重,时机若不掌握,以后只能看着自己一天天坐大。

  从这个角度上讲,拓跋巍巍目前,心情肯定不大愉快,面前被自己的谋臣摆上了“上中下”三策,上策是恐吓自己,离间自己和朝廷的关系,最好是让朝廷疑心,不借助自己,其次则是让自己在他与朝廷决战中坐山观望;中策则是以一只人数不多的精锐,联合上自己的反对势力,突然奇袭自己的王庭;下策则是上策失败,中策难以促成,迅速集结重兵,一股荡平东夏。

  就这三策而言,哪一个也威胁不了自己。

  自己安排和使臣打交道的是令尹冯山虢,冯山虢是朝廷的人,自己就没有给他们完成上策的机会,至于中策,那他就得派人找到巴伊乌孙,联合纳兰部,克罗部,估计也不是那么容易,虽然纳兰部目前意向不明,并没把自己的弟弟还回来,但只要克罗部被顺利稳定住,它不但独力难撑,而且冒上了克罗部帮自己打它的风险,肯定不敢彻底向自己摊牌,中策也是不大容易促成。

  狄阿鸟越发安定,一边收地图,一边想着去搂哪个妻妾过夜。

  这自然是明摆着的,当然是嗒嗒儿虎他娘,他收好地图,发觉杨小玲心里有数,悄悄离开,李芷也打算去梳洗,快走两步赶上,往后腰一抄。

  正要把李芷扛走,来几句:“越脏我也喜欢。”肺腑伤势牵动,闷疼之际,一个想法奔着脑门涌了去。

  他搂上李芷的后背站着,阴晴不定地问:“他阿妈,你说,史文清知道了这件事,还会不会给我粮食,一旦打仗,消耗是很大的。”

  李芷说:“使者明天中午到,你不是赶早了他一步……”

  狄阿鸟立刻把她丢了,手一挥,着急地吩咐:“明天早上,他肯定能听说,到时我再想运粮,难不成真杀了他?快,快帮我找衣裳,我立刻派人催他,就说小玲刚刚从北平原回来,那里形势很危急,今天夜里无论如何也要装车开拔。”

  李芷一听,连忙自一旁给他抓外衣,一边抓一边说:“你天不亮就走,阿妈那边我该怎么说?”

  狄阿鸟说:“顾不得啦。”

  旋即,他已经转动两个袖子,打上护腕,将胸甲扣上,再一个垫脚将胳膊伸进袖子,回过身扣上腰带,大步往外走。

  走到一半,他转身回来,说:“你再帮我一个忙,让史千亿和谢小妖给我准备下,最好带上我女儿蜜蜂。小玲和阿狗就不要去了,既然人都来了,让她多陪陪我阿妈,她们俩人有要说的话。”

  他喊了一声,梁大壮立刻集合了十余人,十余人再一哄而散,有的去知会史文清,有的去找家令,拟定外出的车辆、马匹、器物和从员,而梁大壮则手持令牌,带着四、五人去营舍点兵。

  狄阿鸟找到自己的弯刀,佩在腰下,去看看自己的马,亲手给它填了些精料,摩挲它的脖子一番,忽然想到了博小鹿,打鼻子里哼一声,带了两个人出来,直奔博小鹿家。

  博小鹿挨了打,喝了些闷酒回家,正扯着一个送茶的丫鬟压,感觉谁一脚蹬自己屁股上了,扭头正要骂,连忙包包自己裸露的胸膛,讷讷地说:“她突然昏倒在我面前,我,我……”狄阿鸟冷笑说:“你就脱了你的衣裳,撕开她的衣裳,看看怎么回事儿,是不是?小小年纪,什么调调都学会了,色心一发,门都敞着,就这还说别人野蛮。”

  他又蹬了博小鹿一脚,说:“发什么愣,怕老子揍你?赶紧洗洗脸,穿好衣裳,跟我去北平原。”

  博小鹿推了一把埋头扣衣衫的丫鬟,卖乖说:“动不动揍我,我还以为又是跑不了的一顿呢。”

  狄阿鸟举了巴掌,黑着脸说:“我什么时候动不动揍你了?!酒席上什么话不该说,你说什么,自己欠揍,这会儿还敢找理。”

  博小鹿略一回神,“噢”了一声,说:“我替王本那小子挨的打?”

  他一骨碌爬起来,一边往一旁跑一边说:“我给他记上账了,赶明他不请我吃饭,小爷要他好看。”

  狄阿鸟带他出来,到王府正面的广场上。

  不大工夫,马车,随从都有了,李思浑、韩英还没到家,也被人赶上通知到,骑着马走回来,就连蜜蜂,也从家里的摇篮睡进了车里,一起出发的人都在眼跟前罗列,眼看史文清没来闹,想必那边也在准备粮食,狄阿鸟突然觉得自己还露了点什么,凝神想了一会儿,记起来了,自己要想不让阿妈生疑,就要按阿妈的吩咐,把哪个青唐大和尚带走,这就一扭脸,给自己的掌令官说:“发博小鹿一支令箭,让他把青唐赞普给我提来,一起去北平原。”

  过了一会儿,梁大壮回来了,到狄阿鸟耳朵边说:“老史又变卦了,本来他答应先给两千石,可到了跟前,他只给了一千石,非说我是夜里带兵过去的,他根本没有做好准备,多一斤都不让动。”

  “一千石?”狄阿鸟欣慰地说,“他没说给一次五百石就不错了,这样,你去,给他说,让他来与我商议,到底多少石为好。我再给你一道手令,等他前脚一走,你后脚让别人照装,给我凑够三千石,过了今,赶明个,他肯定一毛不给了。”

  梁大壮得令而去。过了一会儿,史文清果然颠颠跑来,一看就是来跟大王吵架,一圈识相的赶快避,一边避一边交头接耳:“我们东夏,恐怕只有史堂尊一个敢这样来给大王吵架。”

  史文清就从李思浑眼前头跑过去。

  李思浑一阵不敢相信,扭头找人问:“就因为一点粮食,他敢跟我姐夫吵架?”

  说到一点,一个士兵一下急了,大声说:“一个兵一天才供给多少,一顿半斤,也不过一斤半,这多出来二千大石,能让好几万兵马吃几天,怎么会是一点儿?”李思浑只是发了点癔症,连忙更正说:“我不是说粮食少,我是说他敢去给国王吵架,他就不怕我姐夫一生气……”

  士兵围成一圈,说:“所以才说他是唯一的一个。”

  李思浑忍不住迈开脚步,想看一看这姓史的是怎么跟自己姐夫吵架,听到谁唤自己,扭过头,看到阮桂英从一辆马车上露了个头,连忙往两周看看,看看没人在意自己,这才猛地跳了过去。

  阮桂英问:“你去干嘛?”

  李思浑说:“我姐夫往北平原上粮,手底下人都不愿意,说自己也没有多少粮食,一个姓史的官员管粮食,说啥也不给,刚刚跑过去,人家都说他要跟我姐夫吵架,我想过去看一看是真是假。”

  阮桂英心有余悸,问:“真跟他吵架?”

  李思浑说:“还没去呢。”

  阮桂英咬了下嘴唇,趴在车后左右扭头,看着没人,才咬着嘴唇,小声问:“你姐是你的亲姐吗?”

  李思浑急切告诉说:“当然是。”

  阮桂英寻思了一会儿,问:“哪一个?”

  李思浑心头一痛,说:“死了。”

  阮桂英面带关切着说:“人不在了,分量就轻,何况他又有那么多的女人,你以后可不能冲撞他。”

  这句话,李思浑想不进耳朵都不成,掀着嘴唇欲言欲止了半天,告诉了一声说:“我知道了。”说完调转过头,大步走了。

  他走到狄阿鸟身边,史文清还真是吵上了。

  只见这人指手画脚,正面对着狄阿鸟的脸喷着吐沫,高声大嚷:“现在举国都在支国家的粮库,虽说大王您集了十万石以上,可这朝廷断了我们的供给,将七七八八的预算减掉,要是到中原朝廷秋粮下来,府库盈余不足五千石,如果到时不好买粮,没钱买粮,我们一国上到大王,下到羊倌,那都要成流民了,一起去要饭,你一次就支走三千石,这是个小数么?万一不够用,你还找我要怎么办?我不管,一次最多一千石,多一钱都不行,反正我答应你了,给你一千石,还是等你先用完,再来找我,这样数量上容易控制。”

  李思浑不由为他捏了一把汗。

  鉴于近几天李思浑对狄阿鸟的印象,他真拿不准狄阿鸟会不会给这人一巴掌,让对方在众人面前臊死。

  狄阿鸟却是带着道歉的口气,避实击虚说:“老史,不是我说你,你怎么抠得像老娘们,你放心,就是我把粮食用了个干净,也照有办法弄粮食来,这中原的夏粮就接近了,你担心什么呢?”

  史文清却不讲理了,大声说:“我不管,你把粮食交给我管,那就我说了算,我说不给你,我还就不给你。”

  李思浑愁了,眼看狄阿鸟抬头就笑,真不知道是真笑还是假笑,下一刻发不发脾气,一下把阮桂英叮嘱的话抛在了脑后,打一旁说:“北平原那边好多的人无衣无食,上天还有好生之德呢,咱总不能不管吧?”

  史文清不知道他好心,为自己担心,脱口一句:“屁。”

  说到这儿一转脸,在李思浑脸上打量两眼,大喊一声:“你哪来的走哪去?我和大王说下,一个毛孩子也敢插嘴。”

  李思浑尴尬极了。

  事儿,估计梁大壮已经在干了,狄阿鸟只求稳住史文清,温吞吞地说:“看,人家一个毛孩子都知道有恻隐之心,你读了那么多圣贤书,就容我一回,好不好?我保证,算我借的,过后我一定想法子还。”他扭过头问李思浑:“是吧。”

  李思浑连忙说:“是呀,大叔还是消消气。”

  狄阿鸟赶紧说:“阿浑,你还不知道吧,你叫他大叔是叫对了,他是咱西陇人呢。”

  李思浑不得已,连忙跟着介绍:“不才是曾阳李氏家的,大叔……”

  他一句话把史文清针对他的话给掐灭了,这西陇李氏名头怎样不说,史文清却明白他一个毛孩子为什么会插嘴,意外地“哦”一声,顺口问一句:“什么时候来的,就在你姐夫身边不走了吧。”

  得到了李思浑的肯定,他一捋袖子,继续跟狄阿鸟吵架,大声说:“大王,你这是什么意思?拿个孩子做挡箭牌,算哪门子英雄好汉。”

  李思浑头一下懵了,心说:“这家伙就是头牛,也不能牛劲到这种程度吧?这和指着鼻子大骂有什么分别?”

  正说着,下人送了些酒菜来了。

  狄阿鸟不再理这个茬,笑这说:“请晚上我摆家宴,请喝酒,日他娘,到最后,反倒是我没吃几嘴,老史,我借花献佛,你且入坐,我当这是给你赔礼,抚平你内心深处的创伤好不?阿浑,你也坐,陪陪史大叔。”

  史文清说:“那你先说好,别拿这一桌饭菜软化我。”

  狄阿鸟笑着说:“当然不会,怎么会?软化你,软化得了嘛?你且坐下,听我给你摆摆道,行不?”

  史文清犹豫了一下,说:“那好,我也给大王摆摆道。”

  李思浑也坐了下来,看狄阿鸟把了酒壶,在那写酒,想接过去把盏,狄阿鸟却没给。

  狄阿鸟给了史文清一杯酒,轻声给李思浑说:“你晚上喝不少吧,酒你就不要再喝了,吃点菜,挂只耳朵,听听我们说的啥。”

  史文清毕恭毕敬着,双手接过酒,狄阿鸟示意他喝,他才一饮而尽,好像刚刚那个上来吵架的人不是他。

  李思浑觉得这两个人都怪。

  正想着,狄阿鸟忽然吸了一口气,问:“你们两个说说,说我能有今天,到底靠的是什么?”

  史文清暗暗寻思,看狄阿鸟又给自己倒酒,连忙双手持着,李思浑却说:“英勇善战。”

  狄阿鸟摇了摇头,说:“英勇善战?”

  他轻声说:“我十二岁的时候,就跟着人马北征,打不少胜仗,也打不少败仗,英勇善战这四个字,勉勉强强具备,可俗话说,善水者溺死,善战者战死,我父亲死后,我回来过一趟,被人赶得到处跑,不得已,埋名进了中原,也就是曾阳,在曾阳,被拓跋巍巍给打败,死尸遍野,血流成河,身无分文前往关中,到了关中,数万军民像是当我凯旋,方圆几十里齐动,去看我。你们说,我有今天,这是英勇善战带来的吗?”

  史文清说:“大王说的是,大王不光英勇善战,还天资英断,睿识绝人,从古自今,几无人可比拟。”

  狄阿鸟哈哈大笑,说:“你逢迎我了吧?论才学,天下有人比得过我岳父谢天师么?穷追天人,那才叫睿识绝人,我不过是有一点头脑而已。至于头脑,我且问你,谢先令与你想比如何?”

  史文清连忙说:“过之远甚。”

  狄阿鸟说:“可在没有遇到我之前,他浪迹江湖,躲在常子龙家里,一身粗麻衣裳,谈及他的家室,问到儿女,两眼泛泪光,说,已经数年没有相见了。”他说:“你刚刚还说到英断,这可与你的评价背道了,你以前说我什么?”

  史文清连忙说:“那都是激将的话,怎可当真?”

  狄阿鸟说:“我自然不会当真,可说我英断就有今天,怕也不合适吧?”

  史文清连忙说:“大王分开说了,您可是集众长于一身,自古勇者无谋,谋者寡断……”

  狄阿鸟笑了笑,打断说:“都不对。”他轻声说:“我就把我为什么能有今天,告诉你们吧。”

  他举起食指,慢慢地后倾身躯,往天上一指。

  史文清和李思浑都倒吸了一口寒气,因为指天,分明意味着他要说,天意使然。

  狄阿鸟抬头看了一看,忘情地说:“是因为我所做的一切都符合上天之心,刚刚说到我回过一趟家,路上牧民挨饿受冻,家里正谋分大批的家产,我于心不忍,做了大伙认为最不肖的举动,将家产公平分与所有百姓,自己一分不留,轻骑远遁,这就是为什么我回来吆喝着,你们要来投奔我,要缴纳我钱财,还是有着数不尽的百姓拖家带口,冒着生命危险来投奔我,这恐怕不是我有勇有谋得来的吧?”

  两人默然之际,他又说:“我到了曾阳,不过一个外乡人,可是走上街头,百姓有冤也好,有怨也罢,就都信任我,来找我,拥戴我,走入军营,士众鼓噪,山寨有难,包括你史文清,都愿意与我同生共死,这又是因为什么?”

  李思浑说:“这我知道,你刚一到曾阳,部下杀了人家的鸡吃,你就拿牛来抵,这是仁义。”

  狄阿鸟又轻声说:“拓跋巍巍进攻曾阳,曾用官爵厚禄收买我,这你史文清也该知道,我要了吗?”

  史文清叹息说:“没有。”

  狄阿鸟说:“夏景棠也是个英雄,可是我们一起让士兵们挑选,士兵们到了最后,却推举我做统帅。我一个外人,一个别人眼中的胡人,何以受信任至此?为什么?夏景棠有什么过失吗?没有,他不及我,那是我处处为士兵们考虑,他和所有的当官的一样,手持金银,不能急士众所需,战事不妙,让我大哥周行文孤军奋战,以权谋和小手段,去收自己部下的心,结果呢,我登高一呼,他就指挥不了任何人。”

  史文清忽然醒悟了,这是绕着弯子去讲北平原的流民。

  他正要说话,狄阿鸟又说:“我进关中之后,是死罪,可是我却没打算顽抗,主动向朝廷请罪,朝廷上有人想致我于死地,不等我投案,就发了兵,即便是这样,我仍不肯流露反志,后来每况日下,我拥有数百骑兵,却不肯转战,被张怀玉诈降,受尽凌辱,两只脚肿得跟熊掌一样,当着上万人的面喝尿,还差点被杀,后来打败了张怀玉的人马,上万人绕河而走,河水拥塞,为之不流,我却没有滥杀,后来朝廷赦免了我。难道我知道朝廷会赦免我吗?不,我一点把握都没有,可我知道,一旦我不这么做,不但我的部下跟着我遭殃,关中也会生灵涂炭,中原朝廷刚刚回复的一点生机,就会因为我一个人的死活,水深火热。可是我自己都没有想到,我这么做,上天又厚馈了我,皇帝怜惜我,一力赦免了我。”

  狄阿鸟再一次抬头看看,惆怅地说:“老史,这府库里的粮食是谁的,与其说是你史文清的,不如说是我的,一笔笔往外调,我就不心疼吗?至于受不受猜忌,顾不得了,人命、民生事大,能救多少,我就救多少,长生天不可欺,心意不可违呀,我也希望你老史能有这个体悟,再受穷,再受猜忌,咱也顾着,顾着,不管人是谁的百姓,不管人家是不是感激,直到没法顾为止,你说呢?”

  史文清放下筷子,走了出来,退出空间,跪在地上,端正地磕了一个头。

  抬起头来,李思浑分明看到他眼中泪光盈盈的。

  他说:“大王的心思,我怎么能不明白?就算有不明白的地方,现在也明白了,可是……我管着一国的府库呀,要是突然爆发战争,遇到什么意外的情况,或者说,采购不来夏粮,咱们一个国家的人,都去要饭么?!”

  他咬咬牙,又说:“既然大王说天意难为,我给两千石,再多了不行。”

  狄阿鸟比划说:“喝酒,喝酒。”

  史文清又入座了,这又说:“剿匪的事儿,我觉得不该交给博大鹿,博大鹿打仗不错,却未必能作经略,大王看,是不是让赵将军去,要不,调常子龙回来?”狄阿鸟摇了摇头,说:“常子龙还不行,他根本不熟悉东夏,阿过、阿过也许好一些,但都不如博大鹿,博大鹿在这片土地上生活了一二十年了,他熟悉这儿的人是怎么想的,又有德棱泰协助,不会有什么问题。”

  史文清又点了点头,过了一会儿问:“大王为什么不让德棱泰去办?这样做,似乎有亲疏之嫌。”

  狄阿鸟笑了笑,说:“暂时,我还不能太倚重德棱泰。不瞒你,我的想法是,如果我经营东夏,还要假他的手,处处让他去办,用人都要他来推荐,那到底他是东夏王还是我是东夏王?他自己也会不安的,害怕我等大局定了,杀了他这个推磨的,所以,我让博大鹿回来,让他给推荐个副手。”

  正反反复复计较着,梁大壮回来了,一回来就说:“办成了,三千石全部撞车,马上就可以出发。”

  史文清只当自己听错了,问:“三千石?我是不是听错了?”

  他一指梁大壮,厉声说:“谁借你的胆子,你怎么就敢私下做主,装了三千石?你找死不是?”

  狄阿鸟笑了笑,说:“我给了他一道手书,使了个调虎离山。”

  史文清一下站了起来,往前头将被扫荡完的酒席望了望,“啊呀”一声大叫,说:“大王,你的酒菜好贵,我只一坐,就少了两千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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