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趣阁 > 挥戈逐马 > 三十四节 人心背向

三十四节 人心背向


  王本进城,首先避不开他祖父举众投敌的事,就算高显已经愿意和谈,恐怕也不会不考虑这起投敌事件所产生的巨大影响。

  王本心里自然清楚,自己一个不小心,肯定要咔嚓掉脑袋,所以进城前略微做点儿准备,炖了一锅肉,啃一个油光满面,增加体力,小酌两口酒,增加胆气,然后悉心修饰,寻了纱帽,阔袍,木屐,寂容,挑选一排中参、小参,增加人气、气势,检查一检查舌头,拿块西瓜润润,说两句话,再调整好自己的语气。

  如此进了城,那是一个正式的谈判团。

  大王不在,谈判议题定不下来,使团肯定不正式,但带了一个团,至少能让人给看一个清楚,这不是带了一条三寸不烂之舌的王本又招摇去了,而是东夏谈判团,你杀王本不影响谈判,你要是杀东夏国正使,东夏大王派来的咽喉和舌头,那可就没有一点转圜的余地了,兵马就在城外,你能不考虑吗?!

  他一进城,还是被人找出来区别对待,按一个结实,顺势塞了嘴巴。

  几个如狼似虎的士兵拖拽着,把他带到一名中年将领跟前一掼,他就刹不住脚,一头钻到了人家的脚板边。将领弯腰抓住他的头发一挽,提出面孔问:“你是王本?”

  王本忍疼拢住自己的龇牙咧嘴,拿出最大的镇定,摇了一摇头。

  眼翻着,视线花花一阵儿,他给看清了,面前是当年龙青云身边的哈哈珠子,现在的卫戍头头。

  有嘴还能说两句,可嘴塞着,只好不发一声,要是强打镇定,减少狼狈,也只有假装深沉的份儿。

  此人又一问:“你又进城来干什么?”

  王本涌起点希望,一张嘴,自己耳朵听到的是呜呜声,当场绝望,再感觉身子一轻,被人提了走,小心窝里顿时给塞满了恐惧和后悔,眼窝的眼泪钻了几钻。然而等了半天,天还花着,脖子还能动着,希望又涌了起来,回想半天,想到了,这是人家要杀自己威的,要的是让自己心里胆怯,到了殿堂,说不出想说的话,想到这些,他越来越肯定,要是一话不让自己说,方向就不对,那就提上城楼,一刀杀了,头扔到下头,让赵过麾下的兵给捡走。

  果然,眼前一黑,又给塞到了密封的箱子里,给抬着走了。

  他越发地放心,越发觉得小命不丢,那就是希望,不但不为气闷着急,还连忙调整心态,心里琢磨说:“阿爷出逃是为了什么呢,为了什么呢?首先,其次,再次,最后,算了,还是推给大王吧。”

  晃了个三荤六素,眼前忽然一亮,两人架上他的胳膊,把他拖到了一个大殿上,四周人都站着。

  他立刻爬起来,奔跑两下,一眼看到龙青潭在上头坐着,不该跑,就又一弯膝盖,自己给自己一摔。

  这才有人给他去掉口塞,拔老醋坛子一样带了去一些粘皮,疼得他直龇牙。

  他也顾不得龇牙,能说话了呀,自己的脑袋就拴到了舌头上呀,当即翻跪在下,捣一下头,大叫一声:“表舅。姑奶奶还好吗?”

  说了这一句,他立刻后悔,这个时侯找姑奶奶也没用,这又一抬头,大声说:“表舅,你有什么话尽管问,我王本知无不言。”

  紧接着,他又说:“丑话说到前头,好些个事儿怪不到我们头上,你们要是条汉子,就别找口气出。”

  他不等人问,拿出气魄,驻着两条腿站了起来,大声说:“许地不给,那是龙多雨的事儿,跑来要地那也不是我王本一人的事儿。我爷爷投东夏去了,那也与我王本没有关系。他老人家要走,总也有要走的缘故,表舅要是想听,我就告诉大伙一回。”

  龙青潭说:“你还有什么好说的,这不正应了你们一句话,非我族类,其心必诛。”

  众人一片呵责和咆哮,定是要杀,一人冲上来就是一脚,踩了王本一个跟头。

  王本自觉生死在此一线,又爬爬,大声说:“表舅,有句古话说得好,有衣有领才是衣裳,有头有脑才是部族,哪一族都有哪一族的首领,当年雪山族不过是一个小族,和我们这些流落塞外的雍族们一起被编签,相互扶持,你我不分,我们就把表舅家的人看成是共同的首领,可你们呢,却日渐与我们分亲疏,很多人只要说自己姓龙,姓金,就高人一等,镀了金边,一定把我们当成外人,当我们是家奴,那我们能怎么办?我们只有自己推举自己的首领,这次走来的,是我们王姓一家吗?但凡雍族,都走了,对了,不能这么说,只能说大部分都走了,因为丞相他没走,没走。”

  在这种雍人集体逃亡的时候,这是族别与族别的矛盾,吴隆起是丞相也没用,照样被波及,不得不缩缩肩膀,暗自叹气。

  有人替他出气了,迎面一拳打在王本脸上,等王本一坐下又补一脚。

  王本也就不起来了,哼哼说:“一族人选出自己的首领,跟自己的首领走,首领不肯跟表舅走,这和我王本有关系吗?要说亲缘,我祖父是表舅的亲舅舅,有十好几个孙子,而我只是其中一个最不成器的,在东夏也不过一个小兵小卒,这种生死大事,我祖父能听我的吗?他要走,那是一族人都走了,他不得不走,要说背叛,那是表舅有些事做错了,和我们的首领闹翻了,何必要找我们这些各为其主的人算账呢?”

  有人又举拳要打。

  龙青潭轻声说了句:“住手,让他说下去,我看他还能说出些什么道理。”

  王本说:“说下去就说下去,这和我王本没关系,要说有关系,只不过和我们大王有点关系,是你们做错了,违背了长生天的旨意,弄坏了和我们大王的关系,何必见了我就往我身上发泄。你们怀疑是我策反的,我策反得了吗?我上次回来,哪里都去了,哪里都哭了,就是没有回到我们雍人当中去哭,他们要走,是因为他们被他们认为的首领遗弃,推选出了新的首领,跟新首领走了。”

  他又说:“为什么这样,要问我吗?你们娶走我们那边的女人是联姻,我们的父母都要送去大量的陪嫁品,我们娶走你们的女人好像就是你们家里不要的。我们大王的母亲和表舅同父同母,表舅坐拥高显,她却两手空空。当年他嫁给我们大王的父亲,反倒是我们大王的父亲把自己一半的财产交给龙青云表舅。”

  他再说:“现在龙多雨许诺两位夫人封地,你们又不给,你让我们雍人不寒心吗?”

  他轻声说:“我们的女人你们随意选,好像我们高攀了,我们和你们,哪怕已经订亲,却照样会被拒婚。”

  他说:“我们大王和大公主订了亲没有,你们都可以拒婚,都可以被任意侮辱,干这样的事儿,和我王本有关系吗?”

  他干脆不要命了,说:“有人说我们大王和大公主有婚约,先主驾崩前,留有遗诏,让他做国王,你们不承认,雍人们都会去想,你们只把我们雍人当奴隶,先主的话都可以不听,觉得一个雍人不配,这也和我王本没关系。而且这和我们大王也没关系,这话不是从我们大王嘴里说出来的。”

  众人懵了,相互找着看,想知道这次雍人大逃亡和两次婚姻都啥关系。

  王本说:“我们大王是个多么仁慈的一个人,上次来高显求婚,满城的百姓都看到了,他们就想呀,要是这么一个仁慈的人做了国王,那该多好呀,可是呢,你们不肯,你们违背了长生天的旨意,违背了民意。”

  这是一个好机会,他没理由只说这些:“我们大王的仁慈是不带有虚假的,他对天底下的人都一样,中原流民蜂拥就食,他不顾国事艰难,差点倾空国库,差点杀尽自己的牛羊,多么仁慈的一个人呀,可是你们却派龙多雨去挑拨,破坏这一切,好达到目的,粉碎我们大王仁慈之名。”

  他说:“我们大王吐血了,一病不起,至今才稍微好转。举国上下因为反对过他而心里愧疚,后悔,难受,可是呢,你们却欺骗我们,摆明了欺骗我们?!说你们没有许这块地。于是,在我们大王还生病的时候,我们的将领,我们的百姓,我们的士兵出于义愤,自发地武装起来,为大王讨一块地,讨一副药引,还必须是我们够得着的一块地,辅以龙多雨的人头,不然的话,他们就全部战死在高显城下。也只有这样,才能证明我们不是上当,这才宽慰我们大王,还希望表舅慎重考虑。”

  整个大殿静悄悄的。

  王本的意思是说他们大王病得爬不起来,手下大臣,将领,百姓,士兵自发打这一场仗,要地,要不回去,撞死也撞死在这儿。

  人都被镇住了。

  吴隆起左右看看,连忙走上去,走到龙青潭身边,小声说:“这是攻心,不但是攻心,还是诛心,王爷万不可相信。要是东夏王当真一病不起,他们还能这样打过来?!王爷干脆给他说,要谈判,可以谈,可有些事儿你们做不了主,只能等你们大王决定,然后把他赶走。”

  龙青潭这就说:“你说这番话,就是为了让人吃惊的吧,归根结底还是为了和谈。要谈,就要有诚意谈,有些事你们做不了主,国与国之间谈判只有你们大王可以决定,如果你们大王不在城下,还在病榻上,那你可以走了,我们没什么好谈的。”

  王本一听,心说坏了,大王虽然不在病床上,可他确实不在城下,这就说:“这只是我们东夏军民让我带来的话,我怎么敢为难表舅,还希望您多考虑,话我带到了,让我走,我就走。”

  他干脆得寸进尺,大声说:“此外,也要收回对我们大王的污蔑,不能中断婚约,我们举国上下军民还有一个心愿,就是把大公主接走,给我们大王做做小的小妾,叫如夫人。”

  大殿上下又轰一下被激怒。

  王本在地上挣扎、挣扎,要求说:“要杀,你们就杀,要是让我走,就给我松绑,让我走,我爬不起来了。”

  王本赢了。

  高显的懑人们没有一个能驳他。

  龙青潭也有点儿心神不宁,退下去之后,忽然记起阿哥告诉自己的话:“当我们还在刀耕火种的时候,雍人就建立了庞大的帝国,他们有文字,总结出诸多的道理,代代相传,后代之中总有一些治国的、领兵的,见识非凡,能力出众,但自古就是一盘散沙,窝里相斗,能被人所乘。许多没见识的首领们不懂,不明白得雍人得天下,见他们一盘散沙胆小怕事,把他们撇弃如草,不知宝之为宝,一代一代过下去,还是在从林中饮血茹毛。”

  他记得阿哥的一处强调:“记住,他们无既定之风俗,无族别之分,无禁忌而易接纳外族,性柔弱而不张扬,安土重迁,你把他们当成自己的百姓,他们就会高兴,就会为你出力,不到万不得已不会走。”

  他也记得阿哥的另一处强调:“得雍族可以远刀耕火种之生涯,得雍族可治械,理国政,整兵甲,做的好了,兵员取之不尽,可王天下。”

  他微微闭一闭眼,给吴隆起说:“最是一盘散沙的雍族人竟然迁走了,老王家有大量的产业,也走了,太不可思议,阿哥能爬起来骂我呀,我到底做了什么呀。”

  吴隆起轻声说:“其实这与王爷无关,根子不在王爷这儿。先主在世,他一个人说了,对雍人有优待,因为雍人有廉耻,不跋扈,讲究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不兴风浪,起了问题,他骨子里是向着雍人的,雍人也回报他,拥戴他。先主不在了,到了王爷这儿,您为了大局,不得不重用一些人,与人商量着来,这就给了一些人机会,他们看到雍族富裕,柔弱,多欺凌之,久而久之,祸根就种下了。”

  龙青潭说:“可也没见闹出人命不是?”

  吴隆起苦笑说:“雍人骨子里最善于的自保,分析利弊,打不过人家,受到了侮辱也不吭声,姑娘被糟蹋了也不寻仇,家道又大多富裕,有的一看情形不对,就学着抱团往外搬迁,到无人烟的地方去。这就是打烂了牙,往肚子里吞,王爷怎么能知道,就算王爷能知道,王爷又能得罪实权的宗族么?”

  他又说:“以前,雍族是宗室们婚配的对象,现在呢,宗室婚配他们,不如与实力强大的家族结亲,婚姻不成,庇佑又少了一层,像王本这样的年轻人,他可是王爷的娘舅家的直系结亲,照样被人欺负,前几年在城里见人都得点头哈腰,王爷看到了,他这样的一个家伙,能甘心吗?这就是他为什么去找狄阿鸟,因为他觉得自己不走,永远不可能混出人样来。”

  龙青潭点了点头,可又说:“他见人点头哈腰,胆小滑溜,自己又弄得臭名远扬,谁知道他能有点小才?他是我娘舅家的人,我若知道他可以一用,再怎么说也会照顾一二不是?”

  吴隆起叹气说:“他坏,那是他个人的事,可是表面上看起来点头哈腰,胆小滑溜,那就是雍人的通病。狄阿鸟不也是的。他小时候上学,他父亲叮嘱他说,小孩子打架看似一拳一脚讨了胜负,其实打的是家世,弄不好大人就得为此去打仗,要学会忍让,只管好好上学。他听了,不敢跟人家打狠架,顶多摔倒别人压上,问:服了没有?许多人,包括大公主至今还把他的懦弱挂在嘴边。事实上他那个人狠得不得了,进了次监狱,人家大人抢他衣裳,都被他杀伤杀死好些个。也就是这个时候,先主才注意到他,叫到身边,凡事考问,立刻刮目相看,让他住到东殿去。”

  他又说:“雍人中有句老话,叫小不忍乱大谋,这句话几乎所有雍人都知道。”

  龙青潭疑惑着说:“这怎么可能呢?那些没读过书的呢。”

  吴隆起又苦笑了,说:“也一样,也正是因为这点儿,外人才老欺负他们,他们不知道你小不忍乱大谋。他们不知道你不因为拌两句嘴,打次架,少了一点钱财,田产去拼命,反倒哀求,是因为你衡量了很多呀。”

  他说:“王爷可能不清楚,雍人勇于公斗,怯于私斗。中原的雍人体质不好不假,可政治一旦清明,赏罚一旦分明,放到公战当中,却忽然变得不怕死。”

  过了一会儿,他又说:“说到这儿,不得不提一个叫商鞅的人,是这个人给他们烙下的印记,代代相传。”再过一会儿,他又说:“其实我主张议和,是真和,而不是缓兵之计。”

  龙青潭大吃一惊,低声说:“丞相老与我提起城下之盟,说这种盟约最不可要。”

  吴隆起说:“迟了,湟西兵败传来,我们损失更大,无条件可讲。”

  他说:“湟西必败,虽然龙摆尾要调水军廓清湟水,认为湟西还是有一些储粮的,廓清湟水,第一时间就能接济上了,但是人经过了消磨,斗志就会减弱,士气就会下降,对胜利就不抱期望,再加上东夏出师名正言顺,东夏王一定把责任和过错推给我们,自己装病求同情,我们还不回去,不议和,应了‘无道’二字,民心相背,民心相背,军心动乱,怎么可能赢了人家的上下一心呢?”

  龙清潭说:“丞相不能这么主张,太悲观不说,给人口秉,人家会说,丞相是雍人,心向外。”

  吴隆起有点着急地说:“他东夏有备而来,而勤王兵马往往杂凑,两下交战,只是再给他添国威罢了。”

  龙青潭说:“还是让龙摆尾决定吧。”

  吴隆起说:“外事应该让他决定不假,但这次不一样,他首先是一名将领,职责是保卫国家,和谈怎能让他承担,他不能认输,在有悬念的时候我们议和,国内还信任他,甚至觉得如果给他机会,他还能反败为胜,我们君臣就应该把这样的尊严留给大将军。一旦任他自败,他就会被他人诟病,而他要垮了,失去威信,国内政局就没一个够分量的人支撑,即便再上来一人,会像他一样处处为王爷着想吗,一旦专权跋扈,高显可就乱了。”

  龙青潭深深吸了一口气,旋即笑了,说:“丞相多想了,我还是得征求他的意见。”

  吴隆起连忙跑到他跟前,掀起袍子,跪下说:“王爷不能问他,问也不能问,更不能让他拿勤王兵马去与敌军精锐作战,那是把他害了。龙摆尾将军是国家柱石,一旦崩塌,先主留给你的一切都要动摇。高显不但会乱,还会出大乱。您这么做,如果龙摆尾将军不高兴,您再私下抚慰他,告诉他原因,这样他会更忠心。”

  龙青潭犹豫不决。

  他不知道这个时候要不要听吴隆起的,因为城下之盟,往往是一个国家走向灭亡的开始,这么大的事儿,不问龙摆尾,不先知道能不能打赢,怎么可以呢。吴隆起这又说:“王爷,您一定得明白,兵败一次无所谓,高显不能乱,兵权不能易人。东夏国小,又拿一块地做借口,议和时他不敢狮子大开口,而两边越早议和,东夏兵退得越快,越对我有利,要是任由王城与地方几个月失去联络,人不臣之心就会膨胀。”

  龙青潭有点意动,问:“既然越早越好,你怎么让我赶王本走?”

  吴隆起笑笑说:“东夏国小,也一定想快议快和,怎么能让他们也看穿我们的议和心切呢?何况议和这样的大事,一定得东夏王自己来,才方便我们讨价还价。您放心,我敢肯定,他一出城,城外敌营就会加急通知东夏王,东夏王会没命没夜地赶过来……”

  刚刚说到这儿,外面有人急急报信,一让进来就说:“我们未能把王本赶出城,大公主派人把他劫走了。”

  吴隆起大吃一惊,猛地就想往外跑,嘴里说了一句:“坏了,她定然要杀王本。”

  龙青潭说:“不会。其实杀也没关系,要是东夏想和,杀他照和。”

  吴隆起跺着脚说:“王爷糊涂、糊涂,这种没准的事,岂能试一回?”

  龙青潭这就说:“那你赶紧去,让龙宝法一起去,把王本给救出来。”

  吴隆起只一个劲儿跺脚,欲哭无泪地说:“去夺,她也未必给,而且夺了,我们求和之心就暴露无疑。”

  龙青潭也无了主张,说:“那怎么办,那能怎么办?”

  吴隆起忽然想了个人,连声说:“王爷,我去找小公主,我去找小公主,她去合适。”说完,一溜烟往外跑。

  跑到龙妙妙的小殿,人不在,说是去广场了,他又往广场跑,到了一看,虽不是人山人海,人也密密麻麻,都是请愿要杀龙多雨,倒也不知道龙妙妙在不在请愿的人中。

  她还要请愿吗?

  她直接找自己,找她阿叔就行了呀。

  他横穿广场前头,一个劲儿找,一脚没踩好,脚下歪了一歪,感觉自己的脚脖一阵剧痛,想一跳一跳过去,却又迟疑了,一个丞相蛙跳,着急到蛙跳的份上,在外人看来,高显肯定没救了。

  他只好站住了,给身后的龙宝法等人说:“立刻找到小公主,立刻。”

  说话间,士兵们围上一大群,大声说:“丞相大人,东夏的兵马就在城外讨地,那地是龙多雨胡乱许的,为什么不杀了他,让人家退兵?”

  天阴了,还下了点雨,天气转凉,不少士兵套了黄铜色的胸甲,蜂拥一片就到跟前了,吴隆起往后退了一步,说:“议和的事儿……议和的事儿。”

  他没想到这些士兵们如此心切,心里话又不能说,就说:“还在考虑。”

  士兵们又要蜂拥,忽然冲上来一个人,劈头盖脸就朝他们刷鞭子,问:“你们干什么?你们干什么?”说完搀了吴隆起一把。

  吴隆起没想到这人敢冲这么多的兵打,怀疑火上浇了油,要有一场大乱,扭头看了这人一眼,没看清,只注意到是个年轻人,个子也不高,只算中等,除了一身彪悍气,毫无出奇之处,连忙责怪说:“你怎么打他们呢,他们也是担心。”

  年轻人已经走前头了,背对着他说了句:“你先不要管。”

  他拿马鞭指着一个,一个,又浇了一阵鞭雨,冷冷地问:“丞相是龙多雨吗?丞相是吗?”

  不少士兵反过来一起拱卫,站成人墙,大声喊着:“没听到吗,没听到吗,都回退,都回退。”

  吴隆起好久没见过这么威风的人了,刚刚松口气,再望望龙妙妙,人群有阵骚动,有人挤上来了,大叫:“谁打人,谁乱打人?我*阿妈……”

  吴隆起的视线又不由自主收回来了,这肯定是两个派系。

  军官一出头,群战无疑。

  他也不得不去苦笑,成派的兵群战,也很久没见到了。

  然而,一刹之间,站在吴隆起身前的年轻人一声低低的咆哮,看着人拱出来的方向扑了去,一脚,还没露头的人就一个仰面叉,倒到了地上,士兵们受冲击散了一片。

  吴隆起大吃一惊,连忙给左右两边的人说:“别让他打,别让他打了。”

  龙宝法急急回来,看了一眼。

  吴隆起就给他要求:“你上前头,让他们停手,停手。”

  前头的年轻人却成了一条怒龙,上去一把又把人抓起来了,照脸上一拳,红的就出来了。

  挨打的骂到一半把后半截吞了下去。

  有个士兵大叫:“那是我们千夫长,他打我们千夫长。”

  刚刚说完,那个年轻人把他们千夫长一挽,朝那个喊叫的士兵扔了过去,喝了一声:“打的就是他,请愿是自己的事儿,说,他一个千夫长是不是把自己人都拉上来了?!”

  有一个军官自一旁去拉,口中叫着:“你是百夫长,你怎么能……”

  话没说完,一个手指头就在他鼻子尖上指上:“你是努牙岩家族的,是不是?!没你的事儿,给我站一边去。”

  说完,又把人掂了起来,说:“你给我听好,老子就是百夫长,今天就打你个千夫长了,你有话说?”

  那千夫长被人隔开了,在里头嚎叫:“我刚才不知道是他,我刚才不知道。他当我的兵的面打我,我跟他拼了?”

  吴隆起问龙宝法:“这人是谁呀?看着熟!”

  龙宝法在他耳朵边说:“那不是龙沙獾呀,没事,没事,年轻人经常打架。”

  他扶着吴隆起继续走,吴隆起说:“可他是百户,百夫长呀,怎么能打千夫长,下头都是两边的兵,出事呀。”

  龙宝法只是说:“没事,没事,习惯了就好,习惯了就好。”

  吴隆起心里感激他,但表面上还是说:“谁给他撑腰,你么?不然他怎么敢打千夫长?”

  龙宝*了一愣,说:“这?!”旋即又说:“不是。他?!谁也没给他撑腰,习惯就好,习惯就好。”

  正说着,他用手一指:“小公主,小公主来了。”说完喊了一声。

  龙妙妙就到跟前了,见面就问:“前头怎么了?”

  龙宝法说:“还不是为了找你?刚刚找你,人把丞相围了,龙沙獾护丞相,在那打开了。”

  吴隆起还是怕出事儿,毕竟这是宫殿大殿正前方,士兵们群殴,再坏事不过,何况龙妙妙也在,就说:“龙沙獾是吧,打得可是千夫长,宝法,别管我了,赶快去制止一下,别闹得没法收拾。”

  龙妙妙也一样说:“没事儿,他打架不是一次两次了。”

  又一个司空见惯的。

  吴隆起真想问问,可顾不得,就说:“你赶快带些人去你姐姐那,把王本救出来,王本是来议和的,不能被她弄死。还有,别提王爷和我,只说,只说……”

  龙妙妙说:“我知道,他是我表哥嘛,也是我同窗。”说完就要走。

  吴隆起拉住她,说:“带些人,记着,带些人,你姐姐可能不会给,今天他说,他们东夏要把你姐抓去,给东夏王做最小的小妾,那张嘴太辱人。”

  龙宝法却有了人选,说:“让龙沙獾跟你一起去,别人骨头都软,他去好些。”

  龙妙妙这就带着骑士们移动过去,远远就见人圈荡漾,随后,荡漾的人圈开始移动,好些兵都跟去了。

  吴隆起心里没有半分把握讨出人,死马活马且也只能看着,这会儿反正是得等消息,不由记起上一次龙妙妙向自己推荐龙沙獾,说:“是不是小公主在给龙沙獾撑腰?”

  龙宝法苦笑说:“没有,没有,他干嘛让人给他撑腰?”

  吴隆起问:“那他怎么敢打千夫长,打一脸是血,没人敢吭。”

  龙宝法说:“他战功卓著,镇得住,没办法。”

  他信口又说:“他百人队都出过千夫长,至于百夫长和十夫长多了去了,人家都叫他的百人队为百户队。”

  吴隆起震撼了一下,问:“这怎么可能?为什么我没听说过?”

  龙宝法说:“你没听说过的多了,论起来,他还是东夏王的表哥呢。东夏王上学时都靠他照看着。”

  吴隆起说:“这个我知道。我是说他的百户队。”

  龙宝法说:“他上过学,读过兵法,十五、六岁就跟他父亲上战场了,带兵时不藏私,肯传授,立了战功又不居功,底下也升迁快,龙摆尾更是喜欢使唤这小子,哪仗多让他去哪,久来久之,下头带出来的军官就多。”

  吴隆起点了点头,说:“那他呢,龙摆尾为什么放着不升迁,见他年纪轻?想锤炼他?”

  龙宝法带着讥讽笑笑,小声说:“谁知道?刚刚给你说了他。他是东夏王的表哥,整个高显就他与东夏王最好,两人打小舔一根糖棍,跟亲哥俩没区别。东夏王奸诈,龙沙獾凶狠,差不多大的就常说他俩一个是狼,一个是狈。对了,还有一个龙血,龙血老在后面跑东跑西。他们的事儿一时半会说不完,还说他干啥?”

  吴隆起笑笑,问:“你不觉得这些都很有用?”

  龙宝法说:“啥用?你想把龙沙獾逮起来?杀给狄阿鸟看?”

  吴隆起“啧”一声,摇了摇头,低声说:“当然有用,打狈是不是找匹狼?前头小公主提过,我也没放心上。”

  龙宝法苦笑说:“恐怕龙沙獾也不行,要了解狄阿鸟,我也了解呢,龙摆尾心底也了解着呢。当年一块打仗,他才多大,用马尿赚人家的马,到了夜里,那儿马子带着马群真恢恢叫着跑,自那以后,龙血那么大的人了,一天到晚吊狄阿鸟屁股后面。还有刚刚那个王小胖,我给你说,王小胖的赖名一半都出在狄阿鸟身上,你找个他们的同窗,对,就小公主,一五一十,她都能给你说清楚。”

  他猛然一醒悟,说:“小公主读书时和狄阿鸟挨着,你要想了解,就找小公主,我可先告诉你我心底的话——”他抬头看看人,小声说:“有次过年,喝完酒,先主给我们这些爷们说过一句很微妙的话,别看我没儿子,可我会给你们留给好主子,大家都是同宗同族,怕都想让我过继你儿子,这不可能,要是你儿子十二岁懂得远交近攻,你领来,没有,都给我死了这份心。”

  吴隆起叹了一口气,说:“这我知道。”

  龙宝法说:“恐怕有你不知道的,他最后一句话说,我也曾想过继老楞家的龙沙獾,不过不是,我给你们留下的主子必是千古奸雄第一人,勇武兼备,资材超绝,小心点吧,不要玩太多小聪明。”

  他又说:“狄阿鸟打过来,我就忍不住想起先主的话,心里瘆,丞相你也别怪我,在还不到二十岁的年轻人,从一无所有混成国王,麾下千军万马就在城门外头,我时而怕怕的,怕是妖怪。”

  吴隆起苦笑,说:“那怎么还有那么多人轻视他?”

  龙宝法说:“没谁轻视他,不过也没谁知道他呀,他十二岁就跟他父亲一起走了,七八年了吧,不过我得替龙摆尾说句话,龙摆尾只是表面上轻视,心里也瘆,不然他也不会急于灭亡东夏,更不会先出兵。”

  吴隆起有同感。龙宝法说:“别看我是个老粗,可我明白,我们这一战输定了,为啥,你看看广场上,这些兵孩子知道啥呢?你别看他们有的二十好几了,他们知道什么叫一块地么?一块地,半个湟东的地也叫一块地?我还知道,狄阿鸟求湟西那是一定的,他一回来就瞄上了。得了湟西,隔条河望着他家,他才好拉人跟他干,雍人一色走完只是个开始,他占了湟西,当中隔一条河,能有人半夜游泳过去。”

  吴隆起悚然,轻声说:“没错,没错,修内才能攘外,他一回来,无疑给我们敲了钟,要是不修政德,我们就没有还手之力。”

  龙宝法摇了摇头,说:“不,修也没用,你修不过他,因为他人能,跟他父亲一样。你能让人有饭吃,他能让人有了饭吃还有衣裳穿,你能让人有饭吃了还有衣裳穿,他能让人有饭吃有衣裳穿,还能搂个俏媳妇,你修得过?哦,丞相,我说的这个你不是你哦,是……”

  吴隆起连忙说:“我知道,我知道,那你看,我们该怎么办?”

  龙宝法反问:“你问我个大老粗?”

  不过,他真有话说,这就说:“要我看,不跟他争,也不叫他们跟咱争,要是他答应不跟咱争,咱就给他地,不然,免谈,谈啥,谈了半天,都没用,哎,没用,他想拿高显都没问题,你谈好谈坏不都一个样?”

  吴隆起傻眼了,他没想到大老粗龙宝法会是这么想的。

  龙宝法又说:“我知道,你肯定想,这样还没用,他现在想要地,答应了,以后呢,说话算么?要我说,其实我们两国,就像哥弟分家过日子,哥不在了,要没孩子,弟弟拿走,天经地义,弟不在了,没孩子,哥拿走,也天经地义,让他知道这些,他就不动咱了,咱就得一天是一天,得一时是一时。”

  吴隆起崩溃了,几乎崩溃在这儿。

  龙宝法也是宗室呀,心底的话就是劝人家,高显迟早是你的,你别急,然后得一天过一天。

  可是他找不出话反驳。

  事实很简单,狄阿鸟得了湟西,两边隔条河,百姓再不济,也是哪边日子好去哪,如果他有他父亲的本事,自己怎么修德,也修不过,何况他是大王,一国没有掣肘,自己呢,不是一个人说了算,修啥也不行。

  吴隆起一咬牙,小声说:“咱缓口气,趁他羽毛没丰满,扼杀他不行吗?起码也收回湟西。”

  龙宝法说:“难。丞相呀,要一家两口人,要打,谁无缘无故动手是谁的不是,是不是?我给你说,狄阿鸟能,能人肯定心大,你看他现在叫嚷说,他东夏国,东夏国是个国,他站稳了,他肯定不这么说,他肯定说东夏国和高显国暂时是两国,将来还是一国,不打仗。你不提,人家提,他提他得人心呀,他提顺人心呀,你当咱们隔片海消息不通,你骗孩子说,那啥东夏和咱没关系,东夏人太可恨,狄阿鸟跟咱有仇,十年八年后,孩子长大了说短腿的现在跟咱打仗的倭寇是咱亲兄弟,不是呀,咱就隔一条河,就是一家相分,骗得了么?”他说:“对了,说书的说,天下大事,分久咋啦?”

  吴隆起没好气地说:“你们又不是中原人,但凡中原朝廷才讲这个,没有再比统一更大的事儿。”

  龙宝法说:“一样,一样,一回事,王本说的没错,有些事你不了解,我们和北雪山族远,和他们近,你看看北雪山族跟我们长得就不一样,我找儿媳妇,嫁女儿,还是找河那边的,我不管,我是个老粗,他们能怎么得我?”

  吴隆起分辨一会儿,说:“长得不一样?”

  龙宝法说:“有的看起来表面上一样,其实不一样,真的不一样,我也说不清楚,大概心不一样。”


  (https://www.uuubqg.cc/21_21268/1361112.html)


1秒记住笔趣阁:www.uuubqg.cc。手机版阅读网址:m.uuubqg.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