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趣阁 > 挥戈逐马 > 三十九节 打狈用狼

三十九节 打狈用狼


  要在掳掠之前打招呼并不容易。

  高显也是一个军事化国家,举国青壮都像未上番的军队,唯一不同之处则是不相统属,没有战争不会上番。

  数日前,高显往湟西用兵,征调走不少青壮,后来东夏大军推进过来,王室试图将他们组织起来,将先头投入到战场阻击,却被击溃,而后续人马根本没拉调上去,只能改变预案,就地抵抗,一部分用到布防西线,一部分用到布防南线,将他们居住的土图,寨,小城镇当做堡垒。牛六斤从南方迂回,黑虎掏心,投降者众多,被撕开了。尽管如此,民间还是有不少分散的武装力量。

  在这种敌我状态,未得到他们认可的政权想在不选择攻破的时候,让他们敞开大门,任己方进去宣传说服,几乎等于白日做梦。

  不过,王本是一个当地人。

  他对周遭太了解了,自然能把大部分家族的渊源和恩怨摸得一清二楚,剩下的一小部分他即使不清楚,也有合适的途径去问清楚,为此,特意制订了一个“蚌壳计划”。

  所谓蚌壳计划,两扇蚌壳指东夏和高显,珍珠则是指夹在中间的百姓,至于计划,是要按时间按地区划分名单上门,给出有所指必索所果的事实。

  作为统帅,狄阿鸟连夜审核了王本的想法,自然知道王本要干什么。

  王本的第一层用意显而易见,那就是打草惊蛇,将某片区域作为自己纳降的对象,看似让人有了防备,可是头人和首领们越是防备,越是慌张,越会不顾一切向高显要援兵,要是要不来援兵,而又无心投降,就会做出战前准备,而自知抵抗不了的,就会想着赶紧带百姓转移出去,就像中原百姓成群结队避兵灾一样。

  这第一层用意的背后,则是第二层用意,分区掳掠,有利于兵力的部署,能使有限的兵力带着强大的震慑力,集中使用。

  而第二层用意之后,还有第三层,贵族,头人,头领要进行战前准备,势必通过百姓们,声势被造出来,王本不用进寨门,就已经在作宣传了。

  百姓们要是个个知道某天某时,东夏王会到我们这抢人,看着眼前的主人们,头领们热锅蚂蚁一样,会干什么呢?

  在哪都一样,百姓们总是不相信大道消息。

  这个时候,王本微弱的宣传就像是小道消息,通过民间议论,一层层扩散。

  东夏王名声在外,再不济也有一小撮百姓和奴隶不甘现状,收拾好家当,趁乱好投降,一部分百姓则无所谓,消极怠慢,他们自然也会收拾好家当,要么跟着避兵,要么随波逐流去投降。如果这一目的实现,形势又足够乱,等于把蚌壳撬开,百姓们被剖出来,成为即不属于高显,又不属于东夏的中间派,各奔东西,各择其主。

  在这三层用意之后,就是秘密潜入、渗透和收买。

  王本能通过种种渠道,分析一些重要乡党投降的可能和条件,利诱不在话下,也能收买更多的奴隶和平民,到局势乱了,水浑鱼蠢动,珍珠脱壳的时候,忽然在背后一推,效果立竿见影。

  计划,步骤,每步要实现的目的,己方对形势的控制,这些细细密密的材料哗啦啦地汇聚,随着忙乱而不失条理的参谋们你来我往,装订成一匝之后放到面前,狄阿鸟略微参阅,点一点头,在一条翻转的渔船所做的军案上一拍,已基本尘埃落定。

  与此同时,为了迷惑高显,为了检阅军队的调配水准,狄阿鸟发自己家的嗒嗒儿虎一囊凉茶,派他坐镇中军玩髀石,而自己亲自攒聚大军,摆出无数锦旗,砍伐树木,就近征调木材石料,抢占一处处要地,修设工事,铺装器械。

  到了夜晚,城外声势不歇,城内军民大气也不敢出一口。

  王宫大殿灯火辉煌,各级将领各配刀剑在外殿穿梭,淑女夫人们莺燕相投。

  相反,这些淑女夫人们并没有活跃气氛,反而衬得骑士们身姿挺拔,英武高大,冷酷严厉。大殿自基向上,除了一只下山的白额猛虎作浮雕,再没什么铺衬,但是铜灯折射台阶,劲挺的武士走在下面毫不起眼,狼狈的桌子铺开,上头都是一盆一盆焖烂的白斑肉,除了几分朴素的雄伟,更多几分壮观。

  他们走在下面,相聚为好几群,话并不多,时而扫向内殿,等候内殿的安排,时而与自己某位好久未见的亲友相互拥抱。

  相比他们,龙沙獾则蜷缩在食物案子一旁,享受地啃厚肉,不时抬头翻翻略带灰白,杀机重重的眼睛。

  他的妻子李毛毛也来了,身材娇纤而饱满,扎着蓝色的头帕,就坐在一旁,老是用充满不忍的眼睛看着他,终于,她是忍不住了,撞撞龙沙獾的胳膊,狠狠地瞪了一眼,好像在说:“你看你的吃相。”

  不过,她却没说,只是慢慢伸出手,把龙沙獾手中的肉垫取下来放下,叹了一口气,给了一个手帕。

  龙沙獾看了她半天,才接在手里,在手帕上揩些肉渣,面带讽刺地说:“怎么?嫌丢人?”

  围绕着他们周围的是一些自命不凡的年轻人。

  忽然有人抬起脚,斜斜蹬上桌棱,跨步卖臀。

  龙沙獾嫌恶地扭过头看看,扭回来说:“你知道他们为什么不肯好好吃一顿饭么?”

  李毛毛摇了摇头。

  龙沙獾附耳过去,轻声说:“嫌食物不入口。”

  他看着李毛毛疑惑的眼神,忽然笑了,割了一块,送到妻子嘴边。

  李毛毛忍不住说:“好好的肉……”

  她咬了下去,这才知道这是白水煮出来的猪肉,低声说:“怪不得没人吃,原来是白水煮大肉呀。”

  龙沙獾冷笑说:“好像你不是当地人一样,才知道呀?”

  他淡淡地说:“战前祭祀宗庙的祚肉,贵戚分食,在以前,那是一种权力,可现在,人都吃不下,还打个求的仗。”说完重重一摔,又厉狠狠地喝了一声:“猪爪子都上桌了。”李毛毛连忙推他,要求说:“少说两句,你管人家呢?”

  龙沙獾没有吭声,朝对面看去。

  桌子对面正好有个彪壮的男子弯着腰抓了块肉,啃了一嘴就吐了出来,说:“这啥肉,油瀌瀌的,恶心死了。”

  龙沙獾眉心一皱。

  李毛毛连忙在底下拉他。

  这时,一旁的人代为解释说:“猪肉,祭祀撤下来的,你不吃就别吃,别乱说话。”

  那人愕然:“长生天呀。”

  他大声说:“没听说过用猪肉祭祀祖先的,我的阿爷爷,他也肯定觉得难吃。”

  李毛毛担心地望了龙沙獾一眼。龙沙獾没生气,带着莫名其妙的怪笑,抓了自己面前的肉又吃。

  对面那人干脆当怪物般指着他大叫:“你吃,好吃?”

  龙沙獾静静地看着他,沉沉地说:“这是我们的风俗。”

  那人毛躁着说:“我们的风俗?我们没有这风俗。”

  龙沙獾冷冷地说:“我说的我们,什么时候包括你在内了?”

  一大群人“呼啦啦”把两边围了个水泄不通,一个叔辈说:“沙獾,这是我们北边的宗亲,你不知道?”

  龙沙獾没吭声。

  李毛毛连忙道歉说:“他确实不知道,看着一桌祚肉无人动,怕仗没法打,心里气。”

  周围的人一半一半,看怪物一样看着她。忽然,有人一指,说:“这是个雍人婆娘。”又有人证明说:“雍人才吃猪肉,拿猪肉祭祀,我们咋也吃呢,是该恢复习俗了,就是我们都吃了猪肉,狄阿鸟那个兔崽子才能哄骗住底下的人。”

  李毛毛有点怕。

  龙沙獾圈住她,冷冷扫视一遭,说:“刚才是谁说的,我会找人看着你,看你们一家以后吃不吃猪肉。”

  他攘了李毛毛的肩膀站起来,趟出人群,说:“你还爱凑热闹呀?!我送你回家。”

  他们绕过一个圆柱,走到外面。李毛毛站住了,问:“你们雪山族以前不吃猪肉?”

  龙沙獾摇了摇头,说:“别听他们瞎说,我们一直都吃。”李毛毛说:“那刚刚他们怎么说……”龙沙獾打断说:“谁知道我们是不是一族人?谁知道当初是不是为了拉拢他们,两厢情愿地认祖归宗?你回去问问我阿爸,他会告诉你,我们雪山族人就是用猪肉祭祀祖先的。这只能说明,我们根本不是一族人。”

  李毛毛连忙说:“我们也是。”

  龙沙獾不怀好意地笑笑,扶着她的肩膀走着说着:“所以我才把你娶进门呀,你阿爸请我喝酒,讲我们两个的事儿,我看他吃猪肉吃得高兴,回家照实给我阿爸一说,我阿爸就一口答应下来,回头,你得感谢感谢家里那几口猪,给它们披上红花怎么样?”

  李毛毛气恼地还了一句:“要披红,你给它们披。”

  她看到自己家的马车就在眼跟前,请求说:“你不要送我了,你回去吧,免得给人家借口。”

  龙沙獾点点头,说:“他们有什么借口?只有我一个人吃猪肉?”

  他仰天就笑,说:“阿鸟家牧场大,牛羊多,反倒吃猪肉吃得少,要凭吃猪肉往他身上扯,那也得扯得上?”说到这儿,又说:“那些疯狂攻击他人的北边人其实最敬畏的是阿鸟的阿爸,狄阿鸟要是打进来,说不定他们比我们更先投降。大家互相攻击,不过是围绕着权力打转,消灭政敌,因为要撇清而撇清,代价太大。”

  忽然,他住嘴了,原来吴隆起的马车泊到了他们家的马车后面,匆匆下车,带着人,从他们家的车后绕过来,刚刚竟然偷听一样站住了,忽然之间,像是从地下冒出来一样,直勾勾看住他。

  李毛毛又狠狠地撞了龙沙獾一下,显然是怕龙沙獾刚刚口无遮拦,惹祸上身。

  随后,李毛毛上车走了。

  吴隆起重新辨认一番龙沙獾,要他一起走,一边走一边说:“这也正是我担心的,我们如果不惜一切和阿鸟撇清,代价太大,也许下一刀更狠,直接宰向儒教,而没了这个,我们的国家就没有建国的依据和方向,国体崩溃,重新变成一个极不稳定勿鲁斯。”他肯定地说:“看来我们的想法是一致的。”

  龙沙獾倒没想这么深,尴尬地笑笑,说:“我刚刚发牢骚呢。”

  吴隆起说:“不是牢骚,是远见,我可是对你寄予了厚望,既然碰到了,也听听你的看法。以你看,狄阿鸟会不会攻城?”

  龙沙獾叹了一口气,眼神在天空打了个转,肯定地说:“不会。”

  吴隆起问:“为什么?”

  龙沙獾说:“许多人都说他太虚伪,这话不对,他除了奸诈之外,以英雄自诩,以英雄自诩,那就不会毁坏自己的声名。高显是他的家乡,那么多人同情他,被他买到了心,当他是自己人,他心里应该很清楚,而一旦攻城,弄不好就会把自己建立起来的美誉给毁掉。要是仗打狠了,城内势必同仇敌忾,城内要是上下一心,他那点人,是不够攻城的,所以我想,大公主的判断是对的,他不会攻城,只会虚张声势。”

  吴隆起说:“这是一些军事将领们分析不到的,你继续说。”

  龙沙獾这又说:“东西两面我们都没丢,他即无法困城,又没有足够的兵力攻城,哪来把握攻城呢?我看他是明攻城,暗中调集兵力,打我西线。”

  吴隆起说:“这一点,你和龙摆尾将军的看法相当一致。有人不断提出疑议,那就是勤王人马陆续抵达,东西两线空设重兵而一动不动,任由两、三万兵马孤军深入,显得太无能,他们要求两线兵马同时进逼,四面围住夏军,反守为攻,你认为怎么样?”

  龙沙獾摇了摇头,说:“提这样问题的都是睁眼瞎,不算勤王人马,我们加上卫戍,丁壮,能凑齐三万就了不得了,兵力仅仅与他们相当。狄阿鸟棋盘般驻扎,看似分散兵力,就是在提防我们,保证人马运动的空间,四路进逼,真正分散的是我们。我们袭袭扰扰还行,要是孤独一注,那就太儿戏了。”

  吴隆起说:“可他们根本没有巩固后路,目前为止,粮草已经所剩无几,战争一旦陷入胶着,他们一没补给,二无退路,为什么反而说我们是孤独一注呢。”

  龙沙獾沉默了一会儿,说:“湟西战场我们并没有优势,而且我在东夏的营地见到很多车辆,还没有到缺乏粮草的地步,我还见到一些船壳,可以独立过河。从他们那边讲,他们虽然有点儿困难,但还是可进可退的。从我们这边讲,事先我们没有足够的时间坚壁清野,兵力并不占据绝对的优势,又是拼凑的,再加上目前的局势使得各方通讯困难,难以统一调度指挥,只怕反会给东夏聚集兵力,围歼一路的机会。”

  吴隆起点了点头,又说:“难道我们就没有战胜的机会了?”

  龙沙獾说:“有,勤王兵马已经上来了。我们以部分人马反复出击,冲击敌军近营,迫使他们后退,将绳索拧成一股,解城下之围,通行政令,再像鞣牛皮一样,耐着心作战。”吴隆起满意地笑了笑,给出他自己的判断,说:“狄阿鸟想与我决战,以战求和,未来几天,可能会迫使我们做出决定,既然你觉得应该以一部分人马反复出击,那我就和龙摆尾商量商量,给你调拨三千人,让你担此重任好不好?”

  龙沙獾犹豫了片刻,说:“赏罚任免全归我管。”

  吴隆起深深吸了一口,暗说:“赏罚任免虽可由将领做主,但对于眼前近处作战,对于他本人的身份来说,却不是件好事,不过,也恰恰证明,他个人很坦荡。”他别过龙沙獾,从大殿旁侧绕往内侧,一路跟身边的人念叨说:“打狈用狼。”在两边的人稀里糊涂中,他笑了笑,又说:“稳如牛,狠如狼,目如鹰,魄如虎熊,心如磐石,利弊通透,若经一番雕琢,可为上将军。”

  高显最不缺的就是军事将领,宗室耶懒部一百七十户,出勃董(将军),猛安(千夫长及千户官),谋克(百夫长及百户官)数百,按出虎金部,白山部,黑山部十数族以精兵健锐著称,国内绝非无人可用,伸手一抓一大把,只是狄阿鸟太狡猾,太虚伪,老小将士可用不可敌,在此时节亦无发倚重。

  然而世间万物相生相克,毒草周围,往往有解药相衍相生。想战胜狄阿鸟,也许就应该从狄阿鸟身边找起,这样得到的人选才能了解他的秉性,熟悉他的为人,善于抓住他的内心,知己知彼而胜券在握。

  这一时间,以龙沙獾为首的几个伙伴,无疑被高度重视。

  吴隆起已经从各个方面考验过龙沙獾了,很满意,满意得有点出乎意外,以至于自己不敢相信。

  他是雍族,而从雍人的角度去看,一个重要的军事将领不能光英勇善战,指挥有方,在战场上有智有谋,最重要的是知政,有远见大略,龙沙獾的一句“为撇清而撇清,代价太大”,无疑最是深入他心。

  龙氏崛起也不过数十年。

  其余部族父死传叔,子分家,三代不亲,到最后宗室数十户谁也不服谁,碰到好机会,一起出出兵,有了借口,纵兵相夺,而龙家很早就实行父子传国,嫡庶区分的制度,这使得他们家族相当稳固。龙百川的父亲世宗继位时,所部刚刚转为农耕,只有二千四百三十七户,而整个联盟的武士加起来才千人左右。到龙百川当家,以王氏为首的雍人给他献上九种农具,告诉说:“吾主勿忘稼穑之艰辛。”后来又建议说:“诸部当以教条约束。”当时,几支百余丁的小族不堪忍受教条,叛乱,他光靠己部和雍族兵超过了四千,信心大增,欣喜若狂地跟人说:“此战兵达四千,一定取胜。”

  几年后,他的大儿子龙青云成年,辅助他,献策:“阿爸可取消诸部族长的令牌,唯我一家法令。”

  龙百川照办,再次大举用兵时,兵员已经过万。

  而后,龙青云从老师那儿听来绥远之想,献计:“关外城邑仅余五,我部最弱,然而人马强悍,更靠北方不毛,可代天朝行官事,当献宝马财货贿赂天朝,使之给我惕隐官职,督办小族。”龙百川又听了,不过自己却没有当这个节度小官,而是让儿子龙青云当了。从此龙青云摇身一变,骑上马,带一群健儿出发了,去宁古塔去按出虎水,入密林,过深水,狐假虎威,为中原朝廷绥远……有次与年轻的狄南堂结伴。狄南堂告诉说:“北人出入深山、密林,游猎于原野,你一次出行能见得多少?借朝廷招抚完,你是你,他依然是他,他怎么会被你役使?今日首领与你结拜饮酒,十年八年后,首领更替,却又无人认识你。不如你在学习其余几镇的基础上,派人教他们耕作,让他们定居下来。”

  这一句话奠定了龙氏富强的基础,也成了龙青云一而再,再而三,千方百计希望狄南堂出山辅助他的原因。

  他们从此帮助周边小族,乃至山林百姓耕作,在防风镇广开商路,买来铜铁,与人交换,实力迅速膨胀,因而有人说,龙岭与人好,送人衣食,龙岭与人交恶,强兵尽掳其民。到龙百川年老,隐隐据五镇之首,号令百族,未敢不从,恰好狄南堂致力矿业,又插上一手,人口之多,马匹之众,兵甲之犀利,都超出了父子数代的积累。而这期间,从父子传承到战俘上缴再分配,再到政令唯一,从半农耕到劝耕桑,劝定居,再到开矿,将大本营变成聚集人口的交换地,农垦,兵垦,屯牧,设立户官和夫长分离制,说白了,国家的根基是建立在儒家思想上的,虽有变通,却一步一步拿中原朝廷做参照,尤其时现在,朝廷的三公九卿丞相制,区域官员任免制,大族封邑制,一套一套,一套一套,如果仅仅为与狄阿鸟撇清,一一废弃,那就是大倒退,而狄阿鸟对高显的威胁,归根结底源于国家的根本,源于儒家思想的渗透,一句话可概括之:百姓盼仁君。

  现在的高显,已经是一边前进一边倒退了。

  如果因狄阿鸟的存在动摇国家的根本,以后这个国家该怎么行之有效地统治呢?不管龙沙獾是不是牢骚,他起码隐隐约约明白了这点,而别人却还都不明白,包括那些位居高官的公卿,包括龙摆尾。他们轻雍族,却不知道自己已经与雍族合为一体,也不会知道百姓们为什么看到狄阿鸟的仁慈,就希望他继承王位,更不知道西镇百姓的迁徙已经表露出一个事实,国本动摇。

  宗室们,大臣们不知道国家根本所在怎么行?

  吴隆起想想就够头疼的。

  不过,这也更坚定他启用龙沙獾,栽培龙沙獾的想法。

  “十步之泽,必有香草;十室之邑,必有忠士。”

  百万人口的高显岂无决一死战的勇士,肯定还是有的,关键就是谁能摸透狄阿鸟,只要自己选对了人,用对了人,战争到了最后,还是瘦死的骆驼比马大。他甚至有个想法,那就是如果有可能,把龙沙獾带到身边,当成自己的学生培养、照料。带着这些让脑袋一热一热的想法,他进了内殿,内殿中三公九卿都在,在一张张开的地图面前指斥部署,几十名奴隶在穿堂里头浑身滚汗,推动木轴环扇,给他们运送凉风。

  当中的是龙青潭。

  龙青潭的榻几另一侧,窝着懒洋洋的龙琉姝,身畔又两个宫女蹲伏,呈送三角形的西瓜瓣牙,玛瑙似的葡萄珠和野果。

  白发苍苍的龙衮是几朝老臣了,坐在龙青潭下边的椅子上。他以下,依次是一些重臣。

  此时,正有一个三十多岁的将领正在陈述意见。

  吴隆起进来,打断他一下,向龙清潭行过礼,看龙衮急切向自己招手,让自己坐他的位置,就趋步上去,按住他说了句:“老公爷这是干什么?”

  说完,才站到他旁边,朝那名发言的将领看去。

  发言的是勃董乌春,身材相当高大,两侧的头发披散,中间扎束额上,像一头巨人。他笑过一笑,磨磨牙齿霍霍,继续自己的发言说:“我们高显人身材都比他们高大,出了名的善战,就是被花言巧语给哄骗了,不如你们给我挑上两千生部兵马,让我去击败他,我不相信战神会向他倾斜。”

  另一号将领颇剌淑也以同样的语气说:“近些年掠夺来的百姓太多,一个个跟瘦猴一样,根本不能打仗,非得把咱们原先的人集中起来,那样的话,只需要两千。”

  龙琉琉摊开手掌,懒洋洋地说:“可惜金努术带着他的人去了湟西,不然他用他的几百人马就够了。”

  这是在讨论怎么打仗么?

  这是在谋划?

  结论是出兵越少越好。

  吴隆起哭笑不得,立刻朝龙摆尾看去。

  龙摆尾跪坐在毯子上,流露出不耐烦的样子。吴隆起顿时明白了,这也不是他希望看到的。龙摆尾抬头看了吴隆起一眼,这才说话:“是呀,是呀,当年我们作战,无一不是以一当百,加上身高力强,铁甲深厚,手持重钧,善走射,标投,入阵而披靡,故有满万无敌的说法,反倒是人多了,心不齐,打法也跟不上,也好,出兵越少越好。”

  吴隆起差点笑出来。这会儿,一本正经的龙摆尾无疑不肯全线进攻,在这儿借人的话作文章呢。兵越少越好,也亏他才能说得出来。他记得龙沙獾这个人选,朝几个临危正坐,虎豹龙盘的黑脸将军看去,却发现从这个英勇善战上引不出龙沙獾来,让龙沙獾来给他们比,无疑逊色。

  龙琉姝娇滴滴一笑,慢吞吞地说:“你们一个个满脸大汗,还真当狄阿鸟是回事儿,实话告诉你们,我接到了现报,他已经开始在外头造谣,拐带百姓准备逃跑了,说我折磨王小胖侮辱了他,他不想因为我惩罚太多的人,为了惩罚我,就掳些百姓回家,大家给谁做百姓不一样,就这样,呵呵,他也知道什么是侮辱?”

  突然,她变了脸色,一把掀了果盘,使劲跺了两下脚,指了一指,大声说:“出兵,两千就两千,不给我生擒这个王八羔子,就不要回来。”

  她进逼过去,找着人脸去瞅,忽然挺挺脖子,又笑了:“你们都是这模样,不会吓到他吧,我挑一个,挑一个。”

  吴隆起心里一颤,心说:“坏了,看脸挑将。”

  他顾不上了,连忙咳嗽说:“大公主,我这儿有个人选,只是他职位低微,不能同室并列。”

  说到这儿,他发觉众人看住自己,略一沉吟,连忙补充说:“杀鸡焉用牛刀,只找个百夫长就可以了。”

  龙摆尾第一个问:“谁?”

  龙琉姝也猛地一扭头,眨了几眨眼睛,说:“百夫长?哪个?”

  吴隆起觉得很难找出合适的理由,难了半天,把心悬着说:“打狈用狼,这狄阿鸟自幼读书,百般生事,有人就给了他一个外号……”龙琉姝一转身,伸出一个指头,说:“狈。”她微微张开橘子瓣一样的嘴唇,戏剧化地睁一睁自己的左眼,会意一笑,如鲜花着锦。

  忽然,她抬了头,抖一阵猛烈的梨花雨,笑得直喘气,说:“好,就用个百夫长去打他到处跑。”

  她走回去,轻佻地总结说:“让老虎抓老鼠,是抓不住的,找只猫,几跃就逮上了。”她扇了扇手掌,说:“天真的很热,太热了,孤呆得心内膨胀,回去冲冲凉,找个能说笑的解解闷。”

  说完,在龙青潭傻了的目光里,刮了道香风,扬长而去。

  走到末了,看到把守的武士怪年轻,怪英俊,停住拿手指在他脸上捏了捏,“啪”地往屁股上击一记,弄得一屋子男人心里发麻,有人兴庆:“幸亏长得不好看,要是她当面捏我两把,调乐一番,以后就糟了。”

  有人几十年的老心老肺咯嘣直跳,暗说:“大公主的手指肯定又软又痒,我可是被点着了,要是能讨上她欢心,说不定……”

  龙青潭则差点气背过去。

  他强行忍住不悦,问:“狼?”

  龙摆尾说:“说的是龙沙獾,不妨升他做千户,给他一千人马。”

  吴隆起心里清楚,龙摆尾把人马从两千掉到一千,是想取悦龙青潭,让龙青潭答应下来的,连忙说:“一千太少了。”

  龙青潭这才说:“是呀。一千太少了。”

  龙摆尾则强调说:“这次用兵,倒不是却敌,主要是给狄阿鸟的颜色看看,转抄攻城器械,将其破坏焚毁。出兵越少越好。准他挑选健儿也就行了,多了他带不了。”

  龙青潭说:“好吧。”

  龙摆尾这又站起来,走到一旁,在众人的注视中点了三块区域,告诉说:“他只要抄掠这几个地方,就足够了。”

  接着他又说:“这是第一步,如果他打赢了,再给他加一千人,让他试着破敌营寨,只要他能赶退敌人前营,他就立下头功,而后……”他划拉个大圈子,表示勤王人马抵达城下的过程。

  吴隆起有点意外,因为他的战法和龙沙獾的用意大同小异,都是小心翼翼,暂且却敌前营,恢复政令的通行,将兵马凝成一股,再作打算,微微点了点头。

  龙摆尾又说:“这是第二步。第三步则是败敌。”

  他拉出了三四道线路,说:“水军已回,一些战船可以经湟水,红沙河,直达王城,这对我们很有利。几万勤王兵马如果靠拢过来,我们就可以一边围歼,追击,一边支援湟西战场。”

  这一点和龙沙獾有了区别。

  不过也不奇怪,龙摆尾毕竟是全军统帅,他不光着眼眼下,还想着湟西战场。


  (https://www.uuubqg.cc/21_21268/1361117.html)


1秒记住笔趣阁:www.uuubqg.cc。手机版阅读网址:m.uuubqg.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