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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九节 不败散勇


  熊熙来有备而走,都已经准备妥贴,掀开布帘,似假非假地掺了李言闻一把,前面的柳林窝子里就都是队伍里挑选出来的壮卒、马匹了,面朝一名武官模样的使臣,拱着辆结实而不显眼的小马车。

  卒子们换上当地人的打扮,像宣誓过什么似的,不再发出一丝响动,眼看熊熙来在一个人的帮助下,胁迫着李言闻步步走来,纷纷转过脸去,随着那名使臣一扬手,则纷纷抢往战马。

  李言闻没作无谓的反抗,和和顺顺地走在前面。他是有着智慧的人,待知道事已至此的不可改变,也就收拾得很从容,走得也相当平静,嘴角还带着一丝淡淡戏虐,此时不过是在想:只有一辆车,嗒嗒儿虎和他乳娘会在车上吗?要是这样乔装打扮着溜,这熊大人,难道还骑马不成?

  刚是想到这儿。

  车篷被打得砰砰响,想是除了嗒嗒儿虎这样的小孩,不会有人以此消遣,李言闻心里一轻,三步并作两步到了跟前,正想叫嗒嗒儿虎一声,想起什么来,猛地转过脸朝熊熙来看去,只见熊熙来的亲兵拽来一匹烈马,而他本人正束着短甲,掖下长剑,似知似不知地接受另外一名使臣对众人作出的虚假安排:“各位军士,你们一定要保护熊大人回备州,他可是负了重要的使命,路上有什么闪失,拿你们是问。”

  李言闻也是中原人,出入权贵人家诊治病痛,耳濡目染,见过太多的官员了,文的瘦,武的肥,文无轿不出,坐车都做不惯,武有马难骑,上上不去,他突然间恢复了一点儿对熊熙来得敬重。

  国事之下,大夫披甲,倘若中原士大夫人人如是,岂有盛世之虚,兵戈难用?他望着熊熙来,把帘子掀开,嗒嗒儿虎高兴地喊了一声,像头小猫一样蹿进他怀里,然后抬起头,亲昵地吵嚷,挠他。

  他回头看着,看着,发觉熊熙来要说话了,不知对方要说什么,怕嗒嗒儿虎打搅,连忙揽住嗒嗒儿虎的双手,比划说:“阿虎,听。”

  嗒嗒儿虎注意力转移,不知好坏地喊了一句:“熊伯伯。”

  可是熊熙来并没理他。他正在奇怪,听到这位熊大人持一把短刃,割断一缕头发仍在地上,在一阵鸦雀无声中旁若无人地说:“滋事体大,吾亦一马前卒尔。报效国家丈夫事也,充一前卒亦吾平生所愿,但望尔等与吾同心,生不求梓棺厚土,只为边疆太平。”

  众人无不凛然,追在后面,先是踊跃,最后几乎是异口同声追随说:“誓死报效熊大人。”

  李言闻亲了嗒嗒儿虎一下,爬上车,往前靠靠。

  嗒嗒儿虎却还要看,合着两手抓抓挠挠,实在看不到了,就面对乳母说:“阿嬷,吾一一马前兵。”

  刚刚坐稳,人无声,马恢恢,数人已提兵先走,马车上车夫也挥了鞭。

  马车走着,马车夫却闲。

  这夏车的布篷也就防外人看个脸,挡挡日头,马车一走起来,布篷就被风吹得呼啦乱飘,里外通着气。

  晚上走,黑夜走,天明还走,走久了,车夫打发着无聊,面朝着前方问抱着嗒嗒儿虎往前看,指指点点地李言闻:“先生呀,外面再好,不如自己的家,出来多少年了?比起在家遭罪,流落塞外是个滋味么?那您得回去。您压根就不该出来。”

  他说得李言闻有点羞。

  嗒嗒儿虎大概觉着李伯伯不高兴,大叫一声:“你赶你的车,别说话,吾一一马前兵。”

  这一说,把车夫逗乐了,也让他把话题引到了熊熙来的身上,说:“像熊先生一样的当官的,少有,少有。”

  他一抡鞭子,声音有点悠扬:“这熊大人怪,出使在外,他硬是没夹带东西,也没告诉说谁能夹带,谁不能,一开始,这里头就有个副使说,出这差是苦差,要是不搂些钱财,岂不是白吃罪?哎,熊大人冷笑一声,怪副使陷他不义,翻脸给打了数十棍,随后,有人巴结他,心说,这是个刚正的官,眼里岂有沙子?跑到跟前说:大人,他们都夹带呢。熊大人又一冷笑,说:尔搬弄是非来了,这是一苦差,行走于他国外乡,餐风露宿,夹带一二,换些薄财与你何干?”

  李言闻微笑颌首。

  他是清楚这姓熊的有手段。

  他自己不夹私,噼哩啪啦打了劝他夹私的副使,这是打给官员们看的,如此一来,这些官员哪个敢不收敛,夹带个巨万?反过来,他却又纵容贩夫走卒,把底下人心给拢了个精光?

  车夫又说:“熊大人自出来,餐风露宿,从不开小灶。”他叹了一口气说:“他是真真为朝廷受苦来着,挂在嘴边的一句话,尔等为使团走卒,也是朝廷走卒,我为朝廷走卒,也是使臣走卒。”

  李言闻笑道:“熊大人是个领兵的样儿?”

  嗒嗒儿虎却不让他吭,非要问自己关心的问题:“马前卒是什么呀?”

  李言闻只好分神告诉说:“马前头跑的小兵。”

  嗒嗒儿虎又问:“他厉害吗?”

  车夫吭哧直笑。

  李言闻想起熊熙来此人,叹口气,也笑了说:“厉害,最是厉害的,惟有马前之卒,方敢勇往直前,不然他怎么能跑到马前头呢。”

  嗒嗒儿虎满意了,说:“我就知道马前兵厉害,我阿爸也是马前的小兵。”

  他凭着自己的想象编造:“谁也不是一生下来就骑马,马是后来抓的,养,养大了,以前没马,我听一个阿叔说,阿爸不骑马……”

  车夫不知他说谁,也不清楚嗒嗒儿虎的乳母去掩孩子的嘴,想象下李言闻一书生模样的郎中跑马前边,风刮细柳般往前冲,大声说:“那是,他现在也不骑马。”李言闻倒把心思转到了另外一个人身上,想象那人的殚精竭虑,幽幽道:“你这车手又知道什么?果敢而前,为大事奋身,走于众人之先,此马前之卒尔。”

  突然,前头停下来了。

  车夫也急切刹车,待他们都一震停下,有个打前站的骑士回来通知了,一些来历不明的士兵从山道上下来了。

  这一路其实并不太平。

  东夏被打散的兵多了去,想过河,上游没法过,往下游去,路上遇到了好几拨,追兵也是,不时冒出一股,冒出一股。这一小队人马对追兵有对策,利用朝廷细作办好的碟文和一些金银蒙混,与败兵却不好闹,往往相互警戒着,各抽兵刃,等着给个双双不相殴的示好,各奔东西。

  按说这也正常,可熊熙来本人是奇了怪了,这败兵似乎在拢人,越往前,拨越大,往往给人一种错觉,他们正在渐渐归建。

  熊熙来派人观察过,稍微大一点的败兵群会留下一两个老兵站在某处必经之地上,像是收人,不走了。

  注意归注意,他也没往太深想。

  这一次,前哨回来,带了消息,前方败兵起码三百上下,他立刻给震住了。

  阻止人马前进,就地拉向一个山沟,到了,下马摊开草图,那么几看,他明白了,前方是一道天险。

  方圆数百里的败兵走僻道,恐怕都要到这里汇拢,这没什么好奇怪的。

  要不?等他们过去再走?

  他冒出这个自保的想法,招了副手耿均过来,一边研究,一边派人再探。

  耿均是老行伍,也注意到了反常,说:“前方非是被高显的人马抢险固守了不可。”

  这个判断很在理。

  可这个判断最是让自己这一小枝人马犯难。

  败兵走不了,追兵前头截了,他们就是能混过追兵,可是怎么从败兵中通过?之前遇到的败兵,人少,有的身上还带着伤,自己不率先攻击,他们就不敢轻举妄动,即便是他们缺少吃的,但是一大群,超过三百数,他们就是以众打寡了,只要败兵中有个领头的,倒是看见就把你吃下。

  熊熙来沉吟一会儿,说:“有没有其它可能?”

  说到这个可能,他一身冷汗。

  是有其它可能。

  什么可能不言而喻,东夏败兵截嗒嗒儿虎呢。

  他不声不响一会儿,要求说:“把车里的一家子弄出来,车不要了,咱往深里潜潜,派出人,仔细打探。”

  这一打探就是半天。

  探子回来报告说:“败兵越来越多,追兵也摸来不少,他们在外头打着呢。”

  熊熙来看完草图上交战的各点,心里猛地一凉。

  耿均已经先替他说了:“这不对,这显然是有着作战布局的。败兵败到漫山遍野,单个乱蹿的局面,怎么就聚成一支人马来了。”

  熊熙来想到了一个最坏的可能,东夏王逃出来,也选择了这条路,有了东夏王这枭雄,败成什么样的兵不能聚集出点战斗力?他没有把话明说,听着耿均要往上摸去,寻个地方看看,就要一起去。

  他们爬到一副山梁架子上,往下一望,当即就看到几个刚刚从岔道上赶来的败兵,为首的背上交叉背了两只兵器,身上披一耷拉子锅碗瓢罐,手持一条铣刀,披荆斩棘,随后是两个看起来精神头不错的士兵,左右呈半圆,再往后,带了轻伤,中间还有两副担架,最后则又是几个保持战斗力的弓手。

  这是真真切切而又不可能的事。

  东夏王在前头乱兵中则罢,还有可能,难道他不在,反倒在这十数败兵中?

  耿均轻声凑过来说:“熊大人,这里头会不会有个大人物?”

  熊熙来点了点头,低声说:“我看也是,是个能让人效命的主。”他们观察完这一支,正要走,却又看到了一支远的,人也不多,蚂蚁般往这儿移动,熊熙来较劲心上来,定要去看看,参照一下,一摆手,带着人猫腰抄路就走,约摸两刻钟,他们正面俯视到了这一小队人马,对,还多出两匹马,布局大大不同,却一看就可以肯定,这里有还保留了战斗力,是经过一定组织的。

  这个时候,耿均却情不自禁地说了:“大人,这东夏王一定是个带兵的奇才。”

  熊熙来反倒没悟到,要求说:“你说。”

  耿均说:“这分明是败散再聚,自发的。”

  熊熙来一下怔住了,问:“有这种可能?”

  耿均不确定。

  他却一下确定,说:“自古名将辈出,从不知谁有如此本事。难道说……”

  回到暂时的营地,他还在推测,叫了几个军官说:“你们都看看人家是怎么打仗的。”众军官哪个不信,归于偶然,都说不可能,说败兵满山跑,这不是高显人自吹的,东夏确实败到把大王都弄丢的地步。

  熊熙来沉吟一番,说:“我虽然没有亲历战场,却认为这不是完全不可能,败是真,散,则是一种保存自己的手段,你们想想,追兵追起来了,前头跑一个,跑一个,他们会不追大队,追散兵,追到底,人全跑了,这是其一。其二,东夏王大概早知此败,给下级军官制定了败退的路线……”

  话没说完,有人不同意。

  这个军官倒也敬重熊熙来,拱拱手,表示完歉意才说:“撤退路线,没有军官分别领着,士兵们还个个知道,我还就不信了。”

  熊熙来也不信,长叹一声说:“现在这局面怎么解释?”

  耿均受熊熙来重用,自觉应该为熊熙来维护脸面,说:“大人岂不是因此觉得可怕?要么乱兵互认,一人带头,众人跟随,要么就是他能让每一个士兵都知道他的撤退路线。”他一回头,庄重地恭维说:“知东夏王之能者,只有大人呀。”

  熊熙来听他说得有道理,只好受用,不再说什么,只是回头,再一次把目光瞄向玩耍的嗒嗒儿虎,在心底说:“孩子,对不起了,若不能拿你为质,你父亲这样的枭雄一旦任着性子胡来怎么办?”

  这会儿,他倒期盼追兵上来,双方拚个你死我活,最后全死光,他们这拨渔翁得利,从尸体上穿过。

  追兵一时没有上来,不过败兵像是略一整编,往前出发了,然而让熊熙来觉得可气的是,他们在要道给垒了几个城垛,不是全走完,而是留下数十精装甲士,十余马匹,断后一样驻守那儿。

  走就走了嘛,这是干什么?

  一群朝廷大兵骂骂咧咧,硬说这群败兵不知道赶紧跑,还从容留下数十断后的。

  露营一夜,天亮了,他们才明白,什么断后,这就是前路给后路留的口子,用来接应后头的败兵。

  又露宿一天,追兵终于上来了。

  熊熙来心里焦急,干脆一起爬过去,躲着观战。

  战果让人有点没法接受,上百追兵丢下二、三十具尸体跑了。

  不过第二波追兵倒来得快,三、五百数,一波一波往上攻,双方互射,肉搏,眼看着守方人月来越少,只有三、五个人在城垛上站着,二、三骑突然掩出,一人被射死,一人则趁追兵头目不提防,一箭射中。

  剩余追兵硬是在对方不到十余的战况下裹着头目走了个精光。

  熊熙来虽然知道对方定然是拿精锐驻守,还是看得心寒。俗话说兵一发则难收,能发能守即可。

  败到这种程度,略一组织,还能迅速组织出精锐敢死,岂好衡量军队素质的?他望着、望着,身边的耿均突然拔出长剑,凝重地说:“大人,看来……”熊熙来明白过来了,不趁此时机出击,还再等一夜,败兵来人填补空缺,追兵上来?他霍霍往回飞蹿,到了临时营地,拔出长剑高喝:“欲渡河而归之壮士何在?跟我夺路。”

  趁病要命,渔翁得利之举,哪个不群起呼应?

  众人簇拥着一家三口,受着督促,干脆也不找路,像一群麻雀一样直接往山谷下了,到了山谷找到了路,干脆汇成怒箭。

  怒箭射到简陋的阵地,仅余的东夏兵照样负隅顽抗。他们虽是强弩之末,五指血肉模糊,弓弦难开,照样射翻好几个冲在最前面的人和战马,猛地镇住乱杂抢攻的人吗。熊熙来听到人和马倒地撞顽石的扑地闷响,于心痛恨,就地勒马,大声吵喊耿均:“调几个弓手来。快点调几个弓手上来。”

  耿均却没时间调什么弓手,在人窝中竖马拔剑,一味嚎叫:“冲。给我冲。”

  城垛那儿连缺带囫囵,也就区区几个弓手,哪有射退他们的可能。顷刻间,他们连人带马就冲破了简陋的陷坑,来到简陋的城墙底下。这些士兵虽然有着士气,却与高显的人马一样束手无策,有的干转,有的直接攀蹿,撅着屁股蹬,随后才有人拽上了高显兵丢下的简陋竖梯往上搭,土墙不高,不过错了个人身而已,转眼间已经有人蹬上去了,却一头顶在人家的狼牙棒上,血乎乎地落下来。

  惨叫,怒吼混成一片。

  只厮杀片刻,耿均就看出来了,自己是看笑话不腰疼,刚刚还觉得人家高显兵无能,几百人打不下一个土墙,放到自己进攻,才知道半分不抵人家高显人,因为高显强弓手多,在下面能带给上头的东夏兵伤亡,这才几乎攻破土防。

  外围已破烂不可守,也是东夏兵太少的原因,主动缩了圈子,依稀可看到高显人硬生生趟开的地方,沾满血肉的拒马砦,陷坑,勾挠,网兜,竹刺。

  他们可是接着人家打的,直接面临了临时垛墙井。

  这微型城墙加上垛,只高出一人,墙头外侧攒满毛竹刺,上头只需几个持狼牙棒的人站在矮一尺多的子墙上抡,想怎么抡怎么抡,不管你上不上墙都能敲个实在,即便你突破这一层,等着你的就是后方的冷箭,要是你运气好,不被冷射手兼顾,再后面,矮二尺的地方猫着持钢叉的人,只扎你大腿,一推,你就翻回城外了。

  这样团攻无益。

  耿均旋即把目光放到唯一的正门。

  随着抬头,他把对方的布置看了个一清二楚。

  东夏兵把这一道门傍在一棵砍光枝杈的杨树下,上头垂索,拴着下面堵门的平板车,平板车后再吊平板车。一看这就是个机关,打烂前一个,后面的平板车就给上头的石头丸子草篮子给压过来扣。

  至于扣过来之后会怎么样,事实已经上演过。

  平板车给弹过去,随树冠拉升,一排竹子乱拍,骑兵趁乱而出。

  耿均知道这机关已经用过了,用过了,就不再好用,虽又悬了平板车吓人,其实已经成了这座工事的最佳突破口。

  设计者显然没有想到这个机关需要连续使用。

  当然,他也不用再考虑这个连续使用,因为这毕竟是个临时阵地,有个机关门给机动骑兵提供外冲的机会就够了,还能怎么样?

  简短的时间,完全的就地取材,能布置出这样看似简陋,却杀机重重的阵地已经够让人惊叹的了。

  耿均想督促士兵们不要怕高悬上空,只吓人用的那辆车,就破坏当门车,杀进去,可是还没来得及,因为他是熊熙来的下属,一歪头,原来熊熙来持剑上战场了。

  熊熙来替他窥破这种悬车震慑式布置,大喝叫道:“放着坦途不走?!看我给你们开路。”喝完脚尖一点,竟稳稳跳上了竖立的平板车上,刚刚上去,里头的东夏兵松动绳索,悬车急坠。熊熙来纵身一让,自这儿又上了城墙,那车一反人设想,没有砸下来,反扣在竖立的平板车上方晃动。

  可以看得出来,里头还能把它再一次升上去。

  熊熙来没想到自己竟然小瞧了这机关,不是用一次烂掉,正失神间,一个指挥官模样的残余军人闪跃过来。

  他不敢迟疑,沉着半蹲,抡剑一划,格到对方的兵刃上。

  对方显然想不到他竟然在没有闪避空间的土墙上接下来自己的攻势,本能地连续追击,不断踏内扣外,施展刀法。双方于是就在这狭隘的土墙上翻飞攻击,沿着土墙蹿走。熊熙来很快看清了对方。

  这是一个二十多岁的青年,很年轻,但是很坚毅,虽然满身血腥,衣甲破烂,刀法却纹丝不乱,只是他需要兼顾指挥战场,并不能全神贯注,时而会冲他的战友喊嚷。

  熊熙来出自将门,天赋异禀,力大过人,十八般武器样样精通,自觉可将此人斩杀,依稀听得对方口音,竟是关陇官腔,不由心中一怜。

  他几次将砍向对方脖子的刀外掣半分,格住对方的兵刃,从容攻心:“尔中原之士,奈何为东夏王所用?”

  对方只是闷哼。

  熊熙来在电光火石之间就回忆到了,狄阿鸟是在关陇发的家。

  此人也许是他麾下的重要人物,也正是得到了这些豪杰的报效,东夏王横空出世,短短时间创立了显赫的功业。越是这样,他越是怜惜,眼看耿均也奋不顾身,杀上了城墙,自己一方已经将近夺城,而对方的墙井里都是东倒西歪的伤兵,不由慨叹了说:“你要是条好汉,不如惜些自家手下,你我就此一战,我胜了,你让我们过去,你赢了,我撤走手下,任你处置。”

  对方迟疑了片刻,回头看了一会儿自己弟兄,喊了一声“好”。

  双双暂时罢手,各自挥退自己的人马。

  熊熙来还想攻心,要他通报姓名,问他祖上家门,却不料对方挥退人马,卷身回来就是雷霆一刀,只好喝一声,蹬腿迎上。

  他全力施展,以生力打疲人,更不要说武艺高强,只两下,就占了上风,这又引了对方到平地,纵横开合,大砍长挑。

  对方显然也明白了自己不是敌手,忽然不再阻挡他的剑,让他的剑插中肋下,而自己则抡刀横砍,纯属同归于尽。

  熊熙来没想到自己拼成这样,大吃一惊,紧张中剑一挑,挂起一蓬血,旋身回防,却被斩中了肩膀,顿时踉踉跄跄退下,被耿均扶助。耿均要持剑杀了这个不知道好歹的,交熊熙来于卫士,赶上一步,踩在站不稳的东夏兵身上,举剑去刺。熊熙来大叫一声“住手”,止住耿均,要给对方说番道理,唤起对方中原之心,不料对方久战力疲,双手一摊,木桩一样仰天倒地。

  他爱才之心不减,举脚上去看看,确信这兵已耗尽全身气力,怜悯说:“快,后面不是有现成的郎中吗?让他来救救这郎。”

  兵杀兵,来来回回也杀了一阵子,中原士兵在此土坡下连死带伤,足有二十余,也不管上头有无命令,眼看着破了,进去瞅着伤兵一阵乱剁,为己方死难者报仇,熊熙来和耿均只是一个顾不得,已经有人割了伤兵的脑袋站到土墙上炫耀。

  朝廷和东夏还是有着君臣之盟的,打这一仗纯属不得已。

  熊熙来没想到自己的人也这么凶残,气愤地给耿均指了一指。耿均却习以为常,笑着骂:“他们杀了咱不少人,兄弟们也是人心肉长个熊。”他指着躺下的那个说:“大人给他治伤,把他还给东夏王吗?”

  熊熙来叹口气,摇了摇头说:“此一战布防有措,攻守兼备,看看这郎不过二十出头……”

  耿均这回明白了,熊熙来爱对方之才。

  他没有什么不满,因为熊熙来说的都是实话,二十多岁的年龄,以几十人守一小墙,杀伤数百,战至最后一刻,假以时日,谁也不知道他能否成长为一代名将,便给自己的兵挥手,大叫:“带上,给那郎中爷送过去,仔细救治。”随后这又扭头,问熊熙来:“就怕他塞外野蛮,不识大人好心。”

  熊熙来笑了,说:“什么塞外野蛮,这是东夏王的老底子,你没听他那口音?地地道道的关陇腔。”

  说到这儿他又怅然,说:“自古关陇出将,这样的英雄豪杰,朝廷怎么就失之交臂,让他随了博格阿巴特呢?”

  耿均也抬头望天,一手扶剑,愤愤不平。

  两人并肩而下,站在一侧督促士兵快快通过,远远里往后看,只见嗒嗒儿虎的乳母抱了嗒嗒儿虎背着尸体走,一边走一边哭,李言闻在前面慢慢走着,扫视着,移往那个被送去的东夏兵。

  李言闻落下去了,嗒嗒儿虎的乳母却抱着嗒嗒儿虎经过了二人面前。

  熊熙来喜爱烂漫的嗒嗒儿虎,伸手一招呼,嗒嗒儿虎的乳母却不肯给,将嗒嗒儿虎一背放。嗒嗒儿虎肯与熊熙来说话,在熊熙来走来之际,收回目光,面无表情地说:“这都是马前的小兵。”

  熊熙来愣了一愣,生怕他懂事,认人,有同仇敌忾之心,不由落了半步。

  嗒嗒儿虎举起双手,往他乳母背上一擂,大叫:“把我放下。”

  熊熙来顺势喝了一声。

  嗒嗒儿虎的乳母其实是不敢得罪他的,只好怏怏地将孩子放下。

  熊熙来这就到跟前扯嗒嗒儿虎,灌输说:“你看到了吗?怕吗?两国将士死于野战,哪里有和平相交好?!”

  嗒嗒儿虎却说:“住这城的兵好厉害。他打了他打,他打了,伯伯打,打到了最后,全死了。”他又说:“我阿爸常常让我给勇敢的人敬礼,我敬个礼再走,你们干脆把他们埋了吧。”说完把手捧成小碗,往前弓一躬,然后开始质疑熊熙来不喜欢勇敢的人。耿均一傻,蹿到旁边小声说:“此子怕得了他爹收买人心的真传,小小年纪,是非尚浑,就那么知道收买人心,知道这是他爹的兵呢。”

  熊熙来眼看嗒嗒儿虎煞有介事去看那些死人,虽然害怕,却很焦急,扯着告诉人,说这个尸体——阿叔“喘气”,还能得救,恨不得哭一场,让人救活几个,不由感叹:“子已如此,何况乃父。”

  平心而论,熊熙来倒想好好安葬这些固守到底的军人们。

  他半点儿也没有针对孩子扮演的虚假,而是因为他本人也想在为朝廷守卫疆土时这样奋战一回,出于这样的心理,那是相当敬重敢抛身躯的勇士的,无论是官兵还是敌人。只是这个归国的路上兵荒马乱,要地不可久呆,他还是理智地选择弃尸荒野,拾起草原上的风俗搪塞嗒嗒儿虎:“塞外的人吃肉还肉,晾身于野,我们雍人耕织吃粮还粮,才埋身黄土。”

  他不清楚狄阿鸟都教育了他儿子嗒嗒儿虎些什么,并不想把孩子的心都诛诛,收敛许多针锋相对的意愿,连哄带骗让嗒嗒儿虎满意,就再一次率人出发。

  不过出发时他多了个心眼,把战场留下的平板车用上,并不把嗒嗒儿虎还回去,因为李言闻那儿照料了一名东夏悍兵。

  在自己没跟这名东夏军官沟通之前,就让东夏王的儿子在人家眼皮子底下乱跑,岂不是很容易生出事端?

  他作了这些细节上的调整,又重新畅通无阻地奔湟水而去。

  按说除了对前路的顾虑,这会儿,他脑海里不会再装下其它的问题,然而,一个巨大的疑问却缠绕上来,拽住他的思想,狠狠地碾动,促使他不得不去没边没底地思考一些战争本身没法回答的问题。

  那也是一个朝廷轻视了的问题:东夏王是怎么在短短时间招揽那么多人马的。

  他可以一呼百应,借助自己父亲,自己叔父遗留给他的威名和基业,在十天、半个月之间迅速膨胀,养了一窝子老弱猫狗,但怎么就能发动了这么大的攻势,对,朝廷是在其中推波助澜,也都责他出兵了。

  但这之中总让人觉得有点不对。

  反倒是像他蓄谋已久,朝廷推波助澜反而在他的算计中。

  组织起好几万人,兵分两路,这能是被迫交战?

  狄阿鸟虽然看起来怪厚道,对朝廷也挺忠诚,但肯定也是个战略统帅,也是个枭雄,他就在你死我活的战争面前,一受责就听了话?不想通过朝廷调停?不想拉朝廷下水,一起对付他的敌人?

  死成千上万的人,冒着基业断送的风险,去为朝廷夺下湟西三郡?

  别说放到他身上,就是放到如今的备州,他的主人——皇帝陛下喊上几句怒话,告诉军政要人,你们要反攻出塞,只怕杨雪笙这样的忠臣也来个磕个满头包,求乞说出关打仗无利可图,风险巨大,实在不行,也肯定拉上商州兵,常州兵,联络登州张良玉。

  东夏王一开始假意不肯,结果说干却就干了。这是不是阴谋先放开不谈,他要是花费巨大的代价一力拿下湟西,会老老实实交给朝廷?这是本来的问题,是熊熙来的顾虑,也是他想留个人质的直接原因。

  但现在问题里面出新问题了:东夏王是怎么在短短时间招揽那么多人马的?

  半年不到打赢巴伊乌孙,再半年不到招揽一支几万的军队。

  再接下来会怎样?给他时间,他会不会成为第二个夏侯武律,第二个龙青云?有没有这些可能性?

  要说没有,他到底怎样拉起这么庞大的武装的呢。

  头疼疼地想了半夜,直到马队停了,他记得要去看那名捡手里的东夏兵,才暂时放下这个为什么,等人马略作安扎,带着几个人赶过去。到了,那兵已经醒了,断半截的喋血衣裳已经被拔下来,换了谁提供的老衫,缠了不少布巾,但贲结的臂肌袒露出来,仍然让人相信这身躯内还有精神和力量。

  他半躺在马车上,面无表情,好像傻了,也好像是在回忆战场,追忆战友。

  熊熙来一眼看见他手下压了本血渍干涸的册子,怀疑这还是个读书的军人,心里更有几许把握,老远翻找义理了,也好把这样的一个人拉回朝廷。

  他一上去,却又觉得障碍不小,因为对方就这么冷漠着,抬头望着天,不感谢你的救命之恩,也没有一点热情。

  熊熙来制止住手下怪对方无礼的震慑阵势,干脆问:“小将军也喜欢读书么?这是一本……什么书?”

  对方没搭理,反倒把册子往身后塞塞。

  熊熙来无奈,只好看了李言闻一眼,最后在李言闻对恶战余生的心态解释中,中规中矩着问:“你叫什么?”

  对方用沙哑的嗓门低沉地回答一句,让人听得也不大清,熊熙来凑了一阵儿多,才确认出来,是什么王三小。

  他觉得这名太土,分明是乡下小名,随口说:“还没取字?”

  说完要以这个为契机作突破口,说:“我虚长几岁,算个长者,不如为你取个字,你看易臣二字怎么样?”

  他随后更正说:“不妥不妥,易多变,是贰解,那便是贰臣了。这个臣字,臣字,和什么搭配呢?”

  紧接着,他一拍手,说:“叫王易业如何?原先你在关陇么?有家有业,舍了出塞,岂不是易业?”

  完成这一系列过程,他一个人用心良苦地表演,趟来趟去,还一拍手。

  李言闻心里苦笑,连忙朝那兵看看,心说:“你这个年轻无心计的,怎么能不被人家的老谋深算给挖个痛哭流涕。”

  熊熙来感觉那兵回忆了他的家乡,李言闻也感觉出来了。

  两人都看到那兵眼神起了变化,眼皮扑簌眨动,自然是一个喜一个叹。

  随即,有人提醒那兵,熊熙来是他救命恩人,放了他条生路,那兵便抬头看看熊熙来,熊熙来更觉得好头已开,便去问他父母。

  那兵淡淡抿唇,回答起他的话:“我是陇上人的,没家没业……胡人土匪祸害的,爹娘也不在了,你还想知道什么,快问吧。”

  熊熙来精神一变,大声说:“胡人、土匪?他们能危害地方为什么?究其原因,不是因为朝廷不够强大吗?自皇帝继位,励精图治,梳理天下,胡人且不说,这土匪,却是不会再祸害人了的。”

  那兵倒也不笨,说:“你是不是接着就该说,既然你憎恨胡人,为什么还要出塞为你们大王卖命,是吗?”

  熊熙来愣了一下,只听他又说:“朝廷?!朝廷还能让人信么?”

  熊熙来是不知道王三小在陇上的经历。当时官府要杀土匪,号召各路强人放下兵器,圈了土匪卷裹的人,圈了跑反的人,圈了土匪胁迫的人,却突然要杀,剿匪县尉那是冒着生命的危险顶住压力,最后干脆攻打县城,为了这些受冤屈的人盘踞水磨山去了,这笔帐算下来,在那些陇上人眼里,倒是他们家司长官就这样为了他们,一步一步被朝廷逼上了山。

  熊熙来再想问什么,见对方再不说了,想是地方官员鱼肉乡里,或者政策有失,让人心寒过,且不再说,只求感化,或者带回国内,让他看看备州铲除几大豪阀之后的景象。

  他这就叹了口气,要求说:“你在读书么?身子后面掖的是什么书,能不能拿来让我看看?”

  一个协助李言闻的卒子大叫一声:“他才不会给呢。谁碰他跟谁拼命?”

  他看着几个当官的都瞪着自己,连忙低下头,嘟囔说:“那不是书?那是名册……”紧接着,他又一抬头,像是申辩自己为什么无礼一样喊:“那是军功册。”

  熊熙来大吃一惊。

  赏罚分明是将士用命的动力。

  军功薄的作用可想而知,对于一个死了的人来说,没有比谁保留他的军功册,以此为依据,体恤他的父母亲人更有意义的了,而对于一支建制全没的人马来说,活着的人保存军功册,那就是名留青史的见证。

  这个时候,存活下来的指挥官视之如命,倒不难理解的。

  只是,他们似乎不是……整建制的存在,是拼凑的,难道说?他们……联想到对方散聚的异常,熊熙来转为随意,淡淡地说:“我们之间是误会,我们是东夏的上邦,若不是误会,断然不会……,算了,事已至此。我也只有一个问题问你,你在东夏郡中属哪一部分,哪一官爵?”

  这是个不过分的要求,尤其是披上盟友的外衣时,盟友辨认你的身份,理所当然。王三小毕竟不知道这是熊熙来再盘问他军秘密,回答说:“我是五军犍牛营大士犍牛。”

  熊熙来在得到犍牛是什么官爵之后,冷哼说:“不可能。犍牛?犍牛怎么能见兵就能去指挥?不是你的部下,你也能带着去打仗呢?”王三小讥讽一呻,说:“我军大本营早设军法,犍牛为设之日,官长匿失,所有兵士均得以犍牛品序为准,唯最高者是从,最高者理应担负指挥之责,为将士计。”

  熊熙来有点激动,大声说:“所以,你们只要碰面,就相互以什么犍牛品序辨认,对吗?这也是你们能够迅速聚拢,撤退路线一致的原因,是吗?可你们的兵怎么就甘心呢?啊?他们就甘心认个陌生的长官?”

  王三小把头扭到一旁,再不说话了。

  熊熙来知道自己这一惊一乍把对方的警觉心给闹出来了,自觉自己得到的东西已经不少,也不再问,带着随员匆匆往回走,走到半路碰到耿均,脱口就说:“东夏军的秘密你知道吗?”

  他回去召集些军人,灌输一番刚刚得到的秘密,希望能够启发到这些军官,让他们从中获得启迪。大家有了这个开头,吃晚饭就开始议论兵法,这一议论,到了半夜,刚刚要散,几个卒子呼哧、呼哧闯到跟前,告诉说:“那兵跑了,那兵跑了,啥都没带,鞋都没穿,就带着个他那本黄书跑了。”

  耿均噌地提上了一个来告诉的卒子,怒吼说:“你们是干什么吃的?连个重伤的人都看不住,还不给我追,追!鞋子都没穿,看他能跑多快,跑到哪去。”熊熙来止住他们,略一沉思,说:“追个屁,非是那郎中放走的不可,谁敢肯定就不给他鞋穿?!是非之地不可久留,我们现在就起来赶路。”

  耿均知道嗒嗒儿虎的事儿,醒悟过来,恨恨地说:“这个养不熟的贰心人,我杀了他去。”

  熊熙来摆了摆手,说:“人都跑了,杀他有什么用?就怕他在半路联络他们的败兵,纠缠上来,当务之急就是加快行军速度,尽早过河。”

  耿均却知道下头的状况,这没明没夜地奔,说潜伏就潜伏,也就这个夜正儿八经地宿了个营,怎好出去踢那些乏卒屁股。

  熊熙来督促一声“去”,他才去,刚刚出去,外面拉了道闪电,竟是要下大雨了,山风卷来卷去,飞石走沙,黑夜不辨五指。

  人生地不熟的,这怎么上得了路?

  耿均抬头看了半晌,一凹腰,回头钻回临时的帐篷了,把外面的情况一说,凑到熊熙来耳朵边说:“让他逃,逃也是死路一条,大雨将来,他怎么纠了兵来?”熊熙来听说要下了,也赶着出去看看,走出去看半晌,得出同样的结论,这天既不能上路,又可以安心扎营,这就放心地说:“赶紧让人搭营棚。”

  大雨说下就下,下到第二天,次日上路,路也泥泞,走得相当艰辛,人马走了一天,才到了浑水边上。

  这几盘几拐,又连遇波折,看着汤汤浑水,他们倒是不知道什么时候能赶回中原了。

  当下要准备些渡具,卒子们也就散了去寻,在密林中伐些木头。他们人不多,挑的又是健卒,而健卒往往不擅长做点啥,一耽误又是半天,到了下午,像样的渡具赶不出来一样,人是乏得空倒西歪,突然,一片密林中钻出了人来,他们骑着摘了铃的马,射出箭矢,趟营来了。

  一阵慌乱之下,好几个卒子兵器都没抓稳,就被骑兵刮在岸滩上,其余卒子上马,一头乱地去和人拼命,却又被人削了不少,心一怯,竟然犹豫盘旋,等着看是不是要逃跑。

  耿均一边趟营地一边喊叫稳定众人,当下往敌人那儿照了个面,差点没有气死,来的就是三兵五马,兵是伤兵。

  他定在场地中央吃惊,旋即一动不动了,因为三兵五马中为首的正是那姓王的年轻人。

  看来这犍牛又碰到他们的人了,又拿到指挥权了。

  既然来袭,莫不是那郎中当真给他说了些什么?

  他猛吸一口寒气,觉得嗒嗒儿虎的事儿已经遭遇了泄密,不顾再稳定那些卒子,直奔熊熙来而去,到了熊熙来跟前,立刻就说:“大人,不好了。”

  他分析完,熊熙来也是一头冷汗,低声说:“看护好孩子,还好他只聚了三个兵,不惜代价,给我灭口。”

  耿均分析说:“未必是三个,也许他们只有这几匹马,为了追我们才只上来三个,当下之急,不是一个不留地杀光他们,更不能容后面的也追上来。”

  熊熙来点了点头,再一抬头,敌人的骑兵开始大喊:“王子何在?”

  嗒嗒儿虎的乳娘往跟前跑,被一个骑兵一拽,竟上了匹马,他们又要呼啸一番,为首的杨姓军官开始吹哨,召唤人走,自己喊话说:“熊大人,上路前想清楚,别让漫漫路途成了你们埋骨之地。”

  耿均自觉救过他,吐口痰说句:“忘恩负义。”

  看着他断后绝尘,又开始殴打自己的手下,觉得他们太无能。

  熊熙来制止了他,为鼓舞士气说:“这都是野外啸傲惯了的,马匪作风,也就偷袭我们一次。”紧接着吩咐:“此地不可久留,既然难以渡河,我们就不在这儿渡河了,逆着来,往上游走。”

  耿均略一迟疑。

  他又说:“其实他们也不熟路,我们先往上游找个向导,再跟他们打转。”

  耿均觉得他不会平白无故往上游去,也不再问,赶召人骑,立刻往上游躲避纠缠,走了三十余里,给马喘口气,下马休息片刻,一个掬水洗马的士兵喊了起来:“大人,大人,河对岸有人游了过来。”

  熊熙来跟着人走上前,只见湍急的浑水亮光闪闪,好像披了一身磷片的黑龙,里头时隐时现出现两个黑点大小的人头。

  他敬佩这能强渡浑水的人来,自觉自己这一拨人,若人人有此体力和水性,何愁没法渡河?而渡了浑水,离湟水已经不远,大队使团肯定已派先头到达关内,朝廷可绕过秦皇岛接应自己而去的。

  随后他才记得去想这两个人是敌是友。

  人越来越近了,如果是敌人,上岸就杀了,如果不是敌,抓住他们不就成友了,起码也能胁迫他们做向导,他这就微笑着布置,去等这两条浪里白条的好汉爷登岸,或者先礼后兵,或者先兵后礼,以逃避东夏的几个败兵的袭扰。

  更近了,先头的一个已经走过了浅水,人已经站起来往岸走了,只是很快站在那儿,犹豫是不是上岸好。

  熊熙来这就示好,喊道:“两位壮士,我熊某人就喜欢强渡的好汉,我这儿还有些酒食,可好上岸结交?”

  那人一听酒食,哗啦啦往边趟得飞快,很快就把赤裸的上身和半条湿裤子露了出来,他回头看几眼,给后面的人喊几声“有酒食”,再喘着气跑,到了跟前,看也不看一群抓兵器的,牵马的,旁若无人地躲过酒食大嚼,嚼几下,弯腰呕吐一阵,吐够了,这才抬头,看向等在一边的熊熙来,自报家门说:“游得胃紧。我叫牙猪儿,后面的是我家主人,你最好别问他是谁。”

  熊熙来连忙问:“为什么?”

  牙猪儿说:“没有为什么?”

  他站起来指点一旁壮卒,蛮横地说:“不该你管的,少仗着自己手底下这些人插手,明白么?有些人不地道,站着说话不腰疼,把爷当逃兵。”他“呸”了一声说:“我家老主人是让我和小主人一起回来报信的,知道不?我们家小主人和王储好着呢,知道不?湟西打惨了,不怪我们知道不?……”

  他一连说了无数个“知道不”。

  熊熙来听明白了,这俩,保准是湟西逃回来的高显人,说是老主人让小主人回来报信,还不是领兵的将军找个借口,保存自己儿子,但看他们的狼狈相,想必高显军方不纳见他们,他们想依靠高显朝廷上的背景,往王城跑,别看怪蛮横,其实心里没底,怕被抓住治罪,这就撇开说:“我什么都不知道,我是宗主国过来的使臣,要是你们遇到了什么难事,不妨去朝廷走走。”

  牙猪儿眼睛一亮,脱口竟说:“好呀,这可是你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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