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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十一节 下手栽赃


  陶坎很快手书书信一封送到。

  狄阿鸟刚到野狐岭,马天佑就在一侧百般迎逢。狄阿鸟虽牵念嗒嗒儿虎,没什么心情,却知道若是和马天佑搞好关系,对解救孩子用处甚大。他只好与马天佑观看训练,随意点播练兵之方说:“朝廷军队的阵操,本意是练伍,结果却成了排出阵势,操演套路。上了战场,极为无用。想必你也清楚,这才决定自主操练。可你得想想,练兵,练兵,练的是兵,首先得是兵,不是兵你练啥。”

  他指一指前方手挪巨缸,面容麻木的百余兵壮,问马天佑:“你先告诉我,什么是兵吧?”

  马天佑也是为年轻的将领,三十岁左右,读过讲武堂,但还真被这一问给打愣掉,四方脸上挂满憨笑,反问:“兵?”

  狄阿鸟不想多纠缠,点了点头,一边往前走一边说:“这个兵,那就是士兵。区别于百姓青壮,那是要上战场杀人的。首先得有凶性,有纪律。有凶性,有纪律,这才叫兵。你看看你这些兵,无非是练得力大,那眼睛,那表情……均无一丝的兵气,是在忍受训练,应付监督呀。”

  马天佑连忙回头看过去,越发发现这些受操练的青壮毫无斗志,让挪就挪,松松垮垮,于是默然。

  狄阿鸟趁机说:“你还是尽快派人上山告诉土匪,我狄阿鸟说了,只要他们把孩子给我,什么条件我都可以答应,你们朝廷不答应的,我也答应。”

  马天佑说:“您是能答应,可朝廷……”他也说不出个道理,只是觉得东夏王为了救儿子什么条件都应承,在哪儿有点不妥,思想在这盘旋片刻,又说:“殿下放心,包在我身上。”接着又问:“怎么让兵成兵?”

  狄阿鸟看他打了保票,也就笑着说:“想让兵成兵?说难也难,说易也易,你只要赶着他们打场硬仗,见了血,上了性,他们就成兵了。但要是这样就放到战场上,肯定吃不住,倒是在草芥他们的性命了。”

  他说:“你要处处让他们觉得自己是一个兵,比方说申明纪律,让他们注意衣着,站姿坐姿,保养刀枪……”

  马天佑牢骚说:“这些哪有用,殿下藏私呢。”

  狄阿鸟一听郁闷了,就说:“你觉得没用?那我给你说点有用的,那就是练志,练欲,练气,练胆。练志嘛……”

  他挥手招来博小鹿,问:“你告诉我你有什么志向?”

  博小鹿郁闷了,心说,我又不是兵娃子,再招手招来一个卫士:“你告诉阿哥你有什么志向?”

  卫士挺了挺身,洪亮地大吼:“杀敌立功,纵横大漠。”

  马天佑笑着应付:“有意思。有意思。小兵有大将之心呀。”

  狄阿鸟也笑了,要求说:“你把你的兵招来一个。”

  马天佑同意了,罢了训练,招来一名看着顺眼的高大兵壮。狄阿鸟这就问他:“你来告诉我,你有啥志向?”

  士兵缩着脑袋不吭声。

  马天佑大怒:“殿下问你话呢?”

  士兵胆怯地说:“听不懂,啥叫志向呀?”

  狄阿鸟就说:“你当兵是为了干啥?”

  士兵流露出一丝怯笑:“当兵吃粮。”

  马天佑上去就是一脚,要求说:“滚回去,尽丢人。”

  狄阿鸟说:“这就是先练志,无志之人无欲。”他又问自己的人:“你来告诉我,战场上杀死一个敌人能得什么奖励?”

  卫士大声回答:“阵战按战场贡献集体*。阵斩将佐,十夫长,奖马一匹,助攻者奖羊一只,阵斩百夫长,奖马十匹,助攻奖羊一只……追剿之战,杀敌一名,奖羊三只,其中斩首两只,助攻分得一只;俘敌一名,奖羊四只,参与者平分……”他又补充:“俘获之物,十可得一。”

  狄阿鸟笑着说:“马将军,你是剿匪而来,我想知道,你的兵知道杀一个土匪得到什么样的奖励吗?”

  马天佑“这个”了一句,也想知道,要求说:“都来。”

  来了十好几。

  他一问,有胆大的回答:“杀了贾凤山,奖励银两好几千两。”

  马天佑郁闷,问:“没有啦?”

  狄阿鸟跟自己身边的卫士们说:“看,他们杀一个奖励好几千两呢。”卫士小兵目光一寒,来了一句:“都是骗人的,故意用大钱吸引人,普通人拿不上,那些没杀贾凤山的呢。”

  狄阿鸟大笑。

  马天佑嘿笑。

  马天佑突然发现这个兵不简单,面色一沉,立刻透出一股杀气。

  狄阿鸟轻声说:“我这个兵上了战场,一场仗打下来,斩首十余,我就把他抽调到身边来了。”

  马天佑念叨说:“怪不得。那怪不得。”

  狄阿鸟说:“他知道战场上拼命,可得奖赏,所以他能拼命。让士兵们知道奖罚,这就使练欲。”

  他看向马天佑,沉声说:“接下来就是练气。兵得有气,杀气,肃然之气,目,表情,动作,言语,都得气之所在,你可以找两个人与我这位弟兄较量一下,看看这股气有没有用。”

  马天佑“好”了一声。

  众士兵围城一个圈子,这边东夏兵入场,那边两名壮实的朝廷兵入场。这一次,可是马天佑用两只脚踢进去的两名亲兵,全是老兵。

  众人但看那东夏兵入场,两眼眯缝,瞳孔收缩,目光如炬,身体微曲,手指按刀,再看两名朝廷兵,老远就把刀枪亮了出来,踢打热身,不知道怎么回事,大伙就联想到了江湖卖艺。

  东夏兵不作迟疑,大踏步直前,“嗖”地抽刀,裹着一道雪练,只扑当先那名枪晃来晃去的士兵。

  那士兵当场愣了一下,不得已,举枪胡挡。

  枪断,士兵悲号一声,裹身就跑。

  狄阿鸟不动声色地揉着自己的光头,就看自己的兵一脚踢在当先的士兵屁股上,另外一个兵动都不敢动。

  狄阿鸟说:“这就是杀气,对应杀气的就是胆量。”

  他要了几个毡帽,要求说:“来,你们一人顶一个帽子,走到对面去,随意抽调士兵射那帽子。”

  东夏兵大踏步站过去,把帽子反过来覆在头上,几个朝廷的兵却面面相觑,最后有一个打过仗的亲兵咬着牙,和他并列。

  狄阿鸟要求马天佑:“你找人射吧。”

  马天佑怕伤到人,找了个俩弓术不错的,就地支了架势。

  还没有射,众人已经看到马天佑的亲兵无法抑制地颤抖,虽然他是一个勇敢的兵,但这种本能却抑制不了。

  马天佑叹息说:“殿下之兵,如虎如狼。我这些亲兵也都打过仗,不少人也都斩将夺旗,可是不比不知道,一比之下,差距真是大呀。”

  他更加五体投地,忙于接风请教。

  狄阿鸟不得已,在马天佑的接风宴席上吃几杯酒。吃完酒,陶坎的信到了,展开看看,言辞卑微,充满推崇:“殿下以弱冠之龄奋发有为,小举大克,实为天纵神才。陶某少入军伍,疏迟不堪,仰赖祖荫,受人举用,然有心而无力,愈若是,愈仰视将军,延慕光尘,思之无异于天人……”

  狄阿鸟不动生色,轻描淡写:“你们的镇抚说是要来看我。”在心里,他不免一笑,暗道:“看来出兵打高显是打对了。一干朝廷的将领都战战兢兢,这镇抚也客气了,像个后生晚辈。”

  随着筵席的接触,大伙越发觉得脾气相投。

  尤其是陶坎的来信使得中等将校疑虑尽抛,一气开怀,酒越上越多,盛酒的盘碟逐渐堆积。将几个参军撇出去,帐内人多是武艺高强,均是海量,在马天佑有意的招呼中,轮流向狄阿鸟敬酒。

  狄阿鸟本想喝上几杯就止住,不想会成这样,连忙招呼陆川与博小鹿挡酒,即便是挡着挡着,也不自觉喝多了。他本来还想趁着与马天佑的热乎,赶紧要来地图,先一步派遣马不芳上山探探,这时都是敬酒的嘈嘈,也不好打消众人的酒兴去提,只是紧持六分醉,缓和慢喝,以免误事。

  虽然兵对兵,朝廷弱了下去,不过将领们,谁也不把兵当武士,酒喝得高兴,竞相出题,要逐刃帐。

  这个逐刃帐,就是让骁将驰快马从几座悬满刀刃的营帐中穿越,看谁更快,那些*持不住的能当场被利刃贯穿。

  尤其是喝了酒之后,人浮马躁,更是容易。

  这个游戏还是开国的时候兴起的,那时雄兵悍将个个身经百战,滚此白刃眼睛都不眨,竟成乐趣。

  现在却不然,各地军系很少再玩这游戏。

  狄阿鸟没想到这备州还时兴此个,犹豫是否让博小鹿他们接阵。

  按说博小鹿他们马上奔波日久,马战打得多,马匹选用也是上成,自然占了便宜,但问题是营帐由靖康军官布置,谁有个坏心,根本不给你留马道,穿进去,一定一被刺,再说了,就是公平比试,自己的人毫发无损,朝廷的将领有人倒霉,被撞个马败人伤,也是极不好看。

  有这样的顾虑归顾虑,但不比又像是显得东夏人胆怯。

  他正矛盾,与马天佑交流此事,希望马天佑能够理智制止,忽然有人闯进帐来,扎在地上,向马天佑禀报:“一直与我军通信的匪徒已经从贾凤山手中,夺到了小王子,受匪众围攻正急,王将军已领兵接应,特来禀报。”

  狄阿鸟猛然间一身冷汗,酒醒得一干二净。

  这正是他担心不已的。土匪们无疑想通过孩子换来自己的平安,条件商量、商量,也就可以兵不血刃,皆大欢喜了,怕就怕土匪内讧。内讧一起,刀枪无眼,官兵再乘势上山,人质的安全谁能保证?

  马天佑却脸上乐滋滋的,凑来给狄阿鸟说:“殿下可知道我为何能打保票了?”

  狄阿鸟阴晴不定地反问:“兵马躁乱,刀枪无眼,这个保票,能十拿九稳么?”他转过身,盯上博小鹿问:“咱们的人能不能联络得上?”博小鹿脸色苍白,连声说:“这会儿哪联络。那个王三小不过是个品秩不高的健牛,联络上不也是束手无策,您还是给我几个人一起上山吧。”

  狄阿鸟点了点头,看他还要说话,伸手制止住,眼看马天佑也要凑过来说话,也挥手制止住。

  两下都制止了,这才问下面的传令兵:“这群反水的土匪有没有报告自己的位置?”

  上来禀报的那兵倒不是传令兵,还正在打量,猜测这和尚不是和尚,头发却没有了的人是什么角色,话却不敢不答,连忙说:“标下丝毫不知情,只知道王将军这么让传的话,王将军已经领兵上去了。”

  狄阿鸟问:“带了多少人,有没有明确的目的地。”

  那人回答:“就等着这一刻,自然是大举攻山,至于目的,上了山不就一清二楚了?”

  狄阿鸟的心一下冷了下去。

  这等于说,王将军此人根本没有军事常识,不知道问人质下落,被围困的土匪在哪,就知道是个总攻的机会。

  马天佑却听出味道来了,咆哮说:“他什么情况都不清楚,人被围在什么地方都不知道,得了一句话,就自己发动了。胆子也太大了。”他补充了一句:“我日他的娘。他眼里还有没有老子。不过也是,离了几里地。”

  狄阿鸟要求说:“山图绘制了没?”

  眼看一干酒醉的将领对此茫然,一个参军招呼士兵去拿,很快把一副简略到极点的地图拿了上来,点上山区之中几个土匪盘踞的地方,上边标注了地点,告诉狄阿鸟说:“这。这。还有这……”

  博小鹿已经咬牙上劲了,提了他往一旁一扔,咆哮说:“你们朝廷打的他娘的什么仗?这也叫地图?兵力布置呢?地形判断呢?就没有摸过山吗?”他回过头说:“还没有王三小给我传过来的详尽。”

  他往外一指,给自己的手下说:“地图在我的坐鞍下的革袋里,赶快去拿。”

  一干将领都不知道他火在哪,想想刚才还亲热得不行,个个同仇敌忾,要马天佑令自己上去。马天佑制止了几起,还是觉得应该把布置让给狄阿鸟,这样孩子有个意外,对方才好不怨人,等地图一来,自己也伸出头去看。

  不看则罢,看了顿时一个激灵。

  这地图和朝廷画的山圈和道路全然不同,分了好几块,首先一块是当地山区的全貌,路途远近,山峰名称,一一标示;接下来几块是各个盘踞地的地图,山寨结构,兵力布置,通道,高低,每个盘踞地以谁为首,都标示得相当清楚,下面写了密密麻麻的歪字,作为注释。

  狄阿鸟盯了一眼,在标注贾凤山三个字的山头上点了几点,给了一个落脚点:“博小鹿,你看这里。”

  博小鹿盯了好一会儿,回应说:“没错。我推演,人也会在这里固守。”

  马天佑一头雾水,眼看博小鹿飞快出去集结自己的人,陆川还没有收起地图跟上,干脆趴在图上看。

  这图乍一看标得清楚,但要看明白也不容易,比方说叉形标志,四方标志,棍形标志,他匆匆在心里下了结论:我看不懂,我连人家一张地图都看不懂。

  他想问,生怕狄阿鸟没心情给他讲的,不免抬头望了一望狄阿鸟的脸,见陆川要收去,自己怕是难以在图上问,也就挪过来,假装关心:“殿下。你点了几个地方,肯定这拨投诚的土匪被围在其中一处。”

  狄阿鸟心里烦归心里烦,城府却已今非昔比。

  他制止住自己的一腔怒气,很平静地说:“没错。以地图里的山势和通道看,这个夺了人的土匪为了保证自己的安全,肯定要第一时间下山,根据地图,很容易就判断出哪条路容易走出贾凤山的寨子,出了寨子,他自然不想让贾凤山追上自己,就会选择平坦的路……再根据贾凤山的布置,可以判断出贾凤山的围追堵截方向,几赶几不赶,他也就会跑到刚刚那个位置。”

  他接下来,替博小鹿道歉说:“我阿弟还是个孩子,有得罪的地方,请大家见谅。”他也知道马天佑会对自己为什么有比官兵详尽的地图产生想法,就说:“我儿子身边有几个自己人,一起被掳了去,其中一个叫王三小的有一定的军事能力。大概是土匪得悉,就握着孩子,胁迫他领兵,这地图是他绘制的。”

  马天佑一声不吭坐下,脑海中却显现了陶坎的吩咐:“之前有人给我说有个叫王三小的人,你要是和土匪交战,捉住了,给我送过来,我给你记大功。”

  他在心里问:陶坎也知道王三小?谁告诉他的?

  他又想:陶坎把熊熙来都逼进了山,我还求过情,可都没用。据说熊熙来也被贾凤山重用了,这个贾凤山倒是知人善用,若不是情形所逼,还真能成气候。

  他想了半天,觉得自己还有什么没做好,使得营帐陷入沉默,这就起身说:“殿下。我们到山下去看看吧。”

  狄阿鸟正有此意。

  一大票人从帐内走出来,龙妙妙和马不芳都在外面等着呢,一见面就问。狄阿鸟叹息说:“土匪内讧了。我已经让博小鹿和陆川进山,你们和我一起,到山下等着信吧。”

  龙妙妙附耳过去,低声问:“你信得过朝廷的人吗?”

  狄阿鸟还真得信得过。朝廷千般不好,万般不好,唯独在对待藩国、附庸上没有那种草率,有的时候还爱打肿脸充胖子,自己的孩子出了事,朝廷不止恐慌,他还理亏,这些将领们当然怕出意外。

  他点了点头。

  龙妙妙这又说:“我有一股不祥的预感,你说孩子被掳走也有些日子了,均无事端,官兵在这儿无所事事,你一来,立刻就有了大的变化。”

  狄阿鸟也警觉了。

  他琢磨了一会儿,也只能归结于预感。

  他说:“碰巧了吧。”看马天佑出于担心,孙子一样陪同着,这又说:“孩子要是出事,我定要一个交代,对他朝廷也不利。”

  龙妙妙想想也是。

  无声无息地走着,龙妙妙忽然抓住他的手,发现他的手冰凉,微微有些抖,安慰说:“你可不要乱了分寸。”

  狄阿鸟想想,自己也确实有点方寸大乱,对,计划不能变,贾凤山能不能夺回孩子自己丝毫不清楚,何不去见见贾凤山?

  问题是博小鹿和陆川拉走了人马,自己要见,怎么见呢,马天佑放自己去见贾凤山?

  眼看到了一处官兵的营寨。

  那王将军又派了人来,捧了什么东西,前面的马天佑手舞足蹈,回头就捧到了狄阿鸟面前,激动地说:“贾凤山的人头。贾凤山的人头。”

  狄阿鸟大吃一惊。

  贾凤山死了没关系,但可以看得出来,山上大乱了。

  他心又不自觉往下沉了几分,抬头望去,战场上已经滚起狼烟。

  山下营地不过是中转地,离山近了一些而已。到了之后,马天佑是可以发号施令了,但前面的情况很乱,往来通信也不方便,而王亮又有一定的指挥权,像是想吃独食一样,别说时时回报,除了出击,送贾凤山人头,根本就不递一个消息。眼看着官兵陆续投入了三千余人,却根本没自己什么事儿,马天佑心里憋了一团火。夜幕降临,官兵斩获不菲,倒是进了贾凤山的老巢,土匪吃不得硬仗往山区深处退了。战斗只好告一段落,王亮只派人汇报一番战绩,人也不见回,然而问及孩子的下落,依然是下落不明,马天佑都不知道该怎么向狄阿鸟交待,一时不好回营,打马上到寨里看了一回,只见俘获土匪及土匪家眷一百多人,均盘查不出人质下落。

  再下来回去,博小鹿也带人回来了。

  马天佑看见狄阿鸟阴沉沉地坐在自己的营帐里,一阵头皮发麻,进去了就说:“因为匪徒分寨而据,官兵出于分割他们的目的,仗打得乱,虽然还没小王子的消息,却未必没有解救出来……”

  博小鹿手握刀柄,双目中都是杀气,看了马天佑一眼,回头叫了一声“阿哥”。

  狄阿鸟叹了一口气,问:“天佑兄弟,我想问你,除了那拨劫走孩子的匪徒,你是不是还派了一支官兵?”

  马天佑很想表现出朝廷的感同身受,告诉说朝廷尽了最大努力,确实派出了一支官兵,但他知道自己没有派官兵。

  他还是决定实话实说:“我没有。不知道王亮派了没有。”

  忽然,他注意到狄阿鸟面前摊了一身满是血污的制式衣物,紧张地问:“怎么?”

  博小鹿拍了拍手,两个人抬了一个受伤颇重的人进来,他走过去看了一眼,倒不知是不是官兵,只好回过头,诧异地望着狄阿鸟。

  狄阿鸟说:“土匪说官兵劫的孩子,杀的贾凤山,博小鹿拣了一个官兵,却不会说话了。”

  马天佑问:“你是说,人在王亮手里?”

  狄阿鸟冷笑:“在他手里就好了,这些到底是不是官兵?”博小鹿递上来一大把腰牌,马天佑提起来看看,只好说:“我立刻让人去查。”他向外喊了一声,吩咐完查腰牌的事,立刻又狰狞下令:“传我军令,立刻召回王亮。就是他娘的现在不在山里,在天边,也要让他一个时辰后进大营,否则别怪我拿他们祭刀。”

  狄阿鸟不再说话,王三小派人联络上了,说官兵把人质劫走了,现在营里不见有人上报人质的下落和死活,他只想知道这支官兵是不是朝廷派出来的儿而已,到底怎么一回事。

  马天佑则是霍霍走着,他觉得这分明是王亮仗着自己是陶坎的老部下一心想架空自己,独得功劳,干出来的恶果,不免在心里冷笑:“一个野路子出身的兵尉,打过几次仗?出了事不都是老子兜着?就这,还不把我放在眼里。”

  王亮浑身都是锋芒,尤其是陶坎一步荣升之后,谁都不怎么放在眼里。

  当然,他能被陶坎赏识,正是因为自己的锋芒。

  马天佑也能理解陶坎,一个想大有作为的将领想打开僵固的军系,就得欣赏锋芒毕露的人,靠不拘一格提拔这些带着锋芒,又听命于自己的年轻人,从而打破这个体制。

  但是,这不意味着你锋芒毕露,你就天下第一。

  马天佑看不起他王亮是理所当然。

  他马天佑无根无底,十六岁就进了兵营,后来被保举至讲武堂,出来后做了兵尉,曾驰援登州,辗转作战,及夏侯氏侵入备州,大小十余仗,战功累累。尤其是一次魏博城郊的战争中,他率领手下八百七十八位弟兄抱守孤桥,几乎全部战死,这也是为什么后来混个闲副将的原因。与他相比,王亮呢?虽然也是讲武堂出身,之后跟了陶坎,协助练兵,年纪轻不说,只做个兵尉带上百号人,只打过一仗,是一战扬名,是在东夏巴伊乌孙针对狄阿鸟的声东击西中夺了个头功,现在被提升迅速,岂没有暴发户心理?

  他前几天还收到杨雪笙的密信,也就此事讨论过,此时一个劲儿在心里想:平日里只听你叫嚣,也不知道你肚子里有多少水,可这一场剿匪之仗,只要是明眼人就都知道,仗得等着人家东夏王来了打,人家让怎么打、怎么打,因为人家的儿子被土匪抓了做人质,可你偏偏说打就打。打就打了,看形势,也像是情形紧急,来不及回报。可你总攻干啥?总攻也罢,怎么就不想怎么解救人质,让人家东夏王一眼就觉得你救人质不力;救人质不力也罢,受个人能力所限,却也不知道尊重你的上司,来问一问自己这么办恰当不恰当,你独占功劳也好,目中无人也好,你得真有这本事,我也就看在陶坎的面子上不与你计较,可现在呢,竟然搅得场面大乱,消息也不递来一个……

  他热锅蚂蚁一样,围着狄阿鸟转来转去。

  狄阿鸟却镇定多了,起码是强打镇定。

  他之间就权衡几次,觉得贾凤山被杀,孩子换到一拨有意投诚的土匪手里,纯属偶然。只是有一点他想不明白,贾凤山将孩子握在手里是为了投诚,明明已经代表了土匪的利益,这拨土匪为什么还要这么做?

  还有,这朝廷上为什么相信这一小拨土匪的投诚,不相信贾凤山的投诚?

  谜底揭开,却又是一支官兵干的。

  难道是因为贾凤山与高层有勾结,朝廷上面的人不希望他再投诚?

  整个就像一团迷雾。

  正是一股森然的压抑压在营帐里的深夜时分,外面马嘶阵阵。

  马天佑一喜,心说:“是王亮回来了,回来得好。”还没出门,外面有人报传:“总督大人急件,东夏王何在?”

  马天佑先钻出去,只见几个硬扎扎的朝廷军官一丝不苟,排成两排迎面走来。

  当中一个一见他就问:“马将军。东夏王呢?”

  马天佑往里面一示意,那人就一头钻了进去。

  他随即进去,只见那人已经站在狄阿鸟面前责问:“总督书信在此。另外要我带到口讯,拓跋氏出击张怀玉支援你渔阳部官兵,你渔阳官兵为何按兵不动,不配合朝廷大军?你怪朝廷不出兵,出了兵你还左右摇摆,按兵不动,是何道理?”

  马天佑大吃一惊。

  他首先想到的是狄阿鸟这边孩子下落不明,朝廷因为渔阳的事逼在跟前,很可能不是时候,第一时间挡上前去,陪笑说:“上差息怒。殿下正心乱如麻。”

  军官怒道:“心乱如麻?还有比我朝廷大军为你解围,你坐而不动更心乱如麻的?”

  狄阿鸟长长吸了一口气,抓起杨雪笙的信件撕了一掷,冷呵呵地说:“还真有。我渔阳被围多少天了?死伤多少?你们救兵刚发,顶多接了一仗半仗,就怪我部不予配合。要知道,我是应你们的要求出兵高显,才有如今之围,你们朝廷就只能看着别人流血?轮到自己就不舍得了?”

  博小鹿想说什么,动动嘴唇没说。

  狄阿鸟这又说:“我把自己的爱子双手奉送,换取你们的援兵,你们朝廷把孩子给我弄哪了?只要把我的孩子给我还来,我不要你们一兵一卒。否则的话……”

  马天佑浑身一震,怕否则之后的话一说出口,就是大事,就责怪面前的军官说:“上差呀,不是我说你,你真不会挑时候,你知道吗?与土匪接仗了,王亮将军没能救出小王子,现在小王子下落不明,有土匪一口咬定是官兵就走了,大王正是心烦意乱的时候,你冲过来这是要干什么。再说了,大王人都在我们这儿,渔阳群龙无首呀,一时配合不好而已,怎么能怪殿下?”

  那军官也隐隐约约感到不妙。

  这次为什么来,他自然清楚,朝廷张怀玉出兵了,拓跋氏主动出击,渔阳方面却无反应,朝廷生怕东夏王反复,带着口讯和书信来,无疑是想逼东夏王交个底。

  东夏王可以坐山观虎斗一阵,平平他的怨气,可要是铁了心与拓跋氏议和呢?

  现在人质解救失败,下落不明,那可是他儿子,自己不是往上撞吗?

  来人也见机行事得快,面朝马天佑大吼:“那还站在这干啥呀。下令,下令,无论如何要找到小王子。”

  正说着,外面又有动静。

  有人传话说:“土匪那边派人来了,只说人质已经被官兵解救走了,他们再无条件可讲,一致信服东夏王的部下王三小,于是受王三小之命,特来请求东夏王受降他们。”

  朝廷上的人都觉得土匪投降东夏的事不妥,尤觉得这会是一个恶劣的先例。将来在朝廷地面上犯了罪的人,越狱的人,无恶不作的人,与官府作对的人,都会知道,投降了东夏王朝廷就奈何不了他们?但这个节骨眼上,人人都不敢开口制止。马天佑已经不止一次想拉来王亮用脚踩两踩。

  也就在这时候,王亮回来了。

  他一进营,就被马天佑的亲兵按下,五花大绑押到跟前,一时惊慌,不免大吼大叫:“你们干什么?谁给你们的胆子。”

  马天佑小心翼翼地陪着既不睡觉也不说话,只阴沉沉坐在大帐里,等着人去受降土匪的狄阿鸟,眼看王亮被摁着拽过来,奔上去就是一脚,问:“知道为什么抓你?知道么?人呢?人质呢?”

  这王亮,竟然和鲁莽挂不上钩。

  他头上扎了个朴素的爵杯,脸庞略瘦,额头开阔,稍有棱角,身体均匀,即便是裹了银甲,依然还嫌略瘦,嘴唇薄而黯淡,眼窝极深,如果皮肤再白皙一些,极像门阀里性情不定的阴暗公子哥。

  狄阿鸟看着他。

  他也丝毫不作避让地盯着狄阿鸟。

  马天佑踩上脚掌,问他了“人质”的事,他便一低头,懊恼地说:“又被土匪夺走了。”

  狄阿鸟一股怒火压得难受,但他丝毫不去爆发,只是淡淡地问:“你派的官兵,劫的人,杀的贾凤山?”

  王亮问了一句:“你是东夏王。”在众人默认中猛然一扭头,恶狠狠地朝马天佑撞去,大吼道:“就因为他是东夏王?你捆了自己人*人家的屁股?我怎么了?土匪内线夺到了人质,要我出兵,我该不该出兵?该不该?”

  马天佑还真不好一五一十地给他讲道理,尤其是听到“舔”“屁股”几个字眼,抬脚又想踹他,却是没踹,只是说:“你最好好好回答殿下的问题。你到底有没有错,他老人家会比我清楚。”

  其实这也是出于维护。

  倘若狄阿鸟说不出对方的错处,那他就不能迁怒给王亮。

  王亮却不明白,两只眼睛盯着马天佑,几乎迸出火来。

  狄阿鸟这就违心地说:“马将军绑你到我面前,是怕我迁怒于你,先平我的怒气,你可不要不知好歹。人都知道生死由命,谁不一样?我也知道,我的孩子也一样。你也别闹委屈啦,我就是问问你,一是解答一下自己的疑惑,二是想知道孩子到底在哪,是不是还活着。我问什么,你就好好地给我说一说吧。”

  这番话极为平易。

  越是如此,越是令人感到不可拂逆。

  王亮这就说:“你问吧,要说我有罪,也轮不到你迁怒,自有朝廷律法处置。”

  狄阿鸟心里冷笑:年轻呀。你想拿朝廷律法保护你自己,做梦吧。朝廷是最不讲律法的,那是夹杂了霸王术。我想杀你,我顾惜自己的双手,没罪不去杀,朝廷呢,他觉得杀你有必要,他就杀你。

  他抚摸了一下光头,问:“你在土匪里埋得有眼线?”

  王亮说:“没错。自从你东夏王三小进了山,土匪们外出就得结伴,我再布新的眼线已来不及,以前那些眼线也极难传出什么消息。今天,眼线支使人告诉我,他们发展了不少土匪,已经和这些土匪一起劫了人质,让我立刻出兵营救。”

  他问:“这个时候,在座的诸位要不要出兵?”

  众人立刻看向狄阿鸟,心里有了主张,自然都是不得不出兵。

  马天佑立刻问他:“那你们为什么总攻呢,声势造这么大?”

  王亮苦笑说:“我不是想吸引住土匪的兵力吗?这样才能保证他们这拨人不会被土匪们以极快的速度灭掉。”

  狄阿鸟叹息说:“你是没有经验呀。你上去的时候,他们还没有劫人。这只是预谋,是联络了你,你给他们吸引上土匪的注意力。他们才劫的人。”

  王亮“啊”了一声。

  狄阿鸟说:“所以你问那人,他们的人在哪,他不告诉你,而是领着你去,对不对?”

  王亮连忙说:“是这样的。”

  狄阿鸟这又说:“这就可以看出来,你处理此事极无经验。这且不说,那个领路的人呢?”

  王亮回答说:“死了,就在土匪送来贾凤山脑袋的时候。”

  狄阿鸟深深吸了一口气,念叨说:“这贾凤山的脑袋不但是送你的功劳,还是他们仙人指路,用来找到领路的人,杀人灭口的。”他又问:“除了孩子,别的人质呢?还有一个郎中呢。他人呢?”

  王亮说:“肯定是被一起劫了,最后我也搜查过,根本就没见到土匪,也没见到人质,我当时就想,肯定是人质又被土匪夺了回去。”

  马天佑抓出一大把腰牌,问:“这些腰牌呢?土匪说有支官兵从天而降,劫走的人质。”

  王亮摇头说:“根本不可能。”

  他带着疑惑看向狄阿鸟。

  狄阿鸟头疼地说:“你该不是怀疑我东夏兵冒充官兵,从天而降吧?”

  王亮只好说:“那我也不知道了,难道这拨土匪是冒充官兵劫走的人?这腰牌?”他抓在手里,说:“新兵刚刚造籍筛选,这腰牌……”马天佑明白,因为造牌数量大,画师刻工少,还没有完全发进新兵手里,有可能这些腰牌都是真的,但相又无留底,根本没法去查的,只好补充说:“这事怕是得请大理寺的推事去查,因为造籍、造腰牌要用到外边的人和笔墨小吏。”

  狄阿鸟笑着说:“这都是你们朝廷的事,怎么查,按你们朝廷的规矩。我还有最后一个问题,熊熙来你们也没见到?”

  王亮茫然摇了摇头。

  狄阿鸟如释重负,站起来说:“我没有什么要问啦。既然总督催我,我就留下个人,受降土匪,自己连夜回去作军事布置。”

  这种转变也太快了。

  马天佑一下转不过弯,瞅向传递口信的军官。

  军官则挽留说:“殿下还是等找到小王子再动身吧,正像您说的,不急,不急……”

  博小鹿冷笑说:“这又说不急了,到底是急还是不急呀。”

  他挺身站在狄阿鸟面前,而陆川揭帐而入,侧站在门边。

  军官第一反应就是“坏了”,东夏王问了半天,突然不提孩子的安危,以朝廷事急推托要走,莫不是判断孩子出了意外,朝廷有心留下他?

  怎么办?

  让他走,他这一走,是不是就意味着战争?

  不让他走?

  可这来得太突然,无论自己还是马天佑,都没有商量,也没有布置,似乎也没有理由呀。强行留下,那东夏王是武夫,一旦动武,是格杀还是怎么办?

  他怔怔地站着。

  眼看狄阿鸟已经大踏步往外走了,马天佑连忙提醒:“总督大人没说别的?他还不知道这儿的真实情况吧。”

  上面来的军官连忙附和:“对。对。殿下,殿下,你不用走,不用,总督大人不知道情况,就是怕大王不管张怀玉将军的成败。”

  狄阿鸟笑着说:“那哪会。至于孩子嘛,官兵也没见,土匪也没见,我也没办法。不过我走了,你们不也照样找?难道我一走,你们就不找了?”

  他在跟上来的军官肩膀上按了一记,抖手已经很自然地把对方送到一侧,博小鹿站到帐口让他先走,陆川则截过来,切断后路。

  马天佑眼皮急跳。

  他已经分明地感觉到,两名武士的反应都是对敌时才会有的。

  帐外传来响动,有人大声宣布:“我们是东夏王的卫队,来接我们大王。”

  想必就是再想控制东夏王,在这儿也控制不住,而出了这儿,虽说有官兵哨卡,可人家东夏王也知晓口令,士兵们也不敢拘而留之呀。

  马天佑一气之下,拽了王亮,狠狠地抽了一个耳光。

  看狄阿鸟不在了,马天佑找王亮算账去了,上面来的军官已抑制不住,气急败坏地咆哮:“这时候你打他有什么用?赶快下令,不能让他走。你要让他走了,也许就是明天,他就会疯狂报复朝廷……此外,还要给陶坎将军递信,紧急反应。”

  正说着,帐篷再一次被撑开。

  狄阿鸟又进来了,问:“给陶坎将军递信,递什么信儿?”他看着众人,笑了一下,众人都觉得这笑中揉了杀气。

  狄阿鸟其实是挺温和,见他们不说话,就看着马天佑说:“这夜晚出营不好走呀。我就想着要马将军签个手令,刚才在外面,听你们要什么紧急反应,这样吧,马将军送送我?”

  说罢,他身边那个小老头上前一步。

  马天佑眼看眼前人动,本能地侧身,却还是反应不及,被人格开手臂,用短刀别在下巴上。

  他无奈地走出去,只见一名美轮美奂的骑士月下横槊,左右察看,几十名东夏兵牢牢控制着场面,朝廷的官兵倒下十几个,没有倒下的被聚集在稍远一处,博小鹿正在给他们训话。

  狄阿鸟不动声色地说:“我也是当机立断,不好久留。不好意思,动粗了,不过你放心,应该没伤着人命。我带的这些孩儿们都被传授过击晕的要领,手里没分寸的也就是一个半个,回头你统计一下报给我,真有手重的,我再作处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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