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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十五节 帝国成就


  山麓两边笼罩着大片的黑暗,连蝉都歇了,只有连番的马蹄踏破平静,掩盖住一切天籁。

  火把浮光掠影,叱喝之声连连,与之相比,前面却莽莽苍苍,好像一边是飞速流淌的时间,一边是悠闲惬意的生活。

  几十里外的白砂庙早早就一片黑了。

  当中的一座坐课拜神的大殿还点着灯火,不是很亮,却红通通地,里头密密麻麻全坐满了,几个高级健牛有板凳坐,其它的人要么半蹲,要么席地,外围竟然还多了几个鬼头鬼脑的道士,都聚精会神地听狄阿鸟集训。

  狄阿鸟的军队,特别是常设军,经常白天训练,夜晚集训。

  狄阿鸟有了时间,亲自跑来给他们讲解兵法。

  这时不但可以表现自己,还可以获得非凡的知识——这点是高级健牛都盲目相信的。

  他们都认为,无论是军中第一将赵过,还是少年将军博小鹿,那都是听狄阿鸟讲解军事知识才有今天的成就的,大王的课,无疑于宝典。

  他们无不当成可遇不可求的好事情,一个个屏息凝视。

  按说这种牵扯到高级军事机密的集训不应该让外人在场。

  可这道观里的道士大多是李别自小拉到庙里的,道士山中居住,本来习些武艺强身,但不是杀人伎俩,道观一败落,李别的师兄弟都不在了,李别带着徒弟们过活,徒弟们顶多干农活干出了几分蛮劲,平时老受山贼,猎户,土匪欺负,要不是李别有几分仙风道骨撑着,有智谋,又会故弄玄虚,只怕这儿早成贼窝了。

  道士们很快就知道来的是英勇善战的东夏王,那股热情劲儿像是压抑了百年,一下子喷发。他们又不知道自己师傅与狄阿鸟有渊源,缠上狄阿鸟的卫队就没个停,不时流露出想跟走当兵的意思,让故作不知的李别啼笑皆非。

  李别倒有心纵容,时不时与狄阿鸟说到弟子们的特点,还真想让他带走几个调教,一再保证这些年轻道士们的背景。

  徒弟有心,师傅有意,人背景又单纯,有些人本身还饱读经文,识文断字,吸纳过来也不是坏事。

  狄阿鸟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看他们团着嗒嗒儿虎听自己集训。

  龙妙妙也在,她是新鲜,想知道这个据自己观察,小时候没啥不一样的伙伴到底有什么军事理论。

  东夏几经膨胀,因为这种团体集训,军事常识可以快速灌输,不缺乏底层军官,但是高级将领就越发地奇缺。

  狄阿鸟也想靠集训把一些英勇善战,眼光开阔的人挑出来,在他们之中造就一两位军事将领,内容也偏重于战场全局。经过几天的集训,眼看大伙都有所收获,更加入题,先是回顾了以前的课程,紧接着提出一个尖锐的问题:“你们对战场上的阵形怎么看?”四周打破沉寂,一阵交头接耳。

  龙妙妙倒是有一种站起来回答他的欲望,不过自认为不是他的部下,闭目只是酝酿答案。

  狄阿鸟有心造就陆川,点了就让回答。

  陆川不敢怠慢,连忙起身,却又没有太多的概念,带着畏惧说:“阵形很重要,战场上要是排不出阵形,就是乱打,乱打肯定要败。”

  狄阿鸟有点怀念外派的梁大壮,那个人看起来憨厚,心里倒是不乏聪明,每次回答都会异想天开,不像陆川,憋了劲,就一句半句的,开不了局,也就又点了一个健牛,这健牛这就买弄历来集训的知识说:“战阵,即战斗时所用的阵法。打仗时用来组织兵力,应对敌军。像一字长蛇阵、二龙出水阵、天地三才阵,常用方阵、圆阵、锥行之阵都是的,具体要看怎么用。”

  狄阿鸟也认为是乏善可陈。

  突然,牙猪儿举了手。

  狄阿鸟不免意外,因为牙猪儿算是自己的同窗,自己集训,他听听则罢,自己摆出老师姿态,而他恭敬地举手,倒显得不合适。

  但人家举手了,自己也不能不叫,他就微笑着说:“牙猪儿,你说。”

  牙猪儿说:“兵无常势,水无长形,战场上怎么组织兵力,那要根据具体的情况定,就像是作战前的预案。”

  狄阿鸟微微点头,觉得这话才算道出真谛。

  他让牙猪儿坐下,挂了一张东夏纸让众人看,上面是代表两边作战的曲线,自己则说:“牙猪儿说的没错,战场上怎么组织兵力的预案就是战阵,既不是你们熟悉的一字长蛇,二龙出水,天地三才,也不仅仅是方阵,圆阵,锥形之阵,更不是各种阵图可以表述的。大家都知道,我们每次作战,都作过阵图下发,那是什么阵?其实不在以上各阵之列,也不同于以上各阵吧。当然,为了更容易地调用阵法,咱们的阵图,大多可以分解为一些基本阵势,比如说方形,圆形,锥形,斜行……但这些所谓的阵法都是表象,而不是实质,实质则是针对敌人作战的特点。”

  他比划向自己挂起来的纸张,说:“你们看,这边我画的是朝廷军队。”

  众人一下交头接耳。

  一个健牛站起来就问:“大王,我们要与朝廷打仗吗?”

  狄阿鸟摇了摇头,怒道:“坐下,谁给你说要与朝廷打仗,我是给你们分析朝廷军队作战特点的。”

  他看大伙没有一个信的,就暂且摆手,要求说:“把注意力放到图上。”

  他评价说:“朝廷军队作战,首重阵形。他们操练怎么操练,一是在校场上演武,排得密密麻麻,一起练一样的套路,一是在很多的阵图中挑出常用的阵图,严格按照阵图的要求摆阵,摆出来,先干什么后干什么,按照一个套路出兵。那么这就出现一个问题,这些阵形到了战场上,真的能随心所欲地排列起来?即便是排列出来,战场情况瞬息万变,阵势也要变,那么大的一个战场,个个小阵的士兵,谁知道怎么变化?如果一个旅帅变了阵,他的同伴却不知道,没跟着变怎么办?这是不是成为一个纰漏,会不会给敌人所承?”他说:“但是有一点,遇到了阵形说摆就摆开阵图的军队,你们就要当心,这样的军队通常都是朝廷的精锐,接受过极为苛刻的训练。换言之,看到了试图摆阵,却松散不成样子的军队,你们可以组织出骑兵,快速冲击,一冲一个准,保准他们大乱而走。”

  他又说:“当然,朝廷这样打仗的人有,不这样打仗的人也有,比如说健布,他就喜欢以阵列兵,先立于不败之地,然后再根据战争情况信手布战。你们若是遇到这样的朝廷将领,只说明一个问题,遇到强手了,这是位有名将自信的将领,他可以自成一格,不是上了战场,无法从容布置,只好按照自己熟悉的阵图。”

  他回忆说:“当年我叔父与健布作战,在潼关摆开战场,健布虽然战败,但是因为后阵坚固,虽然败退,却照样能阻挡住我叔父一鼓作气的军队,阵形的作用确实不可忽视。”

  他又说:“这样的名将在中原朝廷并不多见,故弄玄虚之辈反倒是多如牛毛,经常是一队枪兵,一队钩子兵,一队骑兵,一队弓兵,这种复杂,使得他们的阵形根本无法运作。这都是书生意气,没有哪一个将领可以侍弄如此精巧的战阵,除非他有千眼,顺风嘴……”说到这里,他倒是想起来千里眼了,这东西真有。有归有,这不是重点,他往下讲:“这是他们的一个作战特点,还有吗?”

  又有人举手。

  狄阿鸟点了,他站起来回答说:“他们弓少,骑兵作战僵死。”

  狄阿鸟点了点头,总结说:“针对这些特点,我们就可以组织我们的阵形了,首先是以快打慢,不让他们如愿摆阵,摆出利于快捷如风的阵形,直入直出,如果他们阵形已成,我们就多观察,可以选择以慢打慢,以退为进,破坏他们的阵形,制造混乱,然后以骑兵、箭筒士在两翼碾压;如果碰到健布这样的将领呢,你们又该怎么办?”

  在众人的思索中,狄阿鸟说:“要么不与他作战,避开,从战略下手,要么留出足够的预备兵力,避免后继不足,被他反制。”

  他说完笑了,说:“找到了战阵的真谛,朝廷会这样被咱们轻易战胜,咱们再找找游牧部落的,怎么打游牧部落。”

  这点以前作战中总结过。

  游牧人作战,很少硬碰硬,如果想取得战果,就得以步兵吸引,骑兵抄摄,但不能全线追击,这样就能避免他们将败退转为设伏,打冒进的追击军队一个措手不及,然后扬长而去,众人几乎异口同声:“兵扎,骑摄,不远追,找老巢。”

  狄阿鸟很满意,瞄了龙妙妙一眼,又问:“高显呢。”

  他们也曾经总结并运用战场过。

  高显作战,特点就是步骑配合,可攻可守,按说弱点不好找到,但并不是无懈可击,东夏对应他们的特点,采用捶型战法,重骑布在中间,对准步兵冲锋,射箭,等对方骑兵摄过来,则后退,蜷缩两翼,硬插到步兵骑兵之间,先歼灭骑兵,再包抄步兵。

  高显单兵作战能力强,而战争一打起来,则根本不予或者避免混战的可能,部队组织得要极为紧凑。

  听着健牛们侃侃回答,龙妙妙手心都冒汗,连普通的将士都知道怎么打高显军队,而高显,即便是龙摆尾也没有摸透东夏是怎么打仗的,不败才怪。

  狄阿鸟这又说:“拓跋巍巍的军队呢。接下来,我们可能会与他们有一场面对面的野战,谁曾观察出了他们的特点或缺点,回答我。”

  一名健牛立刻起身,说:“拓跋氏的骑兵队形极佳,阵列成队,一波冲锋,一波横列射箭,战法不拘一格,不好对付。”

  众人点头认可。

  狄阿鸟换了一张东夏纸,笑道:“也不是无计可施,给你们一套更简单的战法。”

  众人伸头看去,哑然无声。

  龙妙妙正惊心着,不明白众人为啥突然愣了,也连忙伸头过去,立刻恍然大悟

  。狄阿鸟的战法就是抄战,防守时专门后发制人,在自己步兵几轮弓箭之后,从两翼抽出优势兵力,左右扫荡,扫灭眼前的敌军,敌人再来,再扫,永远都是在自己家门口打别人家的狗;而进攻,则以大纵深,疏密有致的锥形进军,中军厚实,避免正面作战,同时也避免敌人的包围。

  狄阿鸟又说:“战争也不是个粗糙的东西,咱们不演大阵图,但对于千人、百人的编队,各种变阵就得掌握牢固了,一定得抓好,组织士兵怎么作战,战场再配合旗语和号角,就可以无往而不利。你们要知道,战场上一只小小的百人队,只要打得好,就能通过击溃敌军的百人队,造成敌军的百人队冲击他们的千人队,而他们接触的永远都是几百人,以小赶大,犹如狼撵羊群。”

  众人纷纷点头。

  牙猪儿也很兴奋,忍不住说:“谁要能这样作战,如几头狼,赶一大群羊,那肯定是战神再世。”

  狄阿鸟叹息说:“现在你们之中没人能做到,这不行,这就永远不会有以少胜多的大胜。跟着我在武县作战的人都打散到各军了,你们见到他们,可以请教一下,问问他们,几百人是不是能打败几千人,赶得他们溃不成军,无处藏身。”他强调说:“王三小就是那时跟着我的陇上老兵,他做过的我的亲兵,刀法都是我教的,前天不是联络好了,今夜会带着新编的马匪到我们这儿?你们很快就可以问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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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王三小曾经在前书中出现过,大伙还记得有个小兵在夏景棠面前和军官比武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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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尽管大殿上空很大,但殿内还是因为众人身上的热量,透出一股难以忍受得闷热。

  当众人都觉得知识宝贵时,他们的求知欲就变得无比旺盛。

  不少人的后背都渐渐现出汗渍了,但他们还是屏息凝视,就连陆川这样的大汉都用熊掌般的大手,从头顶掏了支簪笔,熬着口水,笨拙地在衬竹板的纸张上记录内容。

  狄阿鸟让参随整理了一些历史上的战例,像讲故事一样讲述,来加深众人的印象。

  龙妙妙觉得这会儿上面的讲述可以归纳为闲侃了,若干年前,再无人证实的战争中,将军一拍大腿,进行的感染性描述,更随着参随的吐沫横飞往外冒,但看底下还细细琢磨每一个字,不由微微摇头,暗想会不会有这么一天:打仗了,大王狄阿鸟一拍大腿下了命令,传达到将军那儿,将军再一拍大腿才下令,再到什么牛录那儿,也是非得一拍大腿……。她偷偷笑笑,见嗒嗒儿虎也瞪着圆溜溜的眼睛听故事,伸手便把他要过来,小声问:“瞌睡不?”

  正是众人回顾这些历史上的战争,热血沸腾,欲罢不休的时候,狄阿鸟打断制止:“好了。今天就到这。一人发一张纸,先默写咱们渔阳周边的地形,地势,然后再作与拓跋氏的战争假想,我可把这一次打退陈的战争交给了你们,你们自己回去之后完成,上交给参随。”

  陆川起身向狄阿鸟行礼,走到前面,大喝一声:“起坐。”

  等将士们“刷”一声整齐一致地起身,宣布说:“散训。”但是众人并没有立刻就散,放松板正的身体,开始高一句低一句地议论,几个道士慌忙上绿豆水,其中一个却连忙跑去狄阿鸟面前表现,请教问题。

  好一会儿,人才散尽,只剩那个请教的道士,还在说:“大王。打仗的时候,敌人的军队会不会也改变预案,应对我们呢?”

  狄阿鸟笑了笑,问:“李茂。你平时用左手还是用右手?”

  李茂不是左撇子,回答说:“右手。”

  狄阿鸟一指旁边的绿豆汤桶,要求说:“去,给我拿来,我也要喝一点儿。”

  李茂走过去,用右手提了桶走过来。

  狄阿鸟笑了,龙妙妙正提着碗,给瞪俩豆眼看热闹的嗒嗒儿虎喂绿豆汤,抬头看见,提醒说:“小道士。笨蛋。你怎么不用左手?”

  李茂恍然,放下桶,看看自己的左手,再看看自己的右手。

  狄阿鸟说:“这只是提了一桶绿豆汤,若是你在性命攸关的情况下,你用左手还是右手?”他微笑说:“敌人会更改战法和战争预案,但无论他们怎么改,他们都是为了组织自己的兵力,发挥自己的长处,他们有什么样的长处,就有自己顺手的战法,就能够让我们应对。”

  李茂提出了一个尖锐的问题:“那什么军队最具备更改战法和战争预案的条件?”

  狄阿鸟眼神一下眯缝起来,赞叹说:“你问得好,许多大将都问不出这样的话。”

  他问龙妙妙:“你知道吗?”

  嗒嗒儿虎说:“我知道。”

  狄阿鸟郁闷,说:“你知道个屁,喝你绿豆水。”

  他大叫:“我就知道。官兵。”

  狄阿鸟愣了,走到他跟前,给他擦擦满嘴的汤水,抚摸了他脑袋两下,纳闷地问龙妙妙:“难道我儿子真是天才?”

  他带着期待盯着嗒嗒儿虎。嗒嗒儿虎吱吱直叫,大声喊着说:“刚讲的故事,不都是官兵吗?最笨的人知道努力,绊倒了爬起来,抱石头,等长大了,不笨了,还最强。官兵最笨,嗒嗒儿虎也最笨,知道努力,笨可以变不笨……”

  龙妙妙使劲儿笑,肚子都笑疼了。

  狄阿鸟却伸出一只手掌,说:“李茂,还有你,嗒嗒儿虎。记住,看这五根手指,有长有短,是不是?只有五指齐备,有长有短,才想怎么抓就怎么抓,想怎么用就怎么用。”他起身说:“这就是原因。他具有庞大的国力,不同的族群,不同的兵种,用好了,就长可补短,短可辅长。而其它各一方,无论高显还是陈国,都难以生出齐备的五指,要么受限于国力,要么受限于生活方式,战争习惯。”

  他笑笑说:“除此之外,还得有眼光独到,知识渊博的统帅,也只有培养出这样的人,才能五指并用,也只有中原朝廷战争的积累,对兵法战策的总结,才能培养出这样的人才。中原朝廷具备这样条件。你们看到一头病猫,我看到的则是一头睡觉的猛虎。”

  他留下发愣的李茂,抱上嗒嗒儿虎,牵上龙妙妙就往外走,走出大殿,反往庙门外走去,出去纳凉。

  陆川最怕他的无拘无束,一闪身就自己溜达,刚好在庙外昏暗的营地里作完安排,大老远看到,又喊又追,追到了身边,就憨笑着说:“主公。你又想趁我们不注意跑。”

  狄阿鸟淡淡地说:“出来走走。”

  他给龙妙妙说:“我约莫着杨雪笙今晚要来,他开口问我要什么条件,如果你是我,你向他要什么条件?”

  龙妙妙想了一下说:“湟西。”

  狄阿鸟叹息说:“你再换位思考,你是杨雪笙,我要,你给我?你敢给我?”

  龙妙妙摇了摇头。

  狄阿鸟说:“这就是问题所在,我想要要的,我无法开口,他可以给的,他不敢给。”

  他们一边说一边走,一直走到一片树林外的石头岗上。

  那儿正好有一块光滑的大石盘,就把嗒嗒儿虎放上面,一起坐上。

  狄阿鸟又说:“北平原我也不能丢。北平原地方开阔,土地肥沃,又靠近备州,登州,吸引商贾,修筑城墙,做一国的都城都可以,我压根就不想还,如果让我放弃北平原去抓湟西,我倒真成塞外夷族了。阿妙,你是雪山族人,我是雍人,说到塞外东夷,可能显得对你不敬。”

  夜风徐徐。

  龙妙妙幽幽地说:“可你别忘了,你是在哪长大的,你祖上也有我们雪山族的血统。”

  狄阿鸟笑了,说:“那你可误会了。我是说,无论是我是你,还是党那,雪山,猛人,都应该有一种更高更远追求,远离愚昧,走向文明。而中原朝廷,就是目前的文明所在,不但不能拒绝,还应该向往它,追求它。我踏足北平原,就能吸纳文明,远离蛮夷的文明。如果有一个国家,普天下之百姓等若视之,不再区分蛮夷,落后的风俗让它消失,族群的壁垒给它打破,众人之间不谈姓氏,不谈族别,平等来往,人心向善,遵守律法,共效其力,岂不很好?”

  龙妙妙冷笑说:“你这话哄哄人可以。我问你,现在你国家的大将都是些什么人?不是雍人就是高显人,你肯把他们都换成党那人?倘若那些党那人都大权在握,他们老老实实听你的?”

  狄阿鸟默然。

  陆川附和说:“是呀。倘若那些党那人都手握兵权,他们肯定立党那人为王。”

  狄阿鸟轻轻地说:“现在是。雍人、高显人是根本,党那人为枝叶,自然不能舍根本就枝叶。但将来呢?众人之间再无族别,陋习,人忘掉自己的族群,而心向国家呢?就是现在,我也在用,倘若一个党那人有才有德,为何不用?比如说德楞泰,我就敢用。”

  一阵风刮过,树林中似乎有马匹的响鼻,狄阿鸟一下警觉起来,给陆川指了一下。

  陆川也留意到了,两人正要起身看个究竟,一个人大老远往跟前跑,脚步响亮,还喊了起来,听声音是李茂,两人只好放下警觉,扭头看李茂要干什么。李茂一口气跑到十余步外,大声问:“大王。那我们东夏呢?”

  狄阿鸟愣了一下,不知道他要问什么。

  李茂大声喊道:“大王,你说朝廷最具备条件,我们东夏呢?”

  狄阿鸟没想到他竟然为了那个问题追了过来,哑然失笑,站起身来,夸奖说:“好个李茂,是个好苗子。我年轻的时候,想不明白问题也是睡不着。”龙妙妙提醒说:“你现在年纪也不大。”

  狄阿鸟尴尬地笑笑,说:“我是说上学那会儿。”

  他再回过头来,就淡淡地说:“我们东夏自然具备随心作战的条件,因为我们附属于中原朝廷,我们的军事知识,甲具,兵器,战法,兵种,很多都继承了中原的特点,可以不受拘泥,要怎么作战就怎么作战。但是我们与朝廷实为一体,父子,兄弟之邦,治权不一,分久必合的一体,我们的成就是中原帝国的成就。”

  林子里响起了鼓掌声。

  马天佑的声音传出来:“陶将军,这就是东夏王,我们错打错着,竟然漫过林子找到了。”

  悉悉索索,几个拉马的黑影钻了出来,其中一人把马匹缰绳交给他人,自己则快步上前,眼看到了狄阿鸟身边,单膝跪下行了个军礼,恭敬地说:“末将陶坎,无意之中竟听到王爷殿下的肺腑之言,恕罪,恕罪。”

  狄阿鸟大吃一惊,心说:“当真是隔墙有耳,幸好这话没大问题。看这将也恭谨,应该不碍得。”

  陶坎是备州军方最高统帅,虽然不是理想人选,却确实够资格出面协商条件。

  狄阿鸟见他到了,约莫着杨雪笙不会再来,在内心不免隐隐失望,却也担心自己回绝这位一方大员,促使朝廷认为没有回旋的余地,且沉吟着与对方客套着试探。他微笑着说:“我是见过陶将军,年前冬天一战,余子碌碌,唯将军一枝独秀,朝廷提拔上来,总镇一州军权,也是慧眼识雄才。只是……”

  陶坎倒也见过狄阿鸟,只是没有机会离这么近,且借着夜色打量,见对方目中精光不掩,心中已是先想:“东夏王果然名不虚传,目有精光,夜色不掩,身形消瘦均匀,不但是内外兼修,更不曾见之倦怠。”

  他有这想法不奇怪。目露精光,悍气外露,那是久经沙场,内外兼修的体现,但大多武人食量巨大,一旦爬上高位,乏于锻炼,立刻就会发胖,虽然不至于影响膂力,行动却未必还那么灵活。

  东夏王在黑夜之中两眼熠熠已是奇特,体形却偏瘦均匀,那就说明此人一直还保持大量的消耗,要么仍在冲锋陷阵,要么一刻不丢文武技艺,刻苦磨练。他立刻拿自己与之相比,又暗道:“武艺,我也一刻未曾丢掉。目中精光之盛,我不能比,必是杀气所聚,杀气未必是好事,也是少学的表现。”

  随后,狄阿鸟信口与他客套,登时让他的心往下沦陷。

  他心里吃惊道:“人说东夏王不读书,单是这番话,是不读书的人说得出来的吗?这种随口而来,自然而然的表现,才是真实的东夏王。”

  心惊归心惊,他却连忙笑了,坦然问:“只是什么?大王指教,是对末将的关爱。”

  马天佑倒是想不到,一开始行大礼他就想不到,听到现在这些马屁言语,也心念连转:“陶帅并不曾在人前如此卑躬,即便还是校尉时,在朱元帅面前也……”他且观望着,只是肯定,陶坎是伪装的。

  狄阿鸟当真笑了“指教”:“一下子受到重用,越级提拔,不免被人误以为年轻,资历、经验不足。不知在朝廷那儿,说话可作数?”

  马天佑又恍然,之前他与陶坎相识,陶坎倒不是张怀玉那种人物,只是上去后却大刀阔斧,六亲不认,手腕铁血,路上遇到几位武官,立斩沟梗,岂不正是为了震慑军心,弥补别人对他资历和经验的怀疑?

  陶坎却又卑谦道:“殿下千岁指教得是,同僚中耆宿大贤不胜数,陶某说话确实没有多少份量,殿下可不要误会我来是与您相协商的,我只是为总督大人打个前站,具体的事,是您与杨总督谈。殿下身体还好?都说殿下病了,倒是不宜走动,我扶您回去静养?”

  狄阿鸟脸皮厚实,连忙说:“是呀。早年奔波,落下病根。不过正是病了才多走走。”

  他且让这几人陪同着回道观,指示让陆川接杨雪笙,陶坎却坚持自己派人回去接杨总督。

  狄阿鸟不免小看陶坎,暗叹朝廷无人。

  陶坎,无论是否具有才干,但手握一方兵权,哪能像他这样心虚呢。

  单单心虚一个,就不合格,又是一步登天,无法服众,怎么镇得住?

  他想杨雪笙让陶坎先来,定是想变相告诉自己,刚刚提拔的陶坎就是眼前这样的,不会危害到你东夏,至于朝廷扩军,只是备州军力积弱的表现,不由在心里念叨:这样也好,这样也好。

  他的战略就是要背枕朝廷,向北发展。

  备州没有强硬的军方,时时惦记着他东夏,正符合他的利益。

  这一夜注定不会平静。

  约莫到了半夜,杨雪笙先到了,随后王三小收编的土匪,也在朝廷一提兵马的护送下到来,扎在山下。

  如果不是情形突变,朝廷会以种种理由反对东夏收编境内土匪的,但现在,谁都是在这节骨眼上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陶坎遥遥往下望着,只见上千土匪举火夜宿,带着几分井然,再一次想起熊熙来的推荐。

  这个王三小,据说也就是良长、十夫长级别的军官,顶过不过一个兵尉,不但能有条不紊地收编土匪,还能在短短时日,把土匪们重新编签,透着几分纪律,倒也确实是个人才,熊熙来所言不虚。

  正想着,王三小带着十余人上来,想必是土匪的头目,这些人在他身后并成两排。

  士兵们举着火把,马天佑连忙在陶坎耳边低语,陶坎也频频点头,两人坐在庙门外的空地上,看着一个笔直的年轻人手握胯剑,一挥手,一个人跑上前通报,都是觉得可笑而且可怕。

  随着狄阿鸟的亲卫走上前,那王三小与几个人一起一头扎下,行个单膝军礼,后面的人也随后行军礼。

  王三小大声禀报说:“健牛王三小。”

  第二人也报:“健牛王宝亮。”第三人却报:“小参林云。”第四人报:“甲兵杨丰收。”

  他们齐称:“接收山匪四千七百六十三人,其中老弱一千一百一十八人,妇孺四百五十八人,青壮一千九百八十七人,工匠伙夫四十七人,材士三百人,壮士一千人,余士六百四十人。收编军伍完毕,请求交令。”

  两个亲兵一人一挺身,侧站了,抽剑竖在胸前。

  另外一人则笔直站着。

  侧站那人大声唱道:“大王行辕处卫士张兴元领大王命,接受交令,依军律,上表。”

  王三小起身,从一人手中接过几本册子,交上前去,想必是编签造表。

  马天佑不由扯扯陶坎的衣角,提醒自己的上司注意。

  在他们的关注下,面对着王三小站着的人收下军策,放在一旁,拿出一个卷筒,展开后拿出印鉴盒,沾了些印泥,按了一下。

  这时,侧站那人又宣布:“点验。”

  正面站着的那位该叫张兴元的卫士就把手里的卷筒交给王三小,自己又取出一块腰牌,直直放到王三小面前。

  马天佑忍不住了,在陶坎耳边说:“将军。他按了个手印……弄啥玄虚呀。”

  话音没落,举刀卫士又唱:“记录腰牌。”

  王三小则一掀烂袍,也拿出一卷纸,记下些什么。

  张兴元则递去又一束卷纸,大声宣布:“传大王令。健牛王三小收编土匪有功,暂授三千人兵符一枚,代为领兵,待审核表书,议定安置之后再予实授。”随后,侧战举刀的人唱:“交令礼毕。”

  陶坎的脸色很难看。

  他已经看到了整个过程,而这种过程不可能是因为朝廷的人在一旁,也不会因为朝廷的人不在一旁改变,这是一种项军事制度,只要移交兵权,都会这样。朝廷上也有兵权交接的事项,马天佑不曾清楚,他自己却很清楚,东夏的军事制度借鉴了朝廷,相当完备,而有了这样完备的军事制度,他狄阿鸟就能杜绝兵权的滥用,手握公器。而在这种层面对军事制度的完备,绝不仅限于军事将领的意愿。

  他抬头望望道观,正式的交锋即将在道观的厢房内展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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