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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十六节 第四个阴谋——瓦解纳兰部


  人都走了,狄阿孝翻来覆去睡不着,听到外面一阵喧哗,有人在外面叫他,声音端是熟悉,便一骨碌爬起来。他撑开帐篷一看,面前站着的竟然是自己失散的阿弟,穿身青宝马褂,打着马莲袖儿,泪盈盈地站在外面,登时也热泪盈眶。

  再一看,狄阿鸟亲自去接的纳兰容信,就在一边站着,连忙给他说:“想不到咱的阿弟已经长这么大了,都该娶媳妇了。”狄阿鸟哈哈大笑,上前一步,一手扯上一个,挽着说:“纳兰山雄受众推举来探孤口风,在外面等着,都不算外人,干脆咱们摆个晚宴,孤也破个戒,一起喝上两杯。”

  纳兰容信边走边说:“阿哥。莫不是你真要杀几个克扣口粮的?纳兰部无人不克扣,现在都炸了锅,首领们都在串联,我是真担心生变,既然阿父来探,你且想好了回他的话,也好安众人之心。”

  狄阿鸟见狄阿孝也盯着自己,似有置疑,“嗯”了一声说:“孤知道。”想了一下,他又说:“纳兰山雄呢。”

  纳兰容信说:“他到处安抚,给那些心虚的人说:你们克扣的也太厉害,让人家狄阿鸟脸上不好看,事情倒不像你们想的那么严重。我跟您说,不管别人如何,阿父他老了,心里也厌弃联盟的松散,愿意站在你这一边。”

  狄阿鸟与狄阿孝讲过纳兰容信的事儿。

  狄阿孝并不因纳兰容信叫纳兰山雄阿父奇怪,只为狄阿鸟主动生事担忧,轻声说:“阿哥。你就不怕他们闹事?”

  狄阿鸟笑道:“孤心里有数。再不谈政事,今日你二人只管饮酒……”

  狄阿孝看狄阿鸟自信满满,多少放了心,扭头与纳兰容信契谈。

  携手进了狄阿鸟的大帐,大帐中纳兰山雄为首的三个人正在等着,其中狄南非也在。

  他们一见三人进来,连忙起身,然而行什么礼节却拿不准,有点慌乱有点不知所措。狄阿鸟养出了气场,反倒自自然然问候他们一遍,然后让身为晚辈的纳兰容信将他们一个个扶坐下。

  一坐下,狄南非便打开话匣客套,感叹夏侯武律的两个儿子多年不见,相貌不凡,必有作为云云。

  狄阿鸟吩咐人摆开酒宴,见纳兰山雄仍是不太自在,便让纳兰容信坐过去陪伴,笑着说:“大族长是容信的阿父,也等于是孤和阿孝的阿父,与孤阿伯一样均是自家人,万不可生分。何况您今晚能来,必是族内声音纷纭,来为阿鸟谋划,更当得阿鸟感激……”

  他敬了纳兰山雄一杯酒,问起众人的反应。

  纳兰山雄还没说话,狄南非倒是快人快语:“营地里都炸开锅了,有人说你河没过就拆桥,简直不把众人放在眼里,还有人说,你与中原朝廷合谋,想把他们都留在中原……反正都不是什么好事。要我说也是,谁跟着你出兵不是为了混点粮食财帛?这一趟交换下来也是,交换的也是各部族的东西,他们的东西,要不是他们支持,谁出来交换?”

  纳兰山雄也连忙说:“对。对。按说他们贪点财货、粮食、女人那都是好事。”

  狄阿鸟情知他们串通到一起,早想好了说辞:“没错。孤一开始也是这么想的,可你们不知道部众是怎么生活的,水深火热,有些人活不下去了,跑来孤的营地就问,问以前起兵的时候来投奔干几年能不能脱籍换自由身。你们都知道,孤为了诸部的利益,已经停了收人,可是他们苦苦哀求,请求孤让他们活命。孤心里一痛,也是怕孤不收他们,他们别投他处,于是就下去走走,没想到这些人也太过分了,简直不把部众当人看待。若是这样下去,到时部众都死完了,跑完了,造反了,孤给谁做大王,他们又靠什么作福作威。”

  纳兰山雄与狄南非面面相觑,心说,这大道理没错,可是人家自家的兴衰,你怎么能强行插手呢。

  狄阿鸟想了一下又说:“你们的来意孤清楚,人无粮不活,孤也是起心吓一吓他们。交换之事已经临近尾声,困难的是我们怎么把成车、成车的粮食、布匹、盐、铁之物运回草原。你们以为中原朝廷受我们胁迫给我们交换完,就轻易放我们走了么?你们以为孤平白无故要分兵两路?想回草原,就得激励这些部众保护好我们的财货,本来就是杂簇而来,若部众再吃不饱,认为这些财货都是部落首领贵族的,那么一盘散沙,他们会拿起武器,谁挡我们回去就向谁作战吗?”

  纳兰山雄恍然大悟,连忙说:“原来是这样的呀。大王是想告诉所有的人,这些财货人人有份。”

  狄阿鸟微笑点头。

  狄南非却比纳兰山雄迫切,追问:“这么说,还是真要追查克扣粮食厉害的伯克杀头么?”

  狄阿鸟没有回答,在众人面前陷入沉思。

  纳兰山雄却道:“以我看,不妨牺牲掉几个不像话的伯克,但是怎么安其它人的心,大王还是得想几个折。”

  众人以为狄阿鸟会沉闷更久,思考更久。

  狄阿鸟却坚决地挥动一下手掌,嘿然道:“那就要赶快定下要杀的人,余者仅以训斥,还要趁势改变我们杂簇的局面,编签人丁,组织出能作战的军队。”

  狄阿孝点了点头,插话说:“关键是编签壮男,要怎么编签?”

  狄阿鸟说:“自愿。让老弱以原路退回,编签出军队护送财货走银川,朝廷一看我们财货不在这一路,自然绝了堵截之心,任我们撤回,而我们出其不意走了银川,就银川几城,却挡不住我们回草原……”

  众人听他这么一说,果然都觉得万全,不时就停住不提政事,专心享用宴席。

  宴席到了三更天才结束。

  狄阿鸟让狄阿孝代自己将人一一送走,却不肯休息,史敬恩已等候多时。

  史敬恩也是来汇报纳兰部情况的。

  他一见狄阿鸟就说:“末下已经以督办之名纠集一千余人,均为奴隶和普通部众中较有威信的。”

  说完,捧上一册名单。

  狄阿鸟看了一遍,打了个响指,竟走出了个女人来。史敬恩抬头一看,惊道:“这不是纳兰山都的女人吗?她怎么会在这儿?”纳兰德文是纳兰部的长老之一,好几个月前,他带人出猎,带回来一个快死的女人,不顾大妻反对,强行纳了,没想到老胳膊老腿经不起折腾,一命呜呼,然后他的儿子纳兰山都便娶了这小母,然而纳兰山都生性懦弱,这小母又惊艳撩人,被不少实力雄厚的伯克垂涎,纳兰遗孀的大名不胫而走,故而离开纳兰部的史敬恩也能认得,甚至一个时辰前还在见面。

  狄阿鸟看着那女人,不由哈哈大笑。

  那女子也吃吃笑笑,末了说:“史将军见笑了。妾身于蓉子,委身于暗衙,受主人差遣,去打探纳兰部的消息。”

  史敬恩一时心潮起伏。

  他听说过暗衙,更听说是一个女人主事,却不料竟是面前的芊芊娇妇。

  狄阿鸟笑道:“于都鉴此去牺牲甚大,刚刚已向孤密报了你在纳兰部活动的情况,拉拢旧人并无不可,但你进行的事干系重大,还是再斟酌、斟酌,把那些不合适的人划掉吧。”

  史敬恩顿时一身冷汗。

  他确实添了许多相熟的人,此刻后悔,连忙自持名册,飞速去找。正要一一划掉,狄阿鸟伸手要过名册,看了一遍,说:“就这样吧,打虎亲兄弟,与你交好也不是过错。只要他们有才干,可以服众,亦无不可。”他想了一下,又说:“明日聚众开会,就要编签丁男,所有纳兰部丁男,就以我身边的犍牛为牛录,以这些人为编领、箭长,他们能聚拢多少丁,就给什么官职。”

  他挥退史敬恩,留下于蓉子。

  于蓉子看着史敬恩走出去,担心地问:“大王。他毕竟是纳兰部人,会眼睁睁看着纳兰部灭亡吗?”

  狄阿鸟淡淡地说:“他如何知道孤的布局?在他看来,孤是要在纳兰部中换听话的掌权,却不知道孤在编签一支只听命于孤的军队,用这支军队重新编排了纳兰部,归政于国,从此令不出二家。加上他早些年的遭遇,此番定然会在纳兰部疯狂清洗仇人,对于那些贵族,越大的清洗对东夏越有利。假以时日,纳兰部将不存在,只会剩下受孤简拔的十户、百户、千户,出身奴隶,忠贞不二。”

  狄阿孝送完人走了回来,见他帐内还有人说话,附耳听了一下,正好听到此话,不由浑身一震。

  狄阿孝的震动多来自于不敢相信。

  他并没有意愿去为纳兰部多操心,只觉得狄阿鸟野心太盛,作为一个外人,能迫使纳兰部臣服已属不易,他何来自信让纳兰部成为历史,民众只听命于他?如此自然担心狄阿鸟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此时已是下半夜,那于蓉子炼有媚术,已经到返璞归真的地步,言语虽然自然,内中却有一股清韵,狄阿孝听着再女声不过,耳闻虽是大事,仍觉得阿哥怀抱美女即将歇下,便不打算惊扰。

  不料,狄阿鸟已经听到了卫士招呼狄阿孝的动静,张口喊一声:“阿孝在外面吗?还用偷听?快进来吧。”不等狄阿孝进来,狄阿鸟就结束自己的谈话,打发于蓉子说:“去吧。多注意自己的安全。还是那句话,你谨记了,发展暗卫不能仅从威逼利诱美色上下手,要多给他们灌输建国东夏的光荣与伟大。吃透这句话,你才好避险行事,才能拉拢得住信念坚贞的巴特儿,而不是招揽一些小人。”

  于蓉子称“是”,然而,她心里隐隐有些失望。

  暗衙。

  对于一个江湖女子,回顾自己修炼媚术,成就武功的过往,最后却发现自己无家无依,一事无成,然后再一步步迈向权力,心里只剩迷茫。

  她感激李芷,感激李芷的调教,感激李芷在狄阿鸟面前的推荐,尽管这种举荐看重的是她可以训练美女成为女探,然而,她对狄阿鸟却始终抱有更深的敬畏,面对这个让自己敬畏到极点的人,内心深处生出的念头,竟然想让他索要自己的身子。

  这一次选在夜里来,明里是要避人耳目,实际上是瞅准军营无女眷,却没想到狄阿鸟轻易打发她走。

  转过脸去失望间,进来一个英武的少年,略作对视,她知道了是谁,便仄仄退了出去。

  狄阿孝也斜觑一番这个风情万般的少妇,饶有兴致,见她娇柔微蹙,望了背影半天,转过脸就似笑非笑地盯着狄阿鸟。

  狄阿鸟介绍于蓉子不及,便说:“阿孝。你这是什么表情?问孤她是何人?问便是。她是孤暗衙的大都统。介时朝不保夕,你阿嫂知道她身怀媚术,就想让她替孤训练些女子献予权贵,借以保全孤,却不料孤万事顺利,起兵即克,竟成就王业,她也就水涨船高,成了暗衙的大都统。却终归是个女人,忠心十足,能力却是不逮,实际的权力反倒不在她这儿,在几名书办那里。”

  狄阿孝笑道:“阿哥何须解释。”

  他走过去坐下,凑过脑袋,低声说:“别人会奇怪你怎么就放过这样千媚百柔的美人,我是不奇怪,你的心不在女人身上,就像不在享乐上一样,甚至不在复仇上一样,只是这野心何曾是个头?纳兰部已经臣服于你,你让他们往东,他们不敢往西,你要杀人,纳兰山雄跑来送人给你杀,不就行了?刚刚我却是听见你竟然要瓦解纳兰部,纳兰部不是*的小部落,事若不成,会生大乱子的,有眼下局面,我的阿哥,你就知足吧。”

  狄阿鸟愕然,反问:“这哪跟哪呀,孤好色不假,家有娇妻数人。再说了,国家大事,又什么知足不知足的?”

  狄阿孝哼哼说:“阿哥你也别着急分辩。我也没说你什么。只是纳兰部不是*的小部落,事若不成,会生大乱子。”

  狄阿鸟笑道:“生乱。你阿哥怕吗?”

  他竟伸出手,抚摸上狄阿孝的后脑勺,小声说:“你可知打蛇不死的后果?纳兰部若不被阿哥分解,那就是国中之国,三年五载之后若有意外,再弹压,亡的都是阿哥的勇士。何不收回我有?”

  他又说:“阿孝。孤知道你喜欢驰骋笑傲,快意恩仇,可你也是粗枝大叶,不知道治理国家犹如抽茧拔丝,在细微中下功夫,看不到这种潜在的威胁。阿哥希望你以后就跟在阿哥身边,好好学会怎么治理国家,做阿哥的臂膀。如今孤之东夏现雏,东临潢水,西至陈州,聚众可及百万……”

  狄阿孝打断说:“阿哥。我且问你,你又要杀人,又要瓦解纳兰部,他们那些首领们联合起来,就现在而言,你能否应敌?”

  狄阿鸟哈哈大笑,说:“傻阿弟。你当孤不是早知道他们在克扣口粮?此时以此事开杀戒,实为众人谋福利,一声令下,从者云集,谁能聚兵反我?何况孤给了那些贵族们妥协的余地,并没有逼他们到绝路,只需他们拿来替罪羊就行了,他们谁会铤而走险?有了替罪羊被杀,孤更是取信于民。诸民有孤撑腰,何惧之有?到了明天,先头就会拔营,然后兵分两路,避开朝廷拦截就是个借口,孤是要名正言顺地编签诸部。孤把史敬恩推出来,反应激烈的纳兰部就会把矛盾都集中在他身上,要是反对的多,阴谋多,我就让史敬恩大开杀戒,杀完人,孤再罢黜他就能平息事端,不会影响编签。孤此行带了数百犍牛,别说编签诸部,就是再有十万,编签起来也绰绰有余。一旦部众青壮被编签,提拔起普通的部众和奴隶集训,谁都兴风作浪不起来。”

  狄阿孝愕然。

  狄阿鸟拍拍他的背说:“阿弟。这就是势。古人有云,山之将顷,匹夫难撑。水之将涌,石破天惊。大势已趋,那些跳梁小丑,岂入孤眼。孤若不能借此大势解决将来的重大隐患,也太没眼光了。”

  狄阿孝心里一阵翻江倒海。

  是呀。

  若是平静无事,狄阿鸟没有下令,史敬恩没有借口,自然也不敢轻举妄动,若一旦波涛汹涌,狄阿鸟暗中授意,史敬恩肯定能大开杀戒,而且他本人就是纳兰部贵裔,那是他们族内之事,等他将反对的人杀完,狄阿鸟再怪他杀人多,罢黜他显现公正,然后继续按既定的计划执行,计划再也不受影响。

  政体日趋庞大,狄阿鸟已感觉到力不从心,不自觉在走历代帝王的老路,想以自己最为亲近的人镇节一方,此次有意将针对纳兰部的策略说予狄阿孝,就是想将他纳入自己的体系,做自己的左膀右臂,同时也觉得两人坐在一起去进行一件共同的事情,目的一致,兄弟二人就不再有分歧。

  狄阿孝全然不觉,他感觉自己好像走进了大观园,从未这么想过,从未敢这样向前迈步,正因为想未所想,所以根本不想掺合。

  不过,他也感觉到了阿哥浓浓的亲情和牢固的信任,尽管如此,心里没有相应的思路,只是在心里期盼阿哥千万别让他来着手开展这些头皮发麻的事。

  可事情往往不如他料想,天一亮起床,狄阿鸟又派人相招。

  到了,案上已经摊好笔墨纸砚。

  他心说:可不是让我写个什么?别呀。我最憎这个。

  越不想干什么,越是什么。

  狄阿鸟一见他就笑眯眯地要求:“阿孝呀。今天老弱已经要着手撤退,抽调等候编签的人却要留下,事情多。偏偏孤还要让朝廷上的小王爷给备上一份道具,你来写信给他,解说一下我们的要求。”

  道具是装载了东西的大车,经过狄阿鸟的解释,狄阿孝嘴巴渐渐张大。

  然而,他真的是觉得自己干不好这样的事,就说:“阿哥。你身边就没个文人么?让他去写好了,让我写,就怕我收不住骂人。熊王子……我看着就恼火。”

  狄阿鸟却冷冷道:“阿孝。这样的事,大事,密事,能坐收一州半州的事儿,你说孤会说给孤身边的文人么?”

  狄阿孝没办法,只好说:“好。那我来写。”

  其实也不是那么难写,无非打个要走的招呼,以某些代价提一点小小的请求。

  狄阿孝搁笔,信送走,秦应是狠狠地松了一口气:终于肯走了。

  真的要走,狄阿鸟着手北向,一起一起的人马有序地拔营,再真是不过。

  这一走,无论是外部的军事压力还是内部的政治压力都会一下儿迎刃而解,只要狄阿鸟平静地离开,他就能够证明自己的方略正确,正面回击政敌的攻诟,从而换来巨大的政治资本。既然这样,狄阿鸟个人有点小小的要求算什么呢?直接就可以答应他。于是,他抓起玉笔,毫不犹豫地批下一行篆字。

  狄阿鸟就在等这个。

  张铁头曾转运过高奴百姓,一夜间焦头烂额,但是对于狄阿鸟来说,安排这个数量的人头撤退还是毫无难处的,大本营中各参对各部均有造册,传令兵根据驻地、人数,严格传令衔接,各营老弱,混杂着大车,流水般撤退,剩在营盘里的就只剩下有待编签的丁壮,再一声令下,这些丁壮便集结到了一块儿,各级军事主官的名册已经被造好,有些是被贵族推荐上报的,有些是有威望的,有些是那些贵族自个……一支两万多人的军队经过三次编制调整,齐齐整整地按照草原常有的建制展现在前。

  此刻,他们都怀着共同的目标,保护好几千辆大车通过银川回草原。

  狄阿鸟也表现出相应的重视。

  他宣布对各级主官进行选拔、集训,让十夫长在一起,让百夫长在一起,让千夫长在一起。

  整支军队,每百人堆均分配犍牛一人集训十夫长,百夫长由大本营遣人集训,千夫长受狄阿鸟本人集训。

  集训的内容亦各不相同。

  千夫长到了狄阿鸟这儿,好酒好肉铺开,坐宴玩乐,歌舞升平;百夫长集训,先集训大王令札,要求百夫长们执行上令不得含糊,若有违备,会面临什么样的惩处;然后进行考核,考核不过的,一律留中;十夫长集训,以三到五百人为单位,从认字开始,要求每人都将一笔一画的夏字写对,然后齐声念诵,之后会有犍牛郑重其事地宣讲:夏。就是大夏国。吾等均为大夏之民,大夏只有一个大王,至高无上……然而,狄阿鸟却没有在大帐里陪同千夫长宴饮,一个一个地去十夫长的集训地,一起听人宣讲建立东夏的宗旨就是要让人人有肉吃,人人有衣穿,不受外来势力欺负。

  当各部贵族和千夫长们醉倒在大帐的时候,百夫长被留中了一小半进行特训,所部由狄阿鸟嫡出的犍牛率领,十夫长中有不少被选拔为犍牛,并与狄阿鸟一起吃饭……然后,他们一起把军队拉了出来,看刀斧手押上来克扣口粮的贵族,在他们面前刷刷砍头,听狄阿鸟的高参们演讲君君臣臣和户官司牧的道理。

  狄阿孝眼看着无数面孔黝黑的士卒,不分老少泪流满面,跪倒在地,向着王座高坐的狄阿鸟,手心向上,贴地叩首,又是一番说不出来的感觉;他再看狄阿鸟坐在华盖下面王座之上,双手扶座,一动不动,像天神一般沉默平视,高贵有型,终究是沉不住气,小声地说:“阿哥。这么宏大的场面,你怎么弄得跟谁欠你钱一样。你再这样做下去都成雕像了,真的要一直这样坐着?”

  狄阿鸟保持身形不动,从牙缝里挤了几个字出来:“知道个屁。阿哥越是冷漠,在他们心中就越神圣。”

  两天,老弱就夹裹大车撤了个干净。

  大营里的贵族和千夫长们也被放了过去。

  一切都是那么平静,好像他们不曾集训过一样,然而,他们中有些人的内心却绝非如此。

  当晚,有人开始鞭打自己的奴隶,再一次告诉他们,他们的主人是谁,然后将眼睛恨恨地朝狄阿鸟的大帐看去。

  他们认为这一切都是阴谋,自己被圈在大帐出不来,狄阿鸟鼓动了奴隶,在把他们往造反的路上逼,却不知道,这些鞭打过自己奴隶的人开始上了一个名单。这一部分人中绝大多数多是出于一种自危的本能,但这里头的另一小部分却是不同,决定子无虚有地向自己身边的人表达自己的情绪,其中包括铮别格儿。

  拓跋氏果然攻打高奴了,先攻雕阴,因雕阴有备,转过来拔了高奴。

  消息半夜到了,狄阿鸟把狄阿孝找去,告诉他自己早有安排,他的家眷已经被接出来了,并且安慰说:“胜负乃兵家常事。丢了将来还是能够夺回来,你听孤的,干脆与孤一起回东夏。那里才有你的用武之地。”

  狄阿孝五内俱焚,却也知道大势已去,高奴一丢,自己真的是无家可归了,而且若是高奴在自己手里,自己还好抵御,高奴在了拓跋氏手里,敌强己弱,是万万难以夺回的,阿哥交给自己高奴的基业因为自己的任性不在了。

  早晨的时候,他正在帐里咬牙切齿,跑来一个阿舅家的人,告诉说铮别格儿突然得了急病。

  尽管脾气暴躁,别无心情,但是阿舅身患急病,自己还是得去看看。

  狄阿孝这就带上几个人,风驰电掣赶到铮别格儿的营地。到了,就觉得景象阴沉,似乎有着不好的事情发生。他这就三步两步往阿舅的大帐里跑,到了跟前,一个表弟在大帐边站着,给他拥抱完,就将帘子掀开让他进去。

  他一低头钻进去,登时亮光一暗,觉得不对一看,帐里黑鸦鸦作了几圈的人。

  铮格别儿不但好好的,还拿着一把明亮亮的弯刀,背着众人站着挑铜灯里的灯芯。狄阿孝“咦”了一声,忍住怒火,问:“阿舅。你不是患了急病么?”

  铮格别儿回过头来,黑炭着脸,闷声说:“阿孝。阿舅是患了急病,天大的急病,汗爷的传统还不在你的手里,眼看狄阿鸟越坐越大,阿舅看在眼里,急在心里,这还不是急病么?正好眼下他倒行逆施,各部首领怨声载道,正是一个好机会,你看,这满帐的人都是有名有姓有名望有根基的大人们,他们全来支持你了,支持你夺回先汗爷的传统,取狄阿鸟而代之。”

  狄阿孝脑袋轰隆一声炸了。

  他不是那种傻小子,而且同样可称为奸诈绝伦,自然知道所有的恶毒其实都掩藏在冠冕堂皇之中。

  这些人,包括自己的阿舅,究竟是为自己争汗位还是拉虎皮扯大旗,几乎不需要他加以思索。他第一时间就灭了对阿舅的亲情,在心里冷笑,你觉得我是三岁的孩子么?这些年来在外闯荡,什么样的阴谋我没见过?所谓阿爸的传统,和现在阿哥的事业已经不能等同。

  阿爸的传统是什么?

  因为四处飘散,剩下的只是现在阿哥势力中的极小一部分。

  现在讨我阿哥,也叫夺回传统?

  这就是利用我来争取人心,拿来作为反对我阿哥的大旗。

  铮格别儿一说话,大帐内附和声一片。

  狄阿孝扫视过去,衔着油烛的铜锅虽被拨亮,将帐篷燎得通红,但诸人的面孔却都埋在阴影之中,高矮胖瘦各色形态,却个个都是面目阴暗狰狞,声寒夺人。他沉默的这一刻,已经有不少人站起来,不自觉地移步,阻挡住他往外走的路线,让他尤为不喜。

  他确实想拔脚远离,却也不是三岁小儿,便带着几分恼怒和怪罪再一次朝铮格别儿看去,嘿然道:“舅舅这是什么意思?”

  为了混淆本意,降低众人的戒心,他怒道:“尔等畏惧我兄,恨他,不服于他,自行其事便罢,与我何干?为何要把我牵扯进来。哦。你们自己没有能耐,就能想着把我拉进来,把我陷进来又能有胜算么?舅舅,我算看得明白,你就是想把我往火坑里推?!”

  为了能把自己不肯沆瀣一气的缘由扯歪,他又补充说:“事先无人通气,尚不知行事把握,就突然就把我拉进来,当我傻么?”

  众人听他口气,果然认为他怕事情没有胜算,不愿意牵扯到里头,纷纷说道,一人劝道:“宝特既然来了,不接受吾等侍奉为主,也晚了。若不想告发我等,亦不免被人看成同党……兄弟、兄弟,怎有不猜不忌?宝特先坐下,先坐下静下心想一想。”顺手就有人递了椅子,待他坐下,数条大汉已经殷切紧张地围了上来,却也不知道这是如何让他去静下心想一想。狄阿孝也不是真要去想,只在想如何脱身,见着这一干人的秘密,除非杀出去,否则没人肯愿意让你走。

  铮格别儿最是关心。

  他拨开众人走上前去,半蹲下去就说:“阿舅也是为你作想,这是你的机会,唯一的一次机会,他惹得天怒人怨,众人群起反对,才会有那么多人支持你呀,将来他若把人心收买回去,你就再没机会了。阿舅这为了你好。”略一犹豫,他又说:“你是不是怕没有把握?你要知道,他可是编签了各部的人,从银川押送财货、粮草回草原,各部一旦被编签,那可都是反对他的军队,他麾下才有多少人?”

  这个问题,狄阿鸟与他讨论过……于是,他冷冷道:“是吗?编签的军队都听你们的?”

  铮格别儿冷笑说:“那也不至于听他狄阿鸟的。他疑心病重,为了自己的安全,编签越过诸部贵族,却不知道很多人故意顺从,在往里面安插自己人,一但有了动作,这军队还是听他们的主人的。”

  见他说得这么有把握,狄阿孝自己都有点怀疑了。

  不过众人更急切,纷纷劝道:“宝特大人难道要放弃先汗的伟业吗?只要你决心一下,我们就都是你的人……如若不信,咱们可以歃血为盟。”

  说到歃血为盟,“歃血为盟”的全套东西都是预备好的。

  一阵鸡飞狗跳,众人便摆了架势要歃血,铮格别儿手持匕首递了过来,眼巴巴地等着狄阿孝开始。

  狄阿孝眼皮急跳。

  众人所说奉他为主,也未必全假,草原巴特儿的歃血和誓言还是可信的,哪怕只是一时,他狄阿孝也不是孱弱的鱼肉,有了名正言顺,可以随意挥舞鞭子,尤其是阿哥在,众人还要利用他……只是他兴不起半分念头。

  有一个事实他始终记得,那就是父辈们兄弟同心,崛起于世,正应了兄弟同心,其利断金的道理。

  家业要复兴,也许靠阿哥的才能一个人就够了,但是兄弟们为了私利,同室操戈,相互攻伐,他狄阿孝干不来。

  也许吵吵架,也许挥舞挥舞拳头,也许你让我向南,我偏偏向北,但是兄弟间同室操戈,不可能。

  狄阿孝抿起嘴角,淡然接过短刃,心里却是决然:不可能。

  他想起把阿哥气得拔剑刺自己他就想笑,但是他却不会自己拿着剑去刺,这剑,应该是挥向一切共同敌人的。

  他眼神渐渐收敛,凶光越聚越多,在众人眼里,却是在下决心,而实际上,他是在找众人的松懈,一旦他短刃挥出,就要镇住场面,就要让人心惊胆寒,也唯有如此,才能众多草原巴特尔的包围中求生,冲出去。

  不但要冲出帐篷,还要冲出这片营地。

  一刹那间,有个声音响起了,问他:“会死吗?”

  然而决心却是斩钉截铁地,回答说:“死了又如何,我的阿哥一定会将他们全部钉死在木羊上,杀光他们家族车轮高的孩童。”

  然而,最大的决心就要从最有可能造成妨碍的人身上开始……一旦自己挥舞短刃杀出去,阿舅去抱自己怎么办?阻拦自己怎么办?到时反应不及,当真忍心捅他几个窟窿?既然不容易,那就从他开始吧。

  先解决了他,就再不会被牵绊了。

  他将断刃压到肘下,为了便于捕杀,开始下压脚尖,为了掩饰,温吞吞地开始笑了,笑得众人觉得他霸气外露。

  铮别格儿却还在给他创造杀自己的机会,见他有了笑,张开双臂拥抱上去。眼看血溅当场,帐篷的门被人一扯而开。

  一道让人刺眼的光射了过来。

  铮别格儿的儿子站在门口喊道:“阿爸。狄阿鸟有事要找表哥,派人接来了,就在外面等着。”

  接我?

  狄阿孝茫然起身。

  随即,他欣喜若狂。

  人在外头等着呢,既然阿哥的人在,自己只要拖了一时半刻,就不用被逼着向自己阿舅身上捅刀子了。

  众人一阵心惊肉跳,怕被发现,眼神全集中在铮别格儿和狄阿孝身上。

  铮别格儿却是恼火。

  他略一犹豫,说:“阿孝。你先歃血,你歃血完就走,我监督他们歃血。”

  狄阿孝却笑道:“不急于一时。阿哥本身就怕你反对他,定然见不得我来,若是我怠慢迟疑,会惹起他心疑。”说完,分开众人就要往外走。

  铮别格儿却怕破坏眼前局面,追上拉住说:“阿孝。歃血而已,费不多少时间。”

  狄阿孝却一挣脱身,头也不回。

  铮别格儿感觉不对,连忙追了出去,到了外面,抬头一看,狄阿孝的随从已经在一旁看着了,再难逼迫狄阿孝歃血,就说:“阿孝。你还记得吗?小时候阿舅是怎么样疼你?你阿妈故去,是怎么告诉的你……你在这个世上,就只有阿舅一个亲人了呀。阿舅会去骗你吗?阿舅不会,阿舅这么做,也是为了你好。你一定要清楚,千万别被狄阿鸟的花言巧语骗住,眼下是最好的时候,错过了就没有了。你要为自己想,狄阿鸟他称王了,坐拥东夏,你有什么?你能有什么?”

  狄阿孝眼前浮现出自己少年时候在阿舅背上玩耍的往事,记得第一张弓箭是谁亲手做了送给自己的,记得去阿舅家,阿舅家杀牛宰羊……这一刻,他泪水倒灌,反复在心底喊问:“这是为什么?长生天哪,你为什么让阿舅和阿哥反目为仇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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