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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独秀之巅


  辰胤建元十一年,腊月初八。

  前一日,辰胤皇帝乔万世派内监从上京来到河阳传旨,只道是即将年末,召乔健铭回京打点过年的琐事。圣旨中亦是提及了乔巧儿和李慧随军回上京之事,但是乔巧儿却是已河阳城一战后仍需处理后事为由拒绝了,只留下张翼、张达两兄弟和大将吴隐育统帅五万大军镇守河阳城。

  大雪方停,由河阳城向西至辰胤上京的关中古道上,一支四五万人的辰胤军队慢慢向西,却是刚过了潼县。这支军队的统帅是辰胤国的二公子乔健铭,随军赶赴西京的除了李慧外,还有周良、刘璟和高仕优三名谋士与公孙亮和吕子刚两位大将。

  周良等三人骑马于大军之中,慢慢向西前行,却是默然不语。只是方出了潼县西门,高仕优却是勒马停下,望向前方一望无际的坦途,想起往事不禁有些悲伤起来。那刘璟见状,则是也勒马停于他身侧,慢慢问道,“高兄,何故如此感伤呢?”

  那高仕优无奈一笑,说道,“一别十五年,曾经誓言永世不回关中,不想今日却是又回来了。”周良见状,亦是勒马停下,转过身来望向他二人说道,“往事如烟,高兄不必再受之牵绊啊,我等既然誓死追随于公主殿下,该当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正是正是,再说殿下不是许诺于高兄了么,只待高兄在上京安定之后,殿下便会亲自与你讨一门亲事。”那刘璟笑道。

  其实,同为当世之中有名的儒士,周良和刘璟如何不知道高仕优如此感慨的缘由的。高仕优与杨婉君的那段往事,在世人眼中早已传作佳话,只是结局太过于悲凉,听之不禁让人扼腕叹息。

  片刻之后,高仕优一扫面上阴霾,竟是笑道,“瑾房先生所言极是,是仕优目光短线了。”

  周良听言,则是摇摇手道,“高兄谦虚了,若不是昨夜你劝说我与公桓先生,我二人怕是不能明白公主殿下的用意的。”

  刘璟亦是笑着附和道,“瑾房所言甚是。只是在下依然不能想明白,为何殿下不肯随军回京呢?”

  他说着,便看向周良和高仕优,而高仕优和周良则是相视一笑。良久,只听周良慢慢说道,“依在下看来,昨夜皇帝陛下传二公子与我等进京旨便是殿下的意思,殿下是个爱才惜才之人啊。”

  刘璟和高仕优听言,皆是默默地点了点头。而周良见状,则继续说道,“在下曾听殿下所言,皇帝陛下为辰胤国事日夜操劳圣体欠安,此次急召二公子回京恐怕不仅仅是择日为与李慧小姐大婚之事如此简单。”

  言语至此,刘璟和高仕优已然心领神会。

  世人皆知,虽然辰胤皇族乔氏人脉鼎盛,但是若是选择储君继嗣大统却只有二人,那便是二公子乔健铭和已故大公子乔健昊独子乔致远。但是由于乔致远年仅十三岁,尚且年幼,故而二公子乔健铭当是最合适的人选。

  良久,高仕优看向南方的重重山脉,则是叹息一声说道,“如今河阳城一战再败佘诸大军,我朝至少争取了五至十年的和平,二公子英明睿智必是良主,我等自然是不必太过为辰胤担心。只是,我那兄弟……”

  话音刚落,刘璟便道,“高兄不必担心,连公子既然上了终南山必是能得保平安的。”他说着便看了周良一眼,周良亦是微笑而道,“公桓先生所言极是,极是。”

  “在下担心的自然不是他的性命,而是他与殿下之事。”高仕优说着,却见周良和刘璟沉默不言,便继续问道,“两位先生可知殿下此举,是为何意么?”

  那周良与刘璟均是互望一眼,却都是摇了摇头。

  三位当世的谋士始终没有想明白连城杰此举何意,但是却都知道这三日来,乔巧儿夜夜默默垂泪。而且,他们均是知晓乔巧儿留下河阳城的缘由并不是担心河阳城,而却是放心不下连城杰。

  而高仕优则是更加担忧,一来因为自己的经历,二来则是因为自己的兄弟。只是他毕竟是个臣子,即便有助连城杰的心思,却是没有胆量去左右乔巧儿的想法。而且不仅是他高仕优,就连周良、刘璟都知道,凡是这公主殿下做出了决定,那便是任何人也更改不了半点儿的。

  冷风阵阵,吹打着已然龟裂的脸,吹乱了发丝,却吹不走满心的惆怅。

  “三位先生,三位先生当真是让在下好找啊。”

  突然,一骑由西绝尘东来,停在三人面前。只见那人一身将军盔甲打扮,却是大将军公孙亮。

  三人立马收拾心绪,对公孙亮微笑道,“公孙将军。”

  那将军则是道,“三位先生,二公子有请。”

  “有劳将军带路。”周良作礼道。

  “先生客气。”

  那将军说着,便打马转身,向西而去。周良等三人亦是策马追赶,行在这八百里秦川之上。

  只是在策马向西的路途中,三人均是不禁望向了南方的重重山脉。

  那是道家玄门圣地,终南山的所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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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终南山独秀峰,地处巴蜀交界,是终南九峰中最南方的一处山脉。因其方圆三四百里内只有此一座山脉高耸入云端,故称独秀峰。独秀峰四面绝壁,世人无法攀登,山顶之上有一簇依山壁而建的建筑群,以一处名为“静心殿”的庙宇建筑为中心。

  静心殿背靠高耸绝壁居高而下,面向东方,南北两侧的林荫下均是对称的建筑。从静心殿依高高石阶而下,在一广场与石阶交汇的地方,一白衣女子静跪在地。此白衣女子正是叶洲妤,她已然在此静跪了三天三夜,从风雪未停到初阳升起,却是滴米未进。

  这三日,以杨嫣茜、林曾雪和郑丹妮为首的独秀峰众多师姐妹不曾一次来劝说过,但是叶洲妤却是始终不说一句话,也未站起身来一刻。众人无奈,只好任其在此长跪不起,却心疼不已。但除杨嫣茜、林曾雪、郑丹妮三人之外,其他人却是恐怕不知这叶师姐为何长跪于此的。

  这三日当中,玄门其他各峰各脉门人传来消息,说慕容秋白、高虎等人已然回山赴命,乔健铭和乔巧儿兄妹已然解了河阳城困之危,佘诸此次元气大伤怕是一时也无法对辰胤构成太大的威胁。

  但是在叶洲妤听来,这些消息却是无半点意义。因为此刻,她心中挂念的,只是那命悬一线的男子。还有,就是她始终想不明白乔巧儿如此决绝的缘由。这三日,她总是想起那日临别河阳城时的情形,想起连城杰那绝望的眼神,她的心中便陡然升起一阵阵剧烈得无法言喻的疼痛。

  当清晨的山顶林间传来声声鸟叫之时,杨嫣茜、林曾雪和郑丹妮三人已然站在了叶洲妤身后。而就在她摇晃的身体即将倒下之际,林曾雪和郑丹妮则急忙上前扶住了她。三人发现,叶洲妤身体已然瘫软如泥,不禁均是更加担心起来。

  “师妹,你还好么?”林曾雪关切地问道。

  “师父她老人家也真是的,为何偏偏叶师妹就不能……”

  郑丹妮话说一半却是没有再说下去,因为她看见了林曾雪摇头的制止。而叶洲妤却是不答话,只是两眼愣愣地望着地上的青石板,像是丢落了魂魄。

  也是在这时,众人听得杨嫣茜突然恭敬地向着石阶上方行礼道,“师父。”

  众人望去,只见冷若冰霜的冷月大师已然从静心殿中走了出来,已快行至整个高高石阶的中间。叶洲妤慢慢抬起头来,则是奋力挣脱了林曾雪和郑丹妮二人的搀扶,跪着向前慢慢挪动了两步。她望向迎面走下的冷月大师,急切地问道,“师父……他怎么样?”

  冷月大师望向石阶之下三位站立恭敬行礼的弟子,然后再望向跪倒在地却已满面惨白的叶洲妤,停下了脚步站于石阶之上,微闭双目,冷声说道,“洲妤,为师且问你,他的命当真比你自己的还重要么?”

  叶洲妤听言,则是低下了头来。片刻之后,只听得她轻声坚定地说道,“是……师父。”

  也是在叶洲妤这句话说出口之际,杨嫣茜、林曾雪和郑丹妮三人则是齐齐跪倒在叶洲妤身旁,异口同声说道,“师父,请您饶过叶师妹这一回吧,叶师妹她知道错了。”

  冷月大师则是冷哼一声,望向山门说道,“你们当真是学得很好啊,如此情同姐妹,难道是要反了我这糟老太婆不成!”

  “弟子不敢。”三人惊慌地答道。

  而叶洲妤则是抬起头来,望着满面冰冷的冷月大师说道,“师父,千错万错都是弟子的错,是弟子辜负了您的教诲,让您失望了。”言毕,叶洲妤的泪水竟是流了下来。

  冷月大师低头望向她,则是摇头叹息了片刻,才说道,“你当真是糊涂啊!你可知你……”

  “弟子知道,可是弟子当真是做不到,请师父教弟子。”

  “你……”冷月大师面露怒容,望向叶洲妤却是半点言语也说不出来。

  “师父,叶师妹只是暂时受到了世人的蛊惑,弟子恳求师父您老人家手下留情,饶过叶师妹这一回。”杨嫣茜急忙央求道。

  林曾雪和郑丹妮听言,亦是求情道,“请师父息怒,饶过叶师妹这一回吧。”

  “难道为师在你们眼中,当真就是个冷漠无情之人么?”冷月大师言语颇为凄凉地说道。

  众人听在耳中,心中却是一阵酸楚不敢言语,唯独叶洲妤低声说道,“弟子知道错了,请师父不要怪罪三位师姐,弟子甘愿受罚。”

  “既是如此,你自己去后山思过堂吧。”冷月大师冷冷说道。

  言罢,冷月大师慢步走下台阶,向着山门走去。只是刚走到四位徒弟的身后,她突然停下了脚步,言语凄凉却又似无奈地说道,“此次为师救他不是因为你,而是为了麟南公主巧儿,你明白么?”

  “多谢师父,弟子明白的。”叶洲妤低声道,心里则是万分感激。因为她知道,他终于有救了。而这一切,在她心里却是比任何事都重要的。

  听言,冷月大师微闭双目,又冷冷说道,“近几日为师有要事去缥缈峰与掌门真人相商,不知何时回山,门中之事就交由嫣茜你来处置吧。”

  杨嫣茜听闻此言,立即站起身来,恭敬立于冷月大师身后,说道,“弟子领命。”

  随后,冷月大师没有说一句话,竟是快步穿过广场,在临近山门之时,突然化作一道白光,消失在了向北的天空中。

  而此时,叶洲妤已然慢慢站起身来,踉踉跄跄地一步一步走上高高得石阶,向着石阶尽头的静心殿走去。

  杨嫣茜、林曾雪和郑丹妮三人紧跟其后,却是见她如此情状都不免心生怜悯,但却是谁也不再多说一句话。只见叶洲妤慢慢走完石阶,进到静心殿中,四处观望片刻之后,便快步快过堂中径直走向后院之中一间敞开门的房间。

  她来到那房间门前,却是立即停下了脚步,没有再走进屋中。杨嫣茜等人立于她身后,向屋中望去,只见面色惨白的连城杰静静躺在床上一动不动,好似死人一般吓人。杨嫣茜等人见状,心中不忍正欲劝说叶洲妤之际,却见她脸上滑下泪来。

  凝视良久,叶洲妤突然转身,望向身后的庭院静静说道,“林师姐,麻烦你帮我照顾好他。”她说着也不等林曾雪回答,竟是慢慢向静心殿外走去。杨嫣茜等三人紧紧跟随,却是见她慢慢走出静心殿,走下高高的石阶,背影孤单落寞。

  在走下高高石阶之后,叶洲妤站突然停下脚步,望向东方升起的太阳。片刻之后,便见她慢慢沿着广场,向南走去,走进了一处院落。而杨嫣茜等人知道,那个院落出去,便是到后山“思过堂”的唯一去路。

  也就是在叶洲妤身影消失在那处院落大门之时,郑丹妮突然问道,“两位师姐,你们说此次师父会饶过叶师妹么?”杨嫣茜不说话,只是静静望着那处院落,唯有林曾雪说道,“郑师妹,你害怕了么?”

  不想那郑丹妮却是微微笑道,“反正我和高师兄……师父她老人家是知道的,我怕什么哦?倒是大师姐和慕容师兄……”那杨嫣茜听言,则是面露无奈之色,慢慢说道,“师父她老人家的脾气你们又不是不知道,此次去缥缈峰非与掌门真人吵个天翻地覆不可。”

  “那是那是,慕容师兄这回又要遭罪了哦。”

  郑丹妮望着杨嫣茜,笑着道。杨嫣茜知她是有意取笑自己,故而假装生气道,“师妹你是想要我掌你的嘴么?”

  而林曾雪似乎并不理会她二人的胡闹,只顾独自说着,“也不知道师父为何对叶师妹总是如此苛刻严厉,她不就是舍命救下连公子而已么?”言毕,杨嫣茜则是轻叹一声道,“按理说,师父她老人家连我们几个姐妹的事情都不干涉,那么叶师妹的事情必然也是不干涉的。”

  “大师姐你这话就错了,你想一下从叶师妹进入山门之时起,那一回不是都听师父的话?反正我觉得啊,咱们独秀峰就叶师妹和师父最像,好比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郑丹妮道。

  “难道是因为巧儿的缘故?”林曾雪问道。

  “我看不像。我觉得吧,师父对叶师妹这样苛刻严厉,是跟我们独秀峰的上一任掌门也就是漫雪师伯有关。”郑丹妮突然一本正经地道。

  “丹妮住口。”杨嫣茜厉声呵斥道,见郑丹妮低下头来认错,“大师姐,我错了。”杨嫣茜见状,便继续说道,“师妹不是我说你,可你怎么老是忘记呢,师父说过独秀峰的禁令便是不准言及上任掌门。难道你们都忘了二十年前的事情么?”

  二十年前,也就是在这独秀峰的静心殿前,冷月大师一掌打死了她的得意弟子,也是她的大弟子穆筝琪。那一幕,至今杨嫣茜、林曾雪和郑丹妮都还历历在目,想之不禁害怕。那是穆筝琪第一次下山历练,却是一年之后才回山;回山之后,她当时也像叶洲妤一样在这静心殿前长跪了三天三夜。

  不知何故,穆筝琪竟然提到了前任掌门漫雪大师,然后话音未落便被冷月大师一掌打死在当场。自此之后,冷月大师的脾气则是更加古怪,满面冰冷,十多年不曾说过一句话,每天深居浅出。直到叶洲妤来到独秀峰,她的言语才渐渐多了些。

  “难道是因为连公子是辰胤驸马、是巧儿夫婿的缘故么?”

  林曾雪慢慢说着,杨嫣茜和郑丹妮听闻此言,却是相互对望了一眼。随即,三人却是不再说话,然后齐齐看向叶洲妤走向的那处院落。

  那处院落藏在林荫之中,却是不被初晨的阳光照得半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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