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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章 再次离别


代表玫音巷的那面墙上,最后一张照片是一束向日葵。记忆从来不曾停在某一刻,有些伤疤依旧存在,哪怕岁月早已染上陌生的色彩。

        高考结束那天,沈枝打算送何述之花,就当是提前认识了,也祝他高考顺利。

        一个月的玫瑰,预谋出一束向日葵。

        平常站在梅花糕店前,现在她站在何述之几乎每天都会来的站牌下,等铃声响起。

        梅花糕的香味顺着风飘来,三三两两的影子自她面前走过,这场属于他们的战役终于结束,灿烂的未来就在前方。

        时间流逝,沈枝抱着花的双手竟然悄悄出汗,其实还是会紧张,嘴里小声说着读了几百遍的自我介绍。

        “姐。”

        沈枝怀疑自己听错了,她看向左侧,沈言怎么会在这里,没等她发问,沈言急促道:“爷爷去世了,奶奶状态很不好。”

        沈言知道沈枝除了爷爷奶奶之外,和他与父亲皆保持相敬如宾的态度,自从沈枝回国后,他只有在两位老人的生日上才能见她一面。长者辞世,本想着瞒住沈枝,等奶奶缓和之后再告诉她,但是沈言偏不,他盯着那束向日葵,眼里藏着一逝而过的凶狠。

        沈枝闻言,整个人像傻了一般,在原地愣了好几秒才回神。原来是这样,难怪今年的生日奶奶让她好好待在国内,一切都有迹可循,是她太过于迟钝。

        别人或许不知道,但是沈枝很清楚,奶奶的支柱和依靠只有沈熠,如果连她也没有陪在她身边,未免太不孝。

        前方道路上空空荡荡,她还没有等到何述之来,沈枝走向卖梅花糕的老奶奶,“奶奶,我能不能把向日葵先放在您这里,如果待会有一个瘦瘦高高,看起来冷冷的男孩站在站牌下,可不可以帮我把这束花送给他。”

        奶奶点头答应了。

        都说高考会下雨,可是今年没有,天空微漾浪漫,梅花糕甜味弥漫。

        她知道此刻匆忙收拾行囊不会有任何立竿见影的效果,但好像时间再快一点,就能安心许多。

        她不知道隔着时差地域,几千英里,她现在赶上飞机有什么用,但是这一刻,她唯一能做的就是,坐上飞机,尽快去国外,见奶奶。

        何述之来得不巧,恰好看到沈枝跟着那人离开,他们离得很近,男孩搭上沈枝的肩膀,将她揽在怀中。

        他低下头,徐西深是青梅竹马,那人可以抱她在怀,只有他,什么都不是。

        站牌下又剩他一个人,一个人影遮挡住视线,居高临下,眼神里透着一股参杂残忍的无辜,语气轻蔑,“我知道你,也知道你的心思,可,”沈言不知何时拿到了向日葵,站在最高点,扬起又抛下,他把花扔到何述之面前,“不重要就是不重要。”

        何述之甚至没来得及说一个字,随着花落下的是迟来的雨,果真是一个阴雨天。

        那束向日葵烂在雨水里,却卧在他掌心,他终究还是收到了她的礼物。只不过是以一种被碾成泥的方式。

        十七岁的何述之淋了一场雨,抱起了向日葵,却没能捡回他的灵魂。

        裴桓和庄野没打通何述之的电话,家里也没人,就想着去公交站找,然后看见何述之拿着一束锈迹斑斑的向日葵,在淋着雨。

        两人没拿伞,雨下的猝不及防,庄野去附近便利店买了一把大伞,特别大的伞,完全可以容纳三个人。

        何述之的头顶上有残影,将更深的黑色乌云遮得严严实实。

        后来雨停了,庄野看中了梅花糕,想着吃甜食心情能好一点,裴桓摇摇头轻声说,“别买……梅花糕,换一个。”

        庄野不知道原因,却还是点头,再次冲进了便利店,只留下裴桓和何述之。

        “我觉得比向日葵更难过的,是你低头的模样。我从来没见过你这副样子,太颓唐了,庄野平常话那么多的一个人,刚刚都不敢开口说一个字,述之,喜欢一个人这么难过吗?”裴桓望着他。

        “不难过,”他重复,“不难过。”

        “那你为什么哭?”

        因为我觉得,我和它一样了。

        他这个人,预感一向很准,那一天,跌进雨水里的不仅是向日葵,还有十七岁的何述之。

        年少心动夭折,骄傲的少年,哭了。

        或许是为了融入这一场雨,或许是祭奠自己还未开始就已经结束的初恋。

        长椅已经干了,何述之坐在长椅上,地面上积水如镜,一张好看的脸上泪痕未消,雨已经停了,可他还是在哭。

        为什么骗人,你分明很难过。

        因为喜欢。

        我能站在黄昏下看你走,也能淋着雨说喜欢。

        他没想过,自己有可能真的再也见不到沈枝了。

        沈枝也没想过,回来是一件这么难的事。

        烟尾巷巷南沈家的灯再也没有亮过。

        她无比期待的一个暑假,被无声撞破,看起来他们联系很深,实则根本就没有。

        除了她那日偷拍的一张照片。什么都没有。

        那一夜,她坐在飞机上,下排牙齿死死咬着自己口腔内的软肉,偏着头藏着脆弱,眼眶红得像只再也吃不到胡萝卜的兔子,除了轻微的身体颤抖,似乎毫无异样。

        她有一种预感,五年前离开烟尾巷回到国外的家后,沈峦找来了心理医生,骗她那一个月全部只是她做的一场梦,现在离开玫音巷,将要再次回到那个家,这一次她面临的不知道会不会又是一个心理医生,又要抹杀关于何述之的记忆。

        但是奶奶病重,沈枝根本没有其他选择,她必须回去,也必须接受未知的一切,无论是好的还是坏的。

        天生敏感的神经让她平静后不禁多想了起来,沈枝敛了眼中悲忧,转头无意识看向沈言,他闭着眼睛睡得正熟,一副纯良无害的模样。

        她轻皱眉,难道真是自己多想了,于是草木皆兵。

        不知道奶奶怎么样了,沈枝的思绪又飘到了其他地方。

        没看到悄然睁开眼睛默默凝视着她的沈言,眼眸里有越来越深的病态执念。

        是一年一逢的心有不甘,也是窥探真相的愤懑不平。

        一声轰鸣,离开烟尾巷那天也是和今日一样,下了一场密密的让人透不过气的雨。

        你说好笑不好笑,在飞机落地后彻底想起了一切,可是很难再返航。

        玫音巷19号。

        夜色浓得温情渐生,夏雨洗过的草木泛出轻微甜味,少年湿透了的头发已经全干,换了一身清爽的衣服,白鞋踩在树影下,仰头盯着二楼的窗。

        标志性花瓶消失不见,当真是最后一枝玫瑰,唯一不同的是,灯还未曾亮起来。

        深夜十一点半,对于高中生而言,不该是睡觉的时间,也不该是未归家的时候。

        和高三下学期的培训班一样,她再也没有来过。

        那年在烟尾巷,似乎他所有的世界都在对她慢慢开放。

        藏在心里的遗憾,想要完成的愿望,经受的黑暗与向往的光明。

        全都摆在她眼前,明晃晃地,不掩盖一丝一毫的。

        遇见沈枝的那年夏天,永远不会有别的色彩,大朵大朵红得像血的玫瑰充斥灰白天空,或笑或嗔。

        格格巫骗走的又何止是一颗糖果。

        藏在手心里的鲜艳樱桃,小心翼翼的叫哥哥,缠在一起的糖人,不可替代的那个人。

        发言台下认真的聆听与赞美,穿上他的初中校服伸出爪子为他撑腰,又摊开柔软的肚皮,包裹凛冽寒风。

        大雨滂沱中温暖的怀抱,告诉他说,不要让爱你的人觉得他们的爱是一种负担,说他是世界上最好的小孩,说会等着他去找她。

        在光阴里磋磨,破碎且心怀希望,如一束光亮照进生命。

        再也不会有那样一个人,处于湍流中,带着笑与善前来拥抱他。

        可,不重要就是不重要。

        但,很重要也是很重要。

        沈枝愿意和他一起跑五公里去市集上撒欢,却不愿意独自骑车去河对岸买一袋牛奶,可是如果他在桥上,她大概也不会只停在桥下的溪水边浅眠。

        你不在我身边的日子,都无聊透顶。

        爱恨太早,情谊太重,不如说是灵魂相近。

        他们想要的东西是一样的。

        只是后来,爱意汹涌,每一个不曾见面的日子都拥有了独自悲伤的理由。

        沈枝离开的第一年,何述之考入南昔大学。

        沈枝离开的第二年,何述之申请国际交换生。

        沈枝离开的第三年,何述之报考她所在大学的研究生。

        沈枝离开的第四年,何述之顺利毕业。

        沈枝离开的第五年,何述之于南昔大学进修学业。

        沈枝离开的第六年,何述之买下摄影展上所有的作品。

        沈枝离开的第七年,何述之再次出现在国外街头。

        沈枝离开的第八年,何述之在西藏为她系了百米经幡。

        沈枝离开的第九年,何述之祝她子孙满堂一生顺遂安康。

        沈枝离开的第十年,何述之还在爱她。

        何述之从未放弃过找她,何述之一直在等她。

        承诺,总要有人守着的;日子,也总要有点盼头的。

        一连十年,何述之每天都站在银杏树下等,可二楼的灯再也没有亮过,窗户再也没有打开过,那个人再也没有回来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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