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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一败涂地


和沈枝对视的第一秒,何述之想要吻上去,那双望着他的眼睛清澈透亮,分明是世间最纯真的存在,却可以将人蛊惑得失了神智。

        格外突兀的一句呼唤,理智被完全拉回,沈枝已经起身,拍了拍裤子上的灰尘,往他身后的方向走去,一步两步,直到和他擦肩。

        他笑自己,伸出手去握她的影子。虚假的东西往往过于美好,从而转瞬即逝。

        沈枝倒是没想到会在这里碰上安愉,她的速度远比自己快,在沈枝慢吞吞游行的几步里,安愉已经快步来到她身前。

        “妈。”沈枝压住情绪,她试图从安愉伪装完整的脸上看出一丝丝裂缝。

        可是什么都没有,安愉一切如常,对沈枝露出笑容,只是在见到转身而过的何述之的面容时停滞了一秒,真实的东西比美好的东西更易逝。

        安愉问她:“枝枝,这是……”

        “哦,他是……”沈枝哑言,开口挺快,却接不上下文,他是谁呢?

        陌生人,可他们明明说过话,一起吹过晚风,他还救过她两次。

        朋友,她甚至不曾向他介绍过自己的名字,这样算是朋友么。

        同学,更不可能,都不在一个高中,年纪也不同。

        他是自己的谁?

        沈枝没想过有一天,自己会被这种问题难住,在她这里只有熟与不熟,什么时候还有了第三种选项。

        三个人皆没有开口,剩下的两个人没有催促她,小煤球却“喵”了一声,然后径直跳到她怀中,满意地蹭了蹭她的胳膊。

        “他是何述之。”沈枝说,他不是自己的谁。

        并非所有人都和她有关系,她既不是黄金屋,也不愿意当颜如玉。

        更不会因为夜色醉人而放松理性的那根弦,刚刚纵容自己口不择言,也只能是一次,不会有第二次。

        沈枝转头把猫轻轻放入他怀中,“你的猫。”随后抬头礼貌地说了句:“谢谢你接住我,”她笑意很淡,仿佛根本不存在,她说,“再见。”

        没准备等他回应,沈枝的步伐原来也很快,三两步就离他有千丈远。

        今夜,有人心绪不宁,有人再次被留在原地,现实比梦更有沉重感,压的人喘不过气,还毫无办法。

        何述之看着她渐渐远离的身影,是了,他怎么忘了,沈枝这样的人,如果不是她愿意,她可以和所有人都成陌生人。

        想必,儿时的玩闹话也不过只有他一个人当真,光可以照在他身上,他却不能要求光始终柔和,月光是冰凉的,这么简单的一个道理,何述之却不想懂得。

        车窗开到最大,风从沈枝脸上呼啸而过,她依旧坐在后座,副驾驶那个位置,让她觉得不自在,既然很难完完全全将一切情绪藏起来,那就尽量减少暴露它的可能性。

        “枝枝。”安愉探过镜头看她,“在想什么?”

        沈枝用手撑着侧颈,穿梭在最繁华的城市里,灯红酒绿,各种明明暗暗的色彩似幻灯片播放般依次从她脸上流连,眼睫毛很长,微微一垂,就遮住了大半视线——旁人看向她眼睛的视线,以及读懂她内心的视线。

        “没什么。”沈枝语气淡淡。长阶离她家不远,十来分钟都还没到,安愉带她绕着圈,分明是想要问些什么,可是她不愿意说。

        本以为再绕几圈今晚就算结束了,变故来得猝不及防。

        两年来未曾响过的那个铃声在这个当下充斥于整个车内,连敞开的窗户也不能消减它所带来的震颤。

        一下,两下……一次,两次。

        断了就重播,直到安愉按下接听键。

        “安愉。”电话里那人开嗓,一副老练的模样,“我赢了。”

        似惊雷一阵,狂风暴雨如注。三个字的重量宛若千斤,压在安愉身上,一瞬间竟然有着窒息的痛感。

        一举一动都在眼皮子底下的感觉,很无力,再挣扎也无能为力。

        十字路口碰巧是红灯,如果直行,还需要一会才能到家,如果转弯,最多三分钟。

        当年她选择了孤注一掷带沈枝离开,而现如今,沈峦让她选择,是和盘托出还是装作若无其事继续隐瞒。

        这个男人对你好时能像梦一般,惹怒他的后果成了不定时的凌迟。

        滴答滴答,沈枝左手腕上手表的秒针一下下转过,距离红灯结束也只剩下十五秒。

        十四,十三,十二,十一,十,九,八,七,六,五,四,三,二……

        “转弯。”沈枝替她做了决定。

        沈峦语气骤然冷下来,隔着手机都能感受到他的怒气。

        “沈枝,”他轻扣桌面,“这是第二次。”

        电话被挂断。

        绿灯了,可是早就无关痛痒了,因为无论是红灯绿灯,都不再是她们要走的路,那么是不是绿灯又有什么重要的。

        下车前,沈枝通过镜子看向安愉,“他赢了,不代表你输了;而你输了,不代表我不会赢。”

        安愉彻底卸下力气,沈枝关门下车,离开她视线范围内。

        沈峦的声音她再熟悉不过。

        ——我赢了。

        安愉的回忆被拉回至那年。

        从烟尾巷把沈枝接回家后,她拿上所有物品于薄烟家搬离,住进亲生父母家,并且一进门就见到了名义上的弟弟沈言。

        沈峦不威自怒,站在一侧不言,安愉笑盈盈地向沈枝介绍,“这是你弟弟,沈言,枝枝可以叫他阿言。”

        “这是你姐姐,沈枝,阿言可以叫她枝枝。”一模一样的说辞,换了主语和宾语。

        “姐姐。”沈言又叫了一声,“枝枝姐姐。”

        “嗯。”沈枝在想,阿述哥哥会不会也像现在这样等待着回应,于是她笑着补了句,“弟弟。”

        一切都朝着所有人预料的方向发展,沈枝和沈言相处得很好,没有说是特别血浓似海,可也相处融洽。

        直到结束中考后沈枝说自己想要回国上高中。

        “我不同意。”沈峦说的话向来不许人拒绝,也没有人敢拒绝他。

        然而沈枝不知天高地厚,“我和奶奶商量好了,她已经同意了。”

        “谁照顾你?”沈峦轻哼,“那穷乡僻壤的地方怎么还就把你吸引住了。”

        “穷乡僻壤?”安愉推门进来。

        “我……”沈峦一时不知道如何挽回,话已经出口。

        “沈峦,那是我的故乡。”安愉丢下这样一句话,牵着沈枝走出房间。

        因为沈枝,安愉和沈峦吵架,他原本就不高兴,这一次更加不爽。

        过了几天,从中探索到别样气息的沈峦再次将沈枝叫到他的书房。

        “给我一个必须回去的理由。”沈峦居高临下。

        “我想回去。”沈枝不怵他,没有走近也没有坐下,关上门后站在离门只有几米远的地方和他对峙。

        “沈枝,你才十三岁,就已经不听话了吗?”沈峦的目光落在她身上,压迫感十足。

        “爸,你想问的不是这个吧,”沈枝抬头和他对视,“你想听什么?”她顿了顿,“是同父异母的弟弟沈言,还是被你蒙在鼓里的我的母亲。”

        “你果然知道。”沈峦的声音又沉又重。

        那时沈枝还不太明白,她的父亲是不折不扣的骗子,最擅长的就是自欺欺人。

        “我又不惯你。”她小声说,几不可闻。

        当晚,沈枝开始反抗,没有一句真话,这场父女俩的博弈里她并不占上风,却照样磨人,而后者则同样不能游刃有余。

        沈枝一直存着回去的心思,沈峦告诉安愉说是因为何述之,一个月的相处让她有了依赖心理,戒断就好了。可只有沈枝清楚,沈峦想要隐瞒的不过是一场非自愿情况下他所犯的错误,而她碰巧撞上枪口。

        沈峦请了心理医生,说她有梦魇,试图让她把那当成一场梦。结果就是,她记不得何述之的脸了。

        再然后,她分不清虚拟和现实了。

        在离开薄烟家之前,沈枝很认真地说:“奶奶,我答应过的,枝枝要守信用。”

        薄烟微笑,“枝枝是乖孩子。”

        沈枝原本打算把何述之讲给奶奶听,可是沈峦一直催促她,“等下次来了,我再给您讲。”

        “好。”薄烟点头。

        结果下一次,她开不了口了。

        所以当她看到何述之的时候毫无反应,因为她根本记不清他的脸。

        她唯一能够记得的就是虎口处的痣,以及“阿述”这个名字。

        那一年,她初三,刚满十五岁,分不清现实和梦境。于是何述之成了沈枝梦里的人,梦里的人在现实世界里是不存在的。

        心理医生从她房间来回进出,她记得那是一个晴天,沈枝告诉医生说,我做了一个好长好长的梦,但是我记不起来梦里有什么。

        随后医生去先沈峦报备,空中电闪雷鸣,转瞬之间大雨倾盆,沈枝站在屋内,却被淋湿。

        她不自量力的和沈峦博弈,最终输的一败涂地。

        “与其成天想着信守承诺,倒不如告诉她是一场梦,不就是区区三十天的旅行,能有什么重要的。”沈峦放下文件去牵安愉的手。

        安愉看着他,久久没有说话,她当年爱上他也不过是用了十五天。

        三十天不重要,她的十五天也不重要。

        之所以叫安愉,是因为,平安欢愉。而枝,是枝繁叶茂。意味着永远有所倚永远有生机。

        且不说拒绝了联姻,沈枝从小跟在薄烟身边,本身就和沈峦不太亲,心理治疗这种另态的方法有一就有二,沈枝看起来是个软呼听话的,实则内心坚定,有针尖对麦芒的苗头,而且,两人都有些疯性,被逼到一定程度,还真说不定能做出什么伤人伤己的事情来。

        安愉可以无条件忍耐沈峦,但是沈枝不会,她身上带着反叛与刺,既柔软又坚硬。

        这才是安愉决定带她离开的最重要的一点原因,其次才是快乐与否,只不过她太迟了,沈枝已经忘记了。

        她从书房的柜子里翻出一份合同,柜子没有上锁,纸张在触手可及的地方,沈峦并不担心被她拿走,他有一种莫名的信心,从心里觉得安愉不会离开自己。

        于是当安愉拿着那几张纸出现在他面前的时候,沈峦几乎是转瞬间皱起了眉头,他有一种不祥的预感,即将封顶。

        两人不欢而散,在安愉转身离开前,沈峦缓缓开口,语气不容拒绝,“安愉,我们赌一赌。”

        “赌什么?”她问。

        沈峦冲她露出一个自信的笑容——

        他说,“赌她对面不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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