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姓氏
男孩没有回应她，手臂抬起绕过她脑后，将最后一圈布袋牢牢地缠好。
他生疏地在布带的末尾打了个结，尔后站起身来，一言不发地转头朝山路走去。
李泺秋望着他的背影，好一会儿才想起来去追。
她瘦得只剩下一副骨架，每跑一步都需要奋力地将胸腔中所有的空气挤出。
布鞋踏碎枯草叶的声音在黑夜中很突兀，她光顾着看向男孩，脚下却忽地一痛，随后整个人摔倒在地。
男孩显然听到了这阵动静，他身影顿了顿，可脚步仍然没有停。
李泺秋撑着自己从地上爬起来，但她动作实在太慢，男孩已经走到很远的地方去了。
她沉默地在原地立了一会儿，随后低下头，转身朝另一条小路走去。
那是一条布满杂草和荆棘的小道，看起来已经很长时间没有人走过了。
李泺秋一声不吭地往前走着，步伐越来越快，到最后几乎是喘不上气地奔跑了起来。
不久后，一条分支的小路出现在眼前，男孩的身影掩藏在草叶后，正在朝着这个方向走来。
她面上露出一抹笑，冲着男孩走来的方向，想也不想便开口道：“你——”
黑夜遮掩了一切，她声音断在半空，脚下的泥土忽地松动起来。
身体失重地向下坠落，只是下一瞬，不久前还视她为空气的男孩就冲过来，一把扣住她悬在空中的手腕。
她望着他紧皱在一起的眉头，直到他将另一只手臂也横到身前，才反应过来自己正处于多么危险的境地中。
“别发呆了，抓住我！”男孩恼怒地冲她吼。
李泺秋愣怔地将另一只手搭上去，眼前一晃，她还未反应过来，就已经同男孩一起摔在了山道上。
她额上不知又磕到了哪里，尖锐的痛意袭来，几缕血迹迅速浸透了洁白的布带。
男孩怒意未散，粗鲁地将她从地上拉起来，面色却在触及布带上的血色时瞬间变得苍白。
他慌张地收手，却被李泺秋一把捉住。
她真的很瘦，指节处的骨骼硬硬地膈着他。
那双天真又愚蠢的眼眸望着他，月亮在上面倒映出一个小小的斑点。
她唇瓣张了张，细小的声音钻到他耳中，“别害怕。”
男孩怔了一下，下意识地用了些力，将搭在他腕上的手甩开。
他没说话，紧抿在一起的唇瓣微不可察的颤抖着。
李泺秋却不恼，眸光平静，像一潭湖水。
“别害怕。”她重复。
男孩依旧没说话，垂在身侧的手缓缓攥成了拳，他转身想要离开，可脚步却怎么也迈不出去。
凉风吹过山林，把萦绕着脑海久驱不散的血气一并吹散了些。
他终是回过身，蹲在李泺秋身前。
他垂着眼，目光望向她堆叠在地面上的衣裙，“你叫什么名字？”
李泺秋思忖了下，阿爹从没跟她说过自己的名字，不过那些来家里的人，似乎总是冲着她叫一样的几个音。
她不知道那几个音具体是如何写的，只是听起来大致像……
“阿秀。”她小声回答。
阿秀。
男孩在口中无声地念了一道，旋即愣了下。
今日关铺前来了几个买酒的老家伙。
他们毫不避讳他的存在，炫耀似地谈论着……去阿秀家一次有多便宜。
他对这些事情厌恶至极，可又不得不听着，还要为他们送酒。
好不容易挨到夜幕降临，他终于送走这几个满口黄牙的老不死，叫骂声响彻村落，他这才知道自己的一次冲动酿下了多大的错。
男孩喉头滚动了下，一股酸涩的感觉积聚在腹部，让他声音都变得有些沙哑。
“阿秀。”他麻木地重复。
李泺秋却笑了起来，“那你呢？”
男孩愣了愣，似乎许久没有思考过这个问题了。
脑中闪过许多鲜红的画面，叛军带着人马闯入宫殿，母妃被按在地上，死掉的时候，那双漂亮的眼睛睁得大大的……
他的视野逐渐被血色浸染，手指又开始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
李泺秋见他晃神，小幅度地扯了扯他的衣袖，小心翼翼再次问道：“你叫什么？”
男孩刹时清醒过来，他看着李泺秋额上的血色，一切仿佛与那日被鲜血染红的宫殿重合，可却又完全不一样。
心中腾起一股怪异的感觉，他张了张唇，本想说村头那户人家捡到他之后为他求的吉利名，可话到嘴边却突然变了个样。
“我姓姜。”他没头没尾地说。
李泺秋眨了眨眼，突然低下头去。
男孩一瞬不瞬地盯着她，身体渐渐绷紧了。
姜，前朝皇姓，皇朝覆灭后被叛军全族诛杀，当今天下任何人听到这个姓，都会大惊失色……
姜弥也不知自己为何想要试探这个可怜的女孩，今日他本来只是想偿还那日贸然冲动带来的恶果，可是她硬要追着他的。
李泺秋依然沉浸在思绪中，她垂眸看着自己搅在一起的十指，忽地感觉肩头一紧。
抬起头，男孩的神色似乎比方才更白了些。
他的手压在她肩上，趁着这愣神的片刻，又缓慢朝脖颈的方向挪了几分。
布带把李泺秋额前的头发扎得乱糟糟的，有几缕长发被缠绕在带子间，落下来稍稍挡住了眼睛。
她歪了歪头，忽然道：“姜，很好听。”
姜弥脸色变了变，她却只是自顾自地往下说：“……要是我也姓姜就好了。”
她没有名字，也没有姓氏。
要是她也能姓姜就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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