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烟尘

李泺秋用力眨了下眼睛，待覆在眼前的那片雾气渐渐散去，才终于看清裴见安的脸。

        月光洒在他侧脸，显得他下颚的线条看起来格外柔和。

        已是深夜，他身上却仍穿着一件样式繁复的衣袍，腰间玉带束紧，整个人挺拔而修长。

        李泺秋被吓得不轻，紧绷的神经好一会儿才松懈下来。

        见状裴见安笑得更开心了，下垂的圆眼弯成一条月牙，鼻梁皱起，生出几道细小的褶皱。

        他转身拉来张凳子，在床头边坐下。

        两人之间的距离一下子变得很近，裴见安身上浅淡的松香味飘过来，李泺秋怔了片刻，突然意识到自己披头散发，身上只有一件松垮的睡袍，此时的形象非常糟糕。

        神色染上几分不自然，她轻咳了下，正想抬手整理一下凌乱的长发，裴见安却突然倾身而来，围绕着她的松香味瞬间变得浓郁。

        李泺秋抬在半空的手僵住了，不待她作出反应，肩头微微一沉，一件袄子披在了她的睡袍外。

        裴见安的脸庞近在咫尺，双眸倒影着月影，眼底一片清亮。

        他短促地冲李泺秋笑了笑，为她拢紧胸前的衣襟，随后坐回到凳子上。

        “别着凉。”他嘴角勾着，小幅度地歪了歪头。

        李泺秋向后靠了靠，将发红的面颊隐在阴影中。

        裴见安这人私下同她在一起的时候，似乎总有些没礼数……

        她蹙了蹙眉，借着清浅的月光瞥他一眼，却一下子又看到他眼下浓重的青黑。

        心头那点埋怨一下子烟消云散，她犹豫了一下，还是问道：“太子的事如何了？”

        闻言，裴见安面上的笑容更终于有了一丝裂痕。

        他垂眸，嘴角也跟着落下来。

        “圣意难测。”他轻声说。

        李泺秋望着他减下去了些的脸颊，也跟着沉默。

        她一向不插手这些事，此时也不知要如何为他献策。

        好半晌，裴见安才重新抬眼。

        他修长的食指曲起，轻轻在腿上敲击着，一副下定了决心的模样。

        “我们，”他缓慢说着，细细地思考着用词，“已经决定提起那件事了。”

        闻言，李泺秋面色一滞。

        印象中裴见安似乎同她提过，“那件事”指的是什么。

        “那场大火，不知你是否还记得。”裴见安望着她，继续往下说。

        延和五年，纶城发生了一件骇人听闻的惨案——

        刚刚竣工的春扬楼夜里走火，火势极大，难以控制。

        等到这场火彻底被浇灭，春扬楼已经被烧成一堆焦炭，一根完好的木头都没剩，除此之外，当夜留在楼内的所有人员，全部没能活着逃出来。

        彼时大成开国不多时，这春扬楼又是圣上下令，建来用作皇家赏礼之地的，更耐人寻味的是，这场大火的第二天，便是早已定好的，圣上登楼视察之日。

        无论是天灾还是人祸，这桩蹊跷又惨烈的大火惹得龙颜大怒，一大批负责建楼的官员被打下大牢，案子从开春审到立夏。

        总之，那年春天纶城掉脑袋被流放的人就一直没停，整个城市都被笼罩在一片黑暗压抑的烟尘之中。

        裴见安不知是想到了什么，嘴角突然挑起一抹笑，“那场大火，并不是意外。”

        李泺秋定定望着他，对于这个说法倒并不意外。

        官府虽未对民众们纰漏这场大火的细节，可依照当年那阵仗，这场火怎么也不该是个意外。

        裴见安眉梢扬了扬，声音压低了些，“春扬楼的木材，被偷偷换成了一种品质简陋、极易走火的品种。”

        李泺秋愣了愣，反应过来这句话的含义后，心中炸开一片惊雷。

        “兴许那人只是想中饱私囊，却没想到这场火烧得这么大，还烧掉了这么多人的性命。”裴见安淡声说着，眸中划过一道凌厉的光华，“而当年负责购入材料的，正是皇后的兄长周启。”

        他停顿了一下，唇边勾起一抹阴沉的笑，“只要案件只要案件重审，凭圣上当年对这件事的忌惮程度，皇后一族……难逃其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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