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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7章 45.永夜怜影孤(下)


李守光却不再理他,似是自言自语道:“孟敬尧啊孟敬尧,这次便算你老子庇护你,竟让你破了本王的局。可本王从不信什么鬼神之说,下一次,你便且看你还能躲不躲得过!”

        李庆闯一边窥着他的神情一边揣度他的想法,忽而想起他刚才来时听得的传闻,眼睛一转道:“义父,怎么不见临东王世子?”

        李守光的脸果不其然地黑了。

        他心知自己猜对,心中一阵窃喜,却故作忧思状:“哎呀,这都什么时候了,临东王世子竟会迟到!需知昨夜那计划原本便是由他提的,现如今出了这么大的纰漏,他便要躲着装作不知?”

        李庆闯见李守光抿紧了嘴唇,上前皱眉道:“孩儿似乎听说,那黄良玉扶孟绩时,临东王世子也在侧?”

        李守光冷声道:“那孟绩自称酒醉,便拉了李宵平一同离席。”

        李庆闯了然道:“黄良玉定是觉得临东王世子是义父这边的人,才默许他一道同行。既如此,那黄良玉便多了一个帮手,可临东王世子到底是如何行事,怎么任由事态发展而不加以干涉的?”

        未等李守光说话,他突然倒吸了一口凉气:“难道、难道他竟暗中通了永北?”

        李守光虽怒极,但此刻已冷静下来:“他是我那堂兄当年酒醉与府中的浣衣女生下的的孩子,为堂嫂不容,早早将他们母子撵去了外地。后又因堂嫂所生嫡子坠马身亡,堂兄膝下再无所出才想起了他们,堂嫂便派人接了他们回去,将他一直养在身边,不然你以为他凭什么被称‘世子’?他小时候颇吃了些苦头,那浣衣女大字不识一个,也没有什么谋生的本事,为了有口饭吃只能做些皮肉生意,听说根本顾他不周全。他这种人,从卑微处爬起,又一心想要出人头地,眼中除了权势什么都管不得,最会趋炎附势、捧高踩低。要说他通了永北,那是万万不可能。那永北一穷二白,又处边境州郡,无外患天灾时养着自己的兵民都够呛,又有什么吸引他的地方?再说那孟绩也是初回入京面圣,李承明就是有心拉拢,到底也不敢做得太明显,他是不会因着李承明对孟绩有几分赏识就去做一把豪赌。”

        “那既然这样,临东王世子昨夜到底为何迟疑?”

        “本王猜测,”李守光慢声道:“他是听到李承明的叫嚷声决定要作壁上观的。原本在这个计划中,李承明应该一直因酒醉而酣睡,若当时情况如此,便是梅昕失手反叛,他也会帮本王继续将此计进行下去。然而李承明醒了,这一切便都不一样了。当时黄良玉已被支走,他若一个人继续下手,就必会被李承明认出,无论如何也不可能再与孟绩扯上关系。且李承明的呼救被人听见,羽林军即刻便到,他继续坚持就是自寻死路。像他这般擅长权衡利弊的聪明人,自然立刻便选了另外一条路,那就是以救下李承明来向他投诚。一来能洗清他在此事中的嫌疑,二来么,自然是给李承明留下一个忠心护主的印象来。”

        李庆闯不由皱眉:“他便不怕得罪义父?”

        李守光轻笑一声:“或许他当时便能猜到,经此一事,本王便不可能再重用他,所以只能咬牙一搏,去抱另外一棵所为的大树。”

        李庆闯听到这话,心中漫过一阵狂喜:“义父当真不愿再用他?”

        李守光的目光在他脸上徘徊了一会儿,直看得他心底发毛,才慢慢道:“昨天的事,本王确实生气,可个中疑点又着实太多,说起来也不全是他的责任,本王应早早便想到他是什么样的人才对。何况,他毕竟曾救过本王的命,又没暴露什么,若他真能得李承明所用,于本王来说,未见得不是好事。你也知道,本王现如今身边着实没什么可用之人,所以是否还能用他,本王还得想想。”

        李庆闯有些着急,忙道:“义父还敢信他?若、若昨天事败皆是因为他将此计提前泄露给李承明所致,义父还会信他?”

        李守光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你有证据?”

        “孩儿……”李庆闯一时语塞。

        “既没有证据,你这么着急寻他错处是为何?”李守光眼露不耐:“不管你如何不喜他,有的是人知道他曾投入本王门下,你这般急吼吼的要本王将他定罪,便不怕旁人乐见本王府中内斗的笑话更可能借机而入?”

        李庆闯一惊,慌忙跪了下来:“殿下说的是!原是臣目光短浅,日后定不会再如此了!”

        李守光看着他额头与脸上黑红的痕迹,心中生厌,语气也放柔了些:“庆闯,你这声‘殿下’叫得也太生疏了。无论如何,本王希望你记得,你是本王义子,是本王最信赖的人,李宵平再能也无论如何不能跟你相提并论,你始终最得本王之心。”

        李庆闯顿时喜形于色。

        李守光几不可见地勾起唇角:“至于你的猜测,或许也并非一点道理也无。这件事从头到尾都透着古怪,本王现如今也想不到会是谁从中作了梗,亦背叛了本王。正好圣人委托本王彻查此案,本王便不能辜负他的信任,务必要查个水、落、石、出!”

        他正要吩咐李庆闯办事,便有一个宦者悄声走了进来:“殿下,临东王世子求见。”

        李守光看了看天色,面露不悦:“这时候才想起来见本王么……你便去告诉他,本王已歇下,今日不便见客。”

        李庆闯此刻总算是觉得自己平日里往安王府塞的银子没有白花,这府中果然个顶个是人精!

        待他满怀欣喜准备领命而去,就听身后传来李守光的声音:“庆闯。”

        他立即回头,眼内的喜色还来不及收拢,便见李守光嘴角勾起一个笑来:“翠堂虽好,到底还是少去为妙。那不长眼的老鸨本王已代你处理了,至于你那相好,本王想着那般妙人被你养在外头实在可惜,本王便做主将她送到了你家中。天色不早啦,你在本王处也耽误了不少功夫,现下便快些回去吧,看看她住不住得惯。”

        李庆闯当场如遭雷击,愣在原地片刻,才僵硬地垂着头,从牙缝中挤出一句:“孩儿……谢义父成全。”

        池中的锦鲤来了又去,茶盅里的水热了又凉。李宵平静静地立在小厅中,似是正对着不远处绽开的栀子发呆。

        跟着他的书童惠生看不下去,悄悄走到他身边:“世子已请人通传数次,安王殿下却始终不理不顾,或许……世子应该再请人进去一次?”

        李宵平充耳不闻,越发看着花出神起来。

        正在此时,有一个宦官打扮的少年踱步过来。

        “临东王世子?”

        这少年看着有些眼生,态度却很是倨傲。

        李宵平的书童惠生赶紧朝他行礼:“回这位内官,正是世子本人!”

        “哦。”那宦官的眼神绕着李宵平饶了一圈,语气平淡道:“今日殿下身体有恙,暂不见客,还请世子先回去吧。”

        “哎,”惠生有些急:“我们可是等了很久了!这位内官怕是新来的吧,或许不知我们世子与安王殿下的关系?”

        那少年宦官冷冷一笑:“这世上多的是妄图与我们殿下攀附关系之人,难不成奴便一定都要认识?”

        惠生一听,心中便有些起火:“你这内官怎么说话的?我们世子好歹也是皇亲贵胄,你用何人与我们世子相较……”

        “惠生。”

        李宵平清冷的声音打断了他的话:“便如这位内官所说,既叔父身体抱恙,宵平自然不便打扰,还请内官向叔父转达宵平问候。”

        宦官敷衍地点点头,转身便要走,又忽而想起了什么,停住道:“不过殿下吩咐过,天色已晚,想必世子还未吃饭,若是不嫌弃,便随奴到偏厅去吧。”

        “多谢叔父怜爱。”李宵平恭敬道,脸上看不出一丝怒色:“宵平就此谢过,却不麻烦内侍了。”

        那宦官得了这等差事,原本就十分不乐意,故而态度十分傲慢,只想几下将他们打发走。

        然而眼见李宵平身姿挺拔,面容清隽,举手投足皆沉稳甚至带着隐隐贵气,与自己说话既不卑不亢也诚恳磊落,不由对他产生了几分好感。

        “宵平累得内侍辛苦,实在惭愧。”

        说话间,宦官只觉袖中突然多了一物。他偷偷瞥了一眼,竟是一方质地极好的璞玉。

        “还不知内官如何称呼?”

        迎着李宵平清澈的眼眸,捏着袖中的玉一角,宦官的心猛地跳动了几下,他听到自己小声回答:“奴叫阿喜。”

        “阿喜啊,真是个好名字。”

        “世子,惠生实在不懂,那玉说来也不便宜,您为何就赏了那目中无人的阉奴?”

        李宵平与惠生离开安王府,惠生忍不住朝他发问。

        李宵平走在他前面,迎面而来是因着傍晚的来到匆匆回家的路人车马。

        不知为何,这些路人车马皆与他们擦肩而过,这一路上,竟无一人与他同向而行。

        月亮还未出现,天色已露出阴沉的疲态,远方的晚霞只能将头顶上方厚重的黑云渡上一层浅薄的虹光。

        李宵平看着自己在这黯淡的天幕下被拉出一道稀疏的黑影,而惠生和其他人似乎都站在有光的明处。

        昨夜,他其实应该对孟绩动手的。

        只是一瞬间的犹豫,便让他彻底丧失了主动权。

        而同他猜想的一样,他也失了李守光的信任。

        他的心中此刻充斥着不知是悔是恨还是别的什么情绪。

        他又在原地站了一会儿,忽而一脚踩碎了那道黑影。

        “你无需在意那块玉,你只需要让人时刻盯着,我要他活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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