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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章 22.扶摇九万里(上)


孟绩不动声色地将卓萤推到月丹怀里。

        只听一阵地动山摇般的马蹄声,两路轻骑朝着众人疾驰过来。

        为首一人身披一套极其亮眼的银色铠甲,□□一匹直鬓乌马,未牵缰绳的手上弓还未收,悬于脚边的箭筒中尽是白羽粗箭。

        随着他越来越近,卓萤惊诧地发现他那银色铠甲上尽是将开未开的琼花纹样,在火光和天光的映衬之下,闪烁着如星河一般绚烂的光彩。而最最使人惊奇的,是他的头盔上竟还别着一只淡色野花。

        那小花随着马匹颠簸上下晃动着,颇似一个正在打瞌睡的小童,与他身上的琼花铠甲交相辉映,倒显得他整个人与这肃杀的气氛十分违和。

        “你们这些男人,就是爱啰嗦!遇到这种人一箭便能了事,何至于还等他暴起伤人!”

        那人高声笑道,行至夏侯功身边便从马上一跃而下,边说边将头盔摘了下来。

        卓萤震惊地看着那头盔下竟然露出了一张极其标志的年轻女子的脸来。

        萼绿情不自禁地“啊!”了一声,又被月丹慌忙捂住嘴巴。

        夏侯功一见,眼中便露出笑意:“琼花,你这一箭可真是及时!多日不见,看来你这箭法是又进益了不少,快赶上我的了!”

        “你少往自己脸上贴金!若说赶上阿绩那我兴许还会高兴一点!”白琼花白他一眼,“刚才你为何跟个傻子般站在旁边看戏?难不成在等这傻子伤到阿绩?”

        夏侯功心中也为自己的疏忽惭愧着,见她讽刺自己,也不生气,顺着她的话头道:“是是,都是我的错,不光是我,这满场的须眉都比不上你这一个巾帼。”

        众人将沈兴与胡立行等人押到了一边去,皆围上来口称“琼花将军”。

        白琼花却不理众人,径直来到卓萤面前。

        “适才当真要谢过这位娘子危急时刻拉阿绩一把,不然我那一箭若有偏差便会伤及他。”

        卓萤便朝她回了一礼,“卓萤只是依照本能行事,将军谬赞。”

        白琼花的视线甫一接触到她的脸便露出些许惊艳,口中赞道:“好个俊俏的小娘子!只是你却为何与这些臭烘烘的汉子混在一处?”

        夏侯功不满地“喂”了一声。

        屈同章上前道:“这位卓娘子于鹃城曾救过将军一命,这次远赴洛京,将军疗伤用药也全劳卓娘子费心。”

        白琼花听完,心中顿了悟,口中不自觉便多了几分敬意,“卓娘子原是女医!倒是白某刚才唐突了,还望娘子不要介怀!”

        卓萤见她爽朗泼辣,心中并无排斥,反而有些羡慕,忙摇头道:“琼花将军太过见外,原是卓萤该谢将军救命之恩。”

        “我救阿绩,你谢我做什么?”白琼花一脸高深莫测,“莫非你俩……”

        “咳咳。”夏侯功看了眼虽没看这边,却一直板着脸的孟绩,“琼花,将军招我等去他帐中,你快跟我一道走。”

        白琼花遗憾地撇撇嘴,不情不愿地跟卓萤道:“军中向来只有我一个女子,有时候连个说话的人都找不到。正好你来了,我们便可常常在一处玩了!我去见过将军,一会儿便来找你啊!”

        卓萤笑目送她走出几步,头盔上的小花一头栽到了地上,她“哎呀”一声,折返回来小心翼翼地捡起,在花瓣上面吹了几口气,便直接将花插到了自己鬓间。

        “卓娘子。”

        屈同章的声音身后响起。

        卓萤忙转身,就见屈同章朝她深深一拜:“屈某代永北谢卓娘子救命之恩。”

        卓萤忙摆手道:“屈先生不必多礼,若说要谢便谢白将军吧。”

        屈同章朝她再拜了拜,一脸歉意道:“今夜这叛贼很是折腾了卓娘子一番,不知娘子颈上伤口可严重?”

        卓萤摇头道:“只是破了皮罢了,刚已用了止血药,待回帐中重新清创包扎就好,先生无需担心。”

        屈同章松了口气,诚恳道:“今夜多亏卓娘子机智,若非娘子与将军联手激怒那胡立行,恐怕将军今晚又要负伤。”

        卓萤忙道:“先生不必太抬举我,我也只是凭我自己的感觉想试他一试。且孟将军若真因我而负伤,我心里实在……过意不去。”

        屈同章深深看了她一眼,命人将她们带去临时收拾好的帐中休息。

        卓萤脑海中一下冒出之前胡立行的话,她直觉这又是孟绩的安排,于是抬眼便去找他。

        却正好撞见他看过来的视线。

        两人皆是一愣。

        只见孟绩猛地转了身,低头与夏侯功说起了什么。

        卓萤便也别开视线,侧头去细听月丹的话。

        “这么说来,郸州军自鹿庄一役之后,几乎全灭?”

        白琼花点点头,“我与建州两人已去过沈兴的大营,加上此役伤亡者,发现得用者不过千余人。”

        夏侯功皱眉,“他便敢用千余人来对付我们?”

        白琼花道:“偷袭只是表面之计,目的还是分散众人在营中的注意力,好将人带到离这里不远的郸州大营去。”

        夏侯功道:“便是要引得阿绩去追,其实半路已设伏?可这点人也不足以对付我们啊。”

        白琼花道:“那还得看李守光许诺了他什么。只是他未必跟沈兴说了实话,这两人不过各怀鬼胎罢了。”

        夏侯功道:“怎么讲?”

        孟绩道:“这不难猜。沈兴满脑子都是利,不过是想方设法从我手上捞些东西,以他之贪婪,怕本还想要从永北手中拿回郸州之地。李守光正是利用这点,与之暗通款曲,让他以为两人同仇敌忾,李守光因与我有宿怨,便要全力助他夺回郸州。那以人做饵想引我去追的计谋怕也是李守光提的,只不过,他却是想借郸州叛军之手除掉我。”

        夏侯功道:“怪不得沈兴有恃无恐,还心心念念盼着援军,殊不知那所谓的援军一见他失手便连一丝头发也没露,任他自生自灭了去!只是他活到这把年纪,竟然还相信李守光的鬼话?”

        白琼花也轻笑一声,“贪欲使然,便是李守光送的是煤渣子,他也会当成银炭来使。也不想想那李守光是什么人,倘若他得手,李守光必取其利,他既失手,便断不会为了救他自曝其身。”

        孟绩朝一直在角落中沉默不语的孟建州道:“此番多亏了建州,若非你全力抵挡,我也无法回营与之周旋,更不可将他擒住。”

        孟建州恭敬道:“末将惭愧,末将不过是帮将军收拾营外残局罢了,况且有琼花将军在,末将才能不负将军所付。”

        白琼花看他道:“建州你何必谦虚,那沈兴大营布置之阴毒,所设屏障之多,若非你一一破除,怕是连我也无法向阿绩交差。”

        孟绩点头道:“我适才已听琼花讲过,李守光在沈兴大营布局颇多,想是本要我有去无回,你能破他之局,实属不易,便不要再如此谦虚了。”

        说罢他便当众道:“孟长史屡立大功,实属将帅之才,即刻起,便封孟长史为‘平波将军’,领两千人,所置与其他同级将军无异,其余副将虞侯等全由其自己定夺。”

        白琼花脸上顿时浮出灿烂的笑来。

        孟建州垂着眼,恭敬朝孟绩深深一拜。

        这时恰有侍从来报,负责诊治沈兴的黄姓医者求见。

        孟绩见他脸色不好,便问:“那沈兴可还能活?”

        黄姓医者沉默片刻,犹豫道:“若今日晚些能醒,便无大碍。”

        夏侯功一听,脸上便浮出了然,“那就是救不回来了。”

        当下便有其他人皱眉道:“沈兴落在我们手中,现下怕是洛京那边巴不得他死了才好。可若不撬开他的嘴,又怎么以他之口向天下昭告洛京之罪?便是他与洛京之间的牵扯我们也再无法细究根源。不如,请卓娘子过来看看,或许还有回天之法?”

        孟绩朝旁看了一眼色,便立刻有侍从将医者请到了帐外。

        白琼花脸色阴沉道:“你还嫌折腾一个女子没折腾够?她本就负伤,又一夜未睡,这个时候把人从梦中吵醒只为救沈兴这等货色?你可别忘了,她今夜的种种遭遇皆起罪于他!她凭什么要救他?”

        那人犹不服道:“我是为了永北的大业着想!不然那胡立行只知道些许皮毛,沈兴到底是何时与李守光勾结的你难道不想知道?今日有曾经的郸州大将,明日还不知又有谁早早被他收为己用。若我们不从沈兴口中套出些蛛丝马迹,又怎么应对接下来洛京那头的出招?”

        白琼花挑眉道:“卓娘子并非永北人,不过是心善愿意随军照料阿绩罢了,凭什么要被你强拉进来掺和我们永北的事?你想成就大业便凭你自己的本事,凭什么要让无辜之人按照你的想法去牺牲?沈兴这种人,死了便死了,我们永北若要依靠他才能对付李守光,那永北早就完了!”

        那人被她说得有些脸红,嘴上仍道:“你怎如此断定卓娘子不会来?好歹今日将军为了救她差点被郸州那几个狗贼所伤!”

        白琼花忍不住冷笑道:“你竟想拿人情来绑架卓娘子?你想救那沈兴的时候,可曾想过有多少永北士兵命丧于他手?便是贺图难道不是为他所杀?”

        屈同章见两人气氛剑拔弩张,急忙上前道:“琼花将军与李将军息怒,可容同章说几句话?”

        见孟绩微微点头,屈同章便清清嗓子道:“虽说李将军的话确实有理,但李将军却实在不了解沈兴之为人。沈兴其人,生平最重利益,便是为了私利,叛主通敌样样都愿意做。常言道:‘小人勿轻,祸不可伏’。此种人非但不会感恩,怕是一点蝇头小利就会让他马上见风使舵,救他便要怀着东郭先生之惴惴然。李将军刚才所言,无非是想要撬其嘴,知其详,可真想要他说实话,便要拿他想要的东西去换取。如今看来,他多半要将军放他一条生路。可他与韩琦不同,并非大义之人,若真放他离开,日后必成永北之患不说,亦不能排除他为了偷生编造些虚假请报代替真实内情。且纵使他真的说了实话,李将军难道心中便无一丝疑虑了?”

        李将军还有些犹豫道:“如此便真要放弃他了?”

        屈同章点点头:“此人便是活着,也于我永北意义甚小。李守光敢与他有所往来,必是作好了将来他失败为永北所俘的准备,便是他将口中所知尽数吐尽,也未见得能提供真正有价值的信息。且这竭永北之力去救治一个郸州叛将本就容易引起不忿,何况此人还曾杀害贺別奏,若真能从他那里得到些什么便罢了,若最后什么都没得到还要放他离开,定会在军中引起骚动,到时有损将军之威信,实在是不划算。如今那黄姓医者已尽力,便再无让卓娘子前来的必要。”

        李将军想了想,最终归了座,只是口中兀自嘟哝道:“倒是平白放过了李守光那厮……”

        孟绩微微一笑,转头对屈同章道:“麻烦先生尽快将李守光使人设伏之事传播出去。”

        李将军一愣,“可未有沈兴作证,如何能将李守光设毒计之事定论?现在公之于众是否为时过早?”

        白琼花的眼睛却亮了起来,抚掌道:“屈先生,这可不光要传出去,定要选那大嗓门、口无遮拦者痛痛快快地说出去!对了,咱们军中我记得还有人会识字写曲,便是编个歌谣,让小童们走街串巷地唱的处处皆知!尤其是洛京那处,一定要让他听到!”

        夏侯功也笑道:“哪里需要这般大费周章,便是在市集上站上一两个时辰,自有长舌妇人上来打听。我看不出两日,便不要这小童,早有他留下的眼线将这话原原本本的告诉于他!”

        李将军见二人笑的得意,一头雾水地看向屈同章。

        屈同章朝他轻轻点头道:“李将军非但不用忧心,反而应该高兴才是。同章向你保证,从今天起,我军入洛京之路定畅通无阻!”

        李将军更是茫然:“此地离洛京还有不下十来日的路程,屈先生如何保证接下来没有比昨夜更糟糕的事情发生?那李守光这一路可不知设下了多少埋伏,屈先生又如何这般笃定?”

        屈同章捻捻胡须,“那便请李将军拭目以待,李守光接下来还敢不敢有丝毫动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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