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章 第76章
而他却笑了,指着李宁玉让她跟着走,其他人留在原地。
大家目送她离去,眼见着厚重的船门被两位士兵关上锁死,心里爬满了绝望。
周扬自人转身就又瘫在椅子上,没骨头似的,而吴志国仰躺在钢琴上盯着天花板出神,金生火惯有的一张笑脸绷紧还在吞云吐雾,顾晓梦畅快喝酒跳舞,而白小年拾起了一盏蜡烛护在手里?
周扬的眼底爬上一丝厌恶,脑海里忽然出现了杨平追着他打骂,而杨母在旁拦着他不让他近周扬的身,这一幕实在鲜活,他微微闭眼,心里陡然升出一种想法:要是死在这里,能有下辈子就好了。
他一定一定要做他们的亲生孩子。还想再听,杨家父母对他的教诲赞扬和……骂声。
要是那时候,他们都在和平年代就好了。周扬抬眼,白小年手里悉心呵护的烛火熄灭,他的神色迷茫,倒像一个孩子。而金生火吐出的烟圈泛着幽蓝的光,迷人又神秘。
就连他,眼神里也透着失落和不甘,那是将死之人最真实的反应。
顾晓梦像个小天鹅似的不断转着圈圈,周扬担心她下一秒就要撞上台阶摔倒,而吴志国跟个木头一样发着呆。
他心底苦笑,这一次豪赌不会真的把自己搭在这里了?
他明目张胆的看着顾晓梦,又或是她那个方向的,厚重的船舱门,心里莫名有一种声音告诉他:相信她,她一定回来。
他微微合上眼,看见了杨母哭着向他跑来的一幕,轻轻的笑了,而他耳边正是一阵轰隆,这声音他熟悉,且刚刚听过。
一束光打了进来,抬起眼,李宁玉身着黑色旗袍站在光源处,那一刻,周扬心里又多了份人情。
有机会总得还过去。惦记着上次出逃计划他也没参与多少,周扬摸摸鼻子留在原地,莫名心虚。
下船前,站在甲板上的六人闲聊几句,三井那厮不知如何想法,拽着鲜血淋漓的金教授走过他们面前,站在原地端详了他们好一会儿,任由那金教授对着他们放狠话。
说实话,这在某汪人的头号班子之一的剿匪司令部,真的不算什么大场面。包括周扬在内的六人,表情都没有变一分,最起码在那个倭国人跟前没有露怯。
目送他离去,他们也没了寒暄心思,几人往下走时,李宁玉扔了几样东西下去,周扬嘴角抽了抽,想了想还是上前:“李上校,你这么随地扔垃圾的习惯可要改改,万一那些海洋生物吃进肚子里可是要丧命的。”
李宁玉正眼都不落在他身上,白小年揽过他的肩膀:“杨秘书操那么多闲心干什么?”
吴志国心情本就不妙,他还不快闪?非要招惹李宁玉?
“玉姐,杨秘书也是好意。”顾晓梦也劝和。李宁玉淡淡颔首,抬脚就往车上走。
周扬咳了一声,众人站在车前你看我我看你,最后一齐看向周扬,这大少爷的车怎么还没来?
他不会要和我们挤同一辆车?
周扬摸了摸鼻子,就是不离开,白小年一笑,主动将钥匙递过来:“杨处长,劳烦你将车开回司令部了。”
周扬见他如此上道,接过钥匙对他抬了抬下巴:“你坐那辆车回去。”
白小年随着他视线一瞧,嘴角笑容一顿,那车比这车可舒服了不止一点。不知周扬今天唱的什么戏,面上却依旧说是。
他抬脚往那走,还没迈出一步,又被周扬扯住衣领揪了回来,他暗自咬牙,微笑转身:“杨处长还有什么事?”
周扬淡淡收回手:“你跟我们挤挤。”
他尴尬一笑,瞧了瞧众人,这四个大男人和两位女士,都是成年人,怎么挤都有点说不过去。
他以为周扬在说笑,谁料他打量两眼,将钥匙返给白小年说:“你开车。”
你的上司派给你一个不可能完成的任务怎么办?
白小年看他一脸严肃,不像是说笑,只好接过钥匙,眼神还盯着他看了半晌:“闹什么呢。”
他嘴里嘀咕的声音不算太高,周扬转头瞧他一眼,笑了笑,眼底却荡着一抹思绪。
白小年正觉得奇怪,往他身前望了望,没看出什么端倪,倒是这位上司,怎么看都觉得奇怪。
他上车打火,周扬转身对着说:“在下家里开了车过来,要不就让我来送送你们。”
他的视线径直落在金生火身上,缺见这老狐狸微微眯着眼,思索一两秒之后,客气的笑道:“不必麻烦杨秘书,我们坐这车就成了。”
顾晓梦直言:“我倒是无所谓,只是……”
她停顿了一会,视线扫过众人,抱着李宁玉的胳膊说:“我跟玉姐走。”
“那李上校?”周扬问。
李宁玉抬眼,一直以来从没将视线放到周扬身上,她也淡淡道:“我顺路就过去了。”
周扬耸肩,吴大队更是不必多问,汽车发动,他上前为几位开了车门,脸上带着无懈可击的笑容:“几位慢走。”
“这车上的耗子多,白秘书当心点,别让它们败了几位的好心情。”关上车门,周扬轻声对着白小年耳边说。
眼见着他面色微微一变,客气的拜别:“杨处长,明天见。”
周扬点点头,目送这车离开。
天空一片黑沉,乌云裹挟着冷风扑面而来,周扬紧紧衣领,迅速进了自家的车。
一丝半点的余光都没有露出来,也没放在那些喧闹的人群中。
车夫,小贩,还有背货的工人,码头上人不少,可那阴森的视线,周扬确信,他只在一种人身上见到过。
借着车窗上布帘的遮挡,他轻轻抬手,在车身交错而过的瞬间,瞄了一眼,那人身处阴影,一动不动的坐在座椅上,笔直的军装,连胡须都透着精致与自信。
让人熟悉,周扬倒在座椅上,长长出一口气。
死一个大佐的事情没那么简单。间谍行动也绝不会轻松。
不过,那样也很有意思不是吗?
周扬提起兴致,直觉接下来的日子不会那么轻松,而他也到了履行诺言的时候了。
不管怎么样,总得把欠别人的还了。
杨家二老面对着儿子做完任务归家,悉心准备了饭菜给周扬接风,杨老太太拉着丈夫,而杨平在这时候也不会再说什么重话。
周扬不喜欢把工作太具体的事在家里讲,他们总觉得他干的当是一些边缘三不沾的事。
刀山火海有那么多人替他闯,自从他入职,杨平上上下下打点了几回,料想他们也不会让周扬做什么危险的事。
可万一呢?
老两口清楚周扬的个性,他能闹腾起来,也绝不会善罢甘休。目前,只是靠着杨平的耳提面命和杨老太太的眼泪压制着,真要是到了动真刀真枪的时候,绝不含糊。
这点让他们骄傲又担心。
杨家的这顿饭总是吃的安静,周扬也不会多说什么。
可今天不同,他将将咽下手里的饭食,就对杨平说:“爸,你和我妈去外面躲一阵子吧。”
杨平反问:“为什么要躲?”
“局势不稳,我担心二老……”周扬坦诚说。
“那你去哪,儿子,你不要吓妈。”杨老太太赶忙问。
周扬安抚道:“只是听闻将再起战事,想让你们去过几天安生日子,我没事。”
“哦?”杨平满是皱纹的脸上装满了心事,“你们这些孩子都在这,我们还能去哪?”
周扬劝说:“去内地,找个没有战火的地方躲躲。我们很好,能抽身而出。”
“儿啊,妈没几年可活了,说什么都不会离开的。”杨老太太坚决说。
而杨平拧着眉,摩挲手中的拐杖,轻轻地说:“你从哪得到的消息?”
“爸,你要信我。”周扬摇摇头,不肯多说。
杨平苦笑:“孩子,我们就是待宰的羔羊,真要是有那么一天,谁也逃不掉。”
周扬一哽,面对杨老太太的泪眼,沉重的说:“我有办法,不过您得和我妈去一趟法国。”
杨老太太摇头,杨平更是拒绝:“这么多年了,你还不清楚你老子我?我看还没到你说的地步。”
“爸,世界局势不妙,倭国会垮,这个政府也会垮。”周扬急声道,“我在法国认识的同学会帮你们的。”
“住嘴!”杨平重重的敲了一下地面,而老太太这会已经睁大眼睛,不敢相信她的耳朵。
依着他们家与政府的关系,这就是灭顶之灾。
周扬弯着腰劝说:“您不愿意去法国也行,但是要尽早离开杭州。”
“可你大姐那……”杨老太太瞅着父子两,默默的添一句。周扬的目光落在了杨平身上。
片刻,杨平叹一口气说:“这件事,以后再说。”
周扬咽下到嘴的话,默默的,不再吱声。
饭桌前出奇的沉默。杨老太太看看这个,瞅瞅那个,她已经平静下来,对周扬安慰说:“你爸浮浮沉沉几十年了,比你看得透。”
周扬:“可这……”
“妈知道你的抱负,我们绝对不会拖后腿。”杨老太太柔声说,“真要到了那时候,我和你爸也自有打算。”
她与丈夫对视一眼,懂得了对方的意思。反正他们活的够久了,享福也够多了,也没有遗憾了。
周扬嘴角扯出一抹苦笑:“爸,妈,你们说的什么话,我还没那么没用。”
“那你也不要轻看我们!”杨平瞪他一眼,“你不要把你爸我看扁了。”
周扬摆手:“哪能,就是担心二老。”
杨老太太此时又说:“我们好着呢,还能等到你成家立业,给你哄孙子。”
“刚才的话当我没说。”周扬摸摸鼻子。
杨老太太柔和瞧他一眼,杨平端起碗喝汤,周扬也在心里点醒:杨平一生浮沉,又怎么会看不透呢。
他还真是关公面前耍大刀。
再不济,还有他准备的一条退路,只不过那时候就比较狼狈了些。
张司令设宴邀请大家一起过去,周扬上下端详了一会儿这位来报信的下属。
白小年让瞧的不自在:“怎么?”
“别是一场鸿门宴。”周扬解开袖间的扣子,转身淡淡道。
“怎么会,司令只是想为大家庆祝一番。”白小年微笑。
周扬扬起手,说:“我知道了。”
“那杨处长一定要到。”白小年要一个承诺,站在周扬的办公室不走。
周扬点了点头:“到时候再看,这会我可不能给你个准信。”
白小年顿身,笑着转过身来说:“这话我怎么听着那么不对,杨处长不给我的面子可以,可这张司令的面子……”
“尽量到。”周扬乐呵呵的说。
晚上设宴前,金生火这厮又来找周扬,询问他是否决定过去,周扬闻言知意,心底有谱。
他也对金生火说:“我尽量去。”
金生火带着满意的笑离开,而周扬同样待带着微笑送他,只瞧着他的背影,微微眯了眯眼。
这场戏,他不奉陪了。
周扬立马收拾东西下班,上车时吩咐司机:“转个弯,去老地方。”
司机应是,周扬仰躺在座位上,双手放开撑在两侧,心底不知怎么的就想起了在船上的那些日子。
倭国军人的盛气凌人,明明靠着这些商贩养着供着,还不能给一个好脸色。完完全全的上位者号令的架势。
周扬看得清楚,整座船上的中国人,麻木不仁的有之,阿谀奉承者也有,但最少的就是隐忍不发的战士。
面对质疑,面对挑战,能够冷静寻求办法者,才是这个国家的一剂良药。
世势紧张,暗藏在深处的硕鼠不知道有多少,他们在用锋利的牙齿不断啃咬着这个大厦将倾的国家,这个摇摇欲坠的大房子,以求完成他们魂牵梦萦的美梦。
他轻轻笑一声。
孙子想当爷爷,也要看做爷爷的同不同意,是该让他们看清楚自己。
见得越多,他在心底衷心的期盼那一天的到来。
车子停在了路边,周扬不再多想,立马下车,朝着街边的一处小店走去。
一进门,热情的商家嘴里吐出一串吉祥话:“杨老爷,你可总算来了,小的盼星星盼月亮才把您盼来。”
“今天的杂志到了吗?”周扬直接问。
“到了到了,都在这,给您留了一份,上次您不在我也按照您吩咐的,让人送到府上了。”那人穿着一身黑,笑容很亲切。
周扬接过,微微一笑:“有劳。”
那人摆手:“杨老爷说的哪里话,您能来,我真的是很荣幸。”
周扬回以微笑,转身离去。
“杨老爷慢走。”那人喊一声,搓了搓自己笑的僵硬的肌肉。
周扬抱着一沓杂志上车,一关车门,眼神一变,将目光落在手里的杂志上,语气淡淡的吩咐:“回家。”
“是,少爷。”板着脸的司机启动了汽车,开往杨家。
周扬手里的杂志不用多问,他都知道是什么。
这是杨太太最喜欢的消遣,而周扬作为孝子,几乎每次下班都要过来,亲自为她带回去。
这边,金生火自打在顾晓梦和她爸那里吃瘪之后,接到宴请的通知,如同告诉周扬的一样,下班之后立马回家,一刻也没多待。
而顾晓梦和李宁玉更是如此,两人都没有无功受禄的心思,且刚刚从密码船上回来,遭遇的一切让她们没有那个闲心思参与。
吴志国自不必说,茅坑里的硬石头,出了名的不近人情。
当天晚上,张司令家悉心准备的宴食,到头来也只是白小年和他们一家人一起吃了一顿饭。
张司令在亲信白小年面前冷哼一句:“他们几个人,什么做不出来。”
听闻此话,料想上峰正心情不佳,白小年为张司令倒一杯酒,不解道:“既然司令已经知道他们不会来,又为何……”
“我总得表示表示,要不然旁人听了,怪我这个做司令的不是。”张司令暼他一眼。
白小年轻声说:“可这样一来,裘庄……”
张司令皱着眉头,片刻,转头对着家人叮嘱:“我们先动筷。”
他经过白小年的身旁,拍拍他的肩膀:“日后再说。”
再怎么大的金凤凰,也飞不出剿总这块地。
张司令的眉目轻松,颇为得意。
白小年按捺住心里的心思浮动,了然的笑了笑。
不说这边,周扬还没回家,就让人请到了一处宅子里。
说来这也奇怪,只一句执行公务就带走了人,他挑眉,对身后的司机吩咐:“我去执行公务,大概半个月就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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