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第三十二章是非剑（1）
转眼间，君安前往北海已有月余。
“怎么还不回来啊……”
阿染一日要念上三百遍，行也念、坐也念，饭前念、醒后念，甚至连做梦时的呓语都是这句话。
阿虎听得心烦，索性以探亲为由，回妖界老家躲清闲了。他这一走，阿染便没了可以替她挡事的苦力，变得冗务缠身，头疼不已。
最为棘手的一件事是衍曦堂的灯师接二连三倒下，整日沉睡不醒，导致魔界燃光照亮之事无人打理，各地杂乱无章、民怨甚重。
阿染不得不张贴告示，明面上说魔宫丢了东西，若有好心魔者捡到并及时送还到魔宫，魔王大人必有重谢。实则是利用这张告示警告讳之流，古籍被盗一事已被发现，望她们安分一点。
此举效果不错，想必是讳有所收敛，近来不再修习假的秘术，故而多数灯师逐渐恢复如常，只剩下一小部分体弱的还在昏睡，衍曦堂也逐渐回归正轨。
然而万事万物都有两面性。那张告示虽暂时压下了讳之流，却也引来了不少贪财之徒。
魔王大人所说的“重谢”必定是一份厚礼，因此许多赌徒看见告示后就动了贪念，妄想以小博大：反正告示上也没说丢的是什么，随便拿一两件凤凰珠钗碰碰运气又有何妨？万一丢的正是自己手里的东西呢？即便不是，那魔王大人要是意外看中了自己送去的东西，一时心喜赏个大恩典，或钱或官什么都好呀！
于是魔宫门口排起了长龙般的队伍，众魔手捧大小不一的礼盒，都说捡到了魔王大人丢失的东西。
可实际上，那些东西大多来自八方来客，还净是一些平日里卖不动的低价滞销品。
如此一来倒是解了方还的心病。
为了筹办拍卖会，方还从六界各处新收了不少好物件，正愁没地方放，谁知旧货突然被抢购一空，仓库里顿时腾出不少空间。
方还乐得合不拢嘴，每日亲自上阵迎来送往，数钱数到手发软，还给小魔厮们涨了薪俸……八方来客生意大好，他又特意写信给魔王大人报喜并表达感谢之情。
阿染接到信后哭笑不得，登上启芜殿外的瞭望台凝眸远视。
嚯，果真万头攒动！
忽然，她发现了一抹熟悉的红色身影。
那身影移动速度极快，风风火火地朝瞭望台跑来，一边跑还一边仿照着群魔的口吻高声喊道：“魔王大人！本君来给你送你弄丢的东西啦！魔王大人呀——”
阿染嘟哝：“连雾真是够闲的……”
连雾一口气跑到了瞭望台，抬头张望一眼，然后一个转身瞬间出现在阿染身旁，顺着她的目光看了看远处，啧声叹道：“最近都去望舒台登高赏月，眼下看来，这瞭望台确实过于低矮了。”
阿染眯起眼睛：“我说望舒台上的果皮都是谁扔的呢！”
“收拾了收拾了。”连雾嬉皮笑脸，“本君是都收拾干净了，才过来给你送还东西的嘛。”
“还什么？”
“当然是魔王大人弄丢了的魂儿呀！”
阿染以为连雾没话找话，便继续望向魔宫门口，双手圈成筒状举在眼前固定视线，仔细打量着那群魔者手里的东西。她打算挑一件还不错的，假装失物，把那张告示撕下来。
连雾推开折扇挡在她眼前，说：“别看啦，他回来了。”
“谁啊？”阿染扒拉开扇子，继续寻摸，嘟囔道，“隔壁街的王二狗吗？”
“不是王二狗，是君二狗。”连雾无语，她居然无聊到连隔壁街的王二狗回妖界娶媳妇儿的事情都知道？
阿染一怔。
“君安带着灯油从北海回来了，已经入城，说话间就到魔宫了。”
连雾只觉得眼前刮过一阵风，当眨掉跑进眼睛里的尘沙后，他定睛一看，面前已是空空如也：“跑这么快……咳咳，这瞭望台是多久没有打扫了，怎么这么多土？与那明窗净几的望舒台比，差的可真不是一星半点！咳咳咳——”
门外众魔熙熙攘攘，只见一残影从中掠过，接连撞倒了好几个魔者。
那些魔者“哎哟哎哟”地爬起来正要开骂，忽然发现撞他们的竟是魔王大人，便又打了个滚儿趴回在地上叩首行礼，大气儿都不敢喘一声。
阿染才一站定，车队就停了下来。她往后一瞧，马车的数目竟比出发时还要多上百余辆，浩浩荡荡看不见尾。
见此情景，本应该高兴的她，心里却莫名不安……
君安从车上缓步而下，见到阿染，他明显怔了一下，然后微笑着朝她走来。
玄铁面具下的双眸略带疲色，却依旧含情凝睇，好看的很。阿染看得呆了，沉醉其中难以自拔，直至君安停在她面前轻唤道：“阿染，我回来了。”
阿染才彻底从怔愣中回过神来，喃喃回应着：“嗯，回来就好……”
接下来是相对两无语，他们似有千万句话想说，却不知该从何说起。
最后，还是悠闲走来的连雾打破了沉默，道：“魔王大人，你日盼夜盼总算是将他——们盼了回来，难道打算就这么站着吗？”他环顾四周，指着那些魔者笑说，“你们站着倒不要紧，他们怕是受不了一直跪着吧？”
阿染哪还管得了什么魔者，她的目光落在那条绢帕上，心思转了几转，然后佯装淡定地上前，以袖袍作遮掩伸手握住了君安的手腕，边用指腹摸索边问道：“你……你们在北海，吃的可好？”
君安唇角深深勾起，甚是配合地转动着手腕，好让阿染尽快摸到她想要摸到的东西，说话时满眼温柔：“都好。”
不知是许久未碰小郎君，手生了还是怎么的，阿染就是摸不到那东西，内心暗暗焦急，又问道：“那你们，睡得可好？”
君安微微吸了口气，忍笑回答：“也好。”
“那，那……”
突然，阿染手一顿，感觉指腹被一个圆点硌到。她隔着绢帕轻划了两下，确认是那颗守宫砂无疑后，满意地点了点头，问出最后一个问题：“那群鲛人可有为难你？”
君安摇头，语气似哄：“没有。”
“那便好。”阿染顺势抽走绢帕，同时指尖一划抹去了那颗守宫砂。
她天真的以为自己的所作所为天衣无缝，殊不知连雾憋笑都快憋出内伤了。而周围跪地叩拜的魔者也有一两个胆子大的抬眼偷瞟，将魔王大人对集市郎君上下其手的香艳画面尽收眼底、一览无余。
此时楠桦走过来，与君安对视一眼后，对阿染说道：“魔王大人，此行带回的灯油足够魔界未来五年之用，且君安已与鲛人族长定下契约，今后北海会定期给魔界送来灯油，不必魔界费力去取。”
四周传来一阵唏嘘之声。
阿染亦是惊讶，急忙问君安：“怎么回事？”
她实在担心君安许诺了芊月什么。
岂料君安说道：“阿染，我有点乏了，想先回去休息，待休整好了再同你讲其中的趣事，可好？”
既是趣事，想必没有自己想的那么严重，是以阿染答应道：“好，你快去休息，后续的事情交给连雾处理就好。”
连雾半是羡慕半是不忿道：“对对对，君安啊，你赶紧去长明殿看看，保准认不出来！那里现在可是玉阶彤庭、飞阁流丹，定是你从未见过的美景……”
君安微一颔首，径直走进魔宫。
若再不快些离开，恐怕……他就装不下去了。楠桦望着君安的背影，眼中隐含担忧。
刚走过转角，君安就遣了跟随的魔侍，然后拿出福德正神送的那瓶“好得快”，一饮而尽。
当初去妖界归还妖识时，那般危险都不曾用到此药，而现在从北海那不成气候的地方回来，此药却是一颗都没有剩下……君安苦笑，暂时用药稳住了步伐，赶紧往长明殿走去。
另一边，楠桦回到了澜岫宫，剩下的这百余辆马车、十年用量的鲛人油和跪在地上的一众魔者，就全交给了连雾。
阿染重重地拍着连雾的肩头道：“你处理好，本魔王在启芜殿等你！”说完扭头就走。
连雾长叹：“我这清闲日子算是到头了！”
待他遣散了众魔、清点完灯油并犒赏了随行魔侍和影卫之后，已然到了晚膳时间。
连雾打算去阿染的启芜殿蹭饭，就命魔厮将魔宫所用的灯油都先搬到启芜殿，其余暂时存入库房，待明日再送往魔界各部。
阿染正美滋滋地在启芜殿吃着晚饭，见一个个魔厮搬着装有灯油的箱子走进来，不由得蹙起了眉头，一问才知是连雾让他们这么做的。
最后一箱搬完，魔厮将账簿奉上，然后离开了启芜殿。
阿染随手翻看账簿，越看越不对劲，又跑到大殿中间盯着那些鲛人油仔细观察。突然，她脸色大变，一气之下将手中的筷子摔在了地上。
恰巧连雾走了进来，瞧她咬牙切齿地绕着箱子走来走去，就问道：“你这是什么表情？”
阿染翻了下眼皮，阴阳怪气道：“看不出来吗？”
“俗话说，女子心海底针，诚不我欺也。”连雾摇了摇头，无奈说道，“魔王大人，之前没买到灯油的时候，你不高兴尚可理解，现在君安都把油买回来了，而且是低价购买，还买了这么多，可是解决了魔界一大难题啊！你怎么还是丧眉搭眼的？”
阿染心口发闷，说起话来嘴都懒得张，含糊不清道：“你说他是怎么把这些鲛人油弄回来的？”
“什么？”
“账簿上写的清清楚楚，鲛人族卖给君安的价格比原来还要低上两成！两成啊！”阿染伸出手比划了两下，脸色愈发难看，皱眉蹙眼道，“连你压不下来的价格，他是怎么做到的？而且你看，这些全都是质量上乘的鲛人油，便是当初的价格也绝不可能买到这么多！芊月是傻子吗？干什么要做这亏本买卖？他——他们到底是用什么去换的油？！”
听她这么一说，连雾恍然大悟：原来她是担心君安是以色示好，才令芊月同意低价售卖鲛人油的啊！
他想到君安腕上的那颗守宫砂，不禁笑道：“就是些普通的金银财宝，还有酱菜酱肉等凡人之物，没什么稀奇的。再说，你不是都检查过了吗？”说着晃了晃手腕，“难道你不相信君安，怕他把持不住自己？”
阿染辩驳：“本魔王当然信他！本魔王是不信北海的那帮色女！”
“改日你亲自检查一下不就好了？”
“检……”阿染不知想到了什么，脸上一阵红一阵白的，甩手骂道，“出去出去！本魔王现在不想看见你！你给本魔王出去！带着油，一起出去！”
罢了，这饭也别蹭了。连雾笑笑，心想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便没打算把鲛人断尾的事情告诉她，加之她现在正在气头上，万一做出来什么咄咄怪事，将来解决麻烦的还是自己。
于是，连雾转身阔步离开启芜殿，往归山居的方向走去。
饭嘛，还是归山居的香。
阿染立于原地，看着鲛人油愈发憋闷。思索半晌，她捏了个诀尝试召来阿虎，且嘟哝道：“他也该从妖界回来了吧……”
阿虎的确刚从妖界回来，前脚踏进夙罗城的城门，后脚便感应到了阿染的召唤，登时使用瞬移术来到殿中，气都没有喘匀就问：“阿染，你你你找我啊？”
“嗯，去通知方还，过些日子八方来客举办拍卖会，记得送鲛人族一张请帖。”阿染回到桌前，提笔写了一封小笺交给阿虎，“另外让方还替本魔王寻找纸上的东西，找到后直接送去澜袖宫，不必前来禀告。切记，此事要做的神不知，鬼不觉！”
阿虎接过小笺，扫了眼上面的内容，有些意外地问：“鲛人族非仙非妖且势单力薄，怎么魔界现在连她们都要笼络了？”
“笼络？呵，非也，本魔王是要送鲛人族一份大礼，待拍卖会上，本魔王将亲自揭宝。”
阿虎没有多问，小心地将信笺收入怀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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