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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章 28


馆主给杳杳用了成麻汤,她晕乎乎失去知觉,一刻后却硬生生疼醒。

        那骨肉之中的小钩似乎使出了浑身解数,非要朝着更深处钻去。

        她疼得大口喘气,却不敢喊出声。

        杳杳不断告诉自己,前世吃得苦比如今多得多,她多么幸运,人生重来这一次,这一点痛她定能忍得住。

        馆主都少见如此坚强的姑娘,何况还是个贵族家的娇小姐。

        这箭簇做的毒辣,馆主曾收治过一个战场上抬下来的尉官,那时候他还在朝中做军医,那尉官止不住疼痛,硬是疼晕了过去,咬在嘴里的筷子都折成了两半。

        她嘴唇被贝齿咬得青紫,硬是不多哼一声。

        止不住的汗水,打湿了杳杳的里衣,鬓角也渐渐落下泪珠儿,那不是她受不住哭了出来,而是无意识的落泪,就如同她无意识的双手握拳。

        杳杳比任何人都想要活着,没有人比她清楚,人难得活着,死是多么痛苦的一件事。

        馆主在她肩膀上小心的将埋在肉里的钩子皆取了出来,那箭簇带着一股浓血“哧”的一声脱离了杳杳的皮肉。

        馆主将箭簇扔进了旁边的小盒,只听“叮”的一声脆响。

        她终于松一口气,累昏了过去。

        伤口裂得有些大,馆主缝合包扎之后,自己身上也沾满了杳杳的血。

        有小徒上前为他擦拭了身上脸上的血迹和汗水,他将家伙事儿都收拾齐整,便出门跟外面等候的匪年交代杳杳的情况。

        匪年一见人出来立刻迎上去打听,“馆主,我妹妹情形如何?”

        “姑娘是个能忍得,着实叫人佩服”,他先夸赞了一句。

        “先看她今晚状态如何吧,我开了服方子,你们先煎药浓浓地叫她服下。这么大的伤口,夜里恐怕要生高热,你们要着人看管,不要放她一个人休息。”

        他又叫弥瑕把杳杳常吃的那丸药拿来,“此药先备着,高热恐引她犯了旧疾,若侯爷回来不及时,先把这半粒吃了。”

        匪年又问道,“以馆主之见,杳杳的心疾可有良策?”

        馆主是个直率之人,他笑呵呵地,“不瞒这位公子,能制这药丸的人,医术在我之上。”

        匪年大惊,“馆主还未见过这人,怎知他医术在您之上?”

        “实不相瞒,”他将手上细汗擦了又擦,“我诊不出姑娘有何病症,在我看来她无病无疾。”

        “无疾?”匪年摇头说不,“馆主想必看错了,杳杳分明每月都会周期性心痛,甚至我母亲也是如此,她因此病丧生。”

        “公子莫急,在下才疏学浅,确实束手无策,可姑娘是个有福的,她能遇上专治此病之人,后半生可保无虞。”

        匪年心里失望,杳杳此后恐怕终生难逃心痛的病症,但还是对馆主拱手行礼,“馆主自谦了,您可是当世神医。”

        “不不不,公子何须捧我,若公子今后有空,烦请为我引荐这位大夫,若能切磋一二,实乃我大幸。”

        匪年这头连连说好。

        馆主夜里也不敢离开,老夫人便安排他到厢房里歇下,又备了糕点水果,馆主忙碌多时恐怕早已又累又饿。

        匪年回身入内,却见旁边还跟着个女子。

        檀之一直陪他守在此处,匪年心里有些感动。姑娘从前跟他没什么交集,似乎同妹妹也少有联系,不知是不是老夫人安排,她规规矩矩的在这里帮了不少的忙。

        “妹妹也回去休息吧,我一人守着便好,何况这里还有弥瑕跟弥笑。”

        檀之是个纯粹的姑娘。女孩子对情爱之事敏感,她自然看得出表哥对杳杳的感情与对旁人不同。她心里带着一丝丝的不甘心,更多的事一种探究,她想知道姑娘身上有何不同,为何表哥多年不娶,往日也不近女色,如今遇上了杳杳就章法大乱。

        她也不强求,只是同匪年商议着,“好,那我明日早些来替你。”

        ……

        杳杳夜里果然发起烧来。

        她糊里糊涂地说了一大长串话,一时说着坛州徐家没了,一时又说高鸿覃你怎可负我,后面又说要同李刺史告别,她待罪之身不可久留。

        匪年听她乱说,也跟着糊涂起来。自己跟妹妹从未去过坛州,他也不知坛州徐家是谁,高鸿覃是谁,李刺史又是谁。

        弥瑕跟弥笑看姑娘这样一边心疼一边害怕,“公子,咱们姑娘不会烧坏了脑子吧?怎么都说些听不懂的话,怪吓人的。”

        “莫怕,神仙真人看顾着杳杳呢。她小时候那场大病也是如此,也是满嘴胡言,后面还是好全了。”

        匪年握紧妹妹双手,“杳杳,你是咱们长守姚家的姑娘,是我姚匪年的妹妹姚匪匪。同坛州徐家没有关系,世上也没有这个姓高的和姓李的……”

        杳杳似乎还在执拗,“不……李刺史,李赐,恩情不敢忘。”

        匪年自然分辨不出李刺史便是李赐,只说,“你好好的,哥哥替你去找李刺史,你莫担心。”

        杳杳咕哝一句,“可,李刺史,李赐在这里啊。”

        她声音混乱,匪年没听清,也不追问。替她拧了热毛巾在额头擦拭,又把手脚四肢也擦了好几遍。

        直到东方既白,杳杳才睡踏实。

        檀之果然一早就来帮忙,匪年一整夜没合眼,晨起看着人有些憔悴,檀之轻拍了拍他肩膀,示意他到外面细聊。

        匪年觉得过意不去,杳杳和他是借住在李府上,叫外家的姑娘来帮忙,他实在不好意思。

        “你别拿我当外人”,檀之叫他宽心,“表哥说杳杳是为救他才收得伤,我姨母年纪大了,府上总要有个人能出来为你们做点什么,还是姚公子要同我见外,觉得我不是李府上的人……”

        “自然不是!”匪年斩钉截铁地否认,“既然梁姑娘愿意帮忙,就不必提什么外人之话。”

        匪年说他先去隔壁小憩片刻,不会太久。

        “我晓得了,有我在,一定不错眼珠地盯着杳杳。她退了烧,白天好挨了许多,你莫担心。”

        弥瑕也来换了弥笑的班,她端着熬好的汤药进来,用小扇将碗扇凉了一些,这才轻轻摇醒了姑娘,“姑娘昨夜说了一晚的胡话,把我跟弥笑都吓着了。”

        杳杳尚还虚弱,淡淡扯出一个笑意,檀之向她点点头,“我来替你哥哥。”

        杳杳转过头又问弥瑕,“我都说了什么?”

        “说了几个名字,我也没记住,只记得有个姓李的刺史,还有姓高的,什么之类的……”

        檀之听了顺嘴说了句,“哦,李刺史么?表哥从前在外做了几年的刺史。”

        杳杳呛了一口药,打断了檀之的话。

        她咳得难受,肩膀上的伤口密密实实的疼,嘶嘶地抽气。

        弥瑕也无心去听怀柔侯从前做刺史的事儿了,将杳杳身后靠枕垫在腰下,勉强支撑她坐起。

        她喝了药便又要睡去。杳杳饭也吃不下,略进了些米粥,只说头晕,躺下便立刻昏睡过去。

        大概要有一场大雨,闷得人热汗直流,弥瑕不时用湿布为她擦洗降温,用罢一盆水,弥瑕同檀之打了招呼,准备换水进来。

        檀之点头说好,两人皆静静地来静静地走,只剩外头树动蝉鸣之声。

        檀之给自己打着扇子,蹑步到杳杳床前瞧她。

        “可真是个美人儿。”

        她在心里赞一句。

        她生着病,昨日流了太多的血,面色越发白的几乎透明。姑娘有一头茂密的乌发,铺在榻上像一匹上好的绸,她仿佛能想象到摸上去的手感的。

        杳杳身形并不清瘦,她在佟家养得极好,大舅舅跟大舅母对她关爱有加,又是初长成的年纪,比不得妇人丰腴,道一句珠圆玉润不为过。薄毯下已经有起伏玲珑的曲线,平躺着也微可见其中妙景。

        处处都美好的叫人叹息。

        只是年岁尚小,若是再长开些。待到檀之这样的年纪,那才真真是卿人倾城。

        檀之从前也是个骄傲的姑娘,虽世人一向说内外美重于外在美,她也曾苦练为女子之礼法,诗书也颇通。若说玩乐,那马球也是拿手的,总之算是贵女们里拔尖出头的那几个。

        可她自认是个俗人,难以免去俗人的烦扰。

        她自认也算有倾人姿色。檀之这样的家世,外加自己后天的努力,容貌已是最微不足道之处,她的小小虚荣心对于现状已经是满意非常了。

        可山外终究有高山,人外也总有完人。

        檀之用直接描摹杳杳仰躺着的轮廓,心里泄气一般的心服口服。

        “我到底不如你。”

        佟良功佟四爷却突然来探病。

        他是杳杳舅舅,亦是怀柔侯挚友,不过檀之是头一次见他。

        两人彼此寒暄。

        他嗑疾还未痊愈,叫馆主给看过,说是跟被院墙砸到并无关系,应当还是换了水土,有些水土不服,回了京城故里会好些。

        他压抑着咳嗽声,用手帕捂着嘴角,“杳杳可有醒来进些东西?”

        “一个时辰前醒来吃了一小碗粥,喝了药便又睡着了,说头晕的很,一直躺倒这时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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