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博望侯府

太子大婚的喜庆还未完全过去，过了两月，又是石邑公主下降卫伉的婚礼。好在这个婚礼不需要什么政治外交作用，卫府又是在宫外，办得热闹又轻松，卫家亲眷团圆，开怀畅饮。

        “时间过得真快，第一次随卫大小姐进宫，参加景桓侯初战成名的庆功宴，一晃快十年过去了。”我坐在椅上，“那时妾身才十三四岁，太子殿下还是个奶团子，太子妃也不过十来岁的小女孩，现在都是大人了。也是在那天，我遇到了张贺，如今亦为人母了。”

        “谁说不是？”诸邑公主笑了笑，“孤的宝宝也周岁了，真快，当年都还是嬉笑奔跑的少女呀。”“我记得当时，表哥、据儿、容容为了抢夺舅舅的注意力，还在庆功宴上闹来着。”诸邑公主说到此处，眼中一闪而过的伤感，“也不知道去病哥哥。。。”

        她看见姐姐卫长公主望向她的目光，还是轻轻地转开了视线，似乎没有什么交流的意思。

        卫长公主一阵委屈，眼眶都红了。

        她们还没有和好啊，我心中默叹。

        侍女端上哈密瓜果盘，两人渐渐聊起了旅途见闻。

        “这都是令翁博望侯张骞的功劳呢。”

        “对呀。”诸邑公主轻轻道，“他身体不好，恐怕就在这几个月了。张棉这段也十分伤心。”诸邑公主在元狩五年下嫁博望侯张骞的长子张棉，婚后夫妻和睦，去过不少地方，只不知她心中是否还未放下。

        卫长公主略微踌躇，还是提起裙子，来到我们这桌坐下，我连忙向她行了个礼。

        “你这双纤纤玉手，当年可是纱麻都能划破，”诸邑公主把我的手翻来覆去地揉搓，“现在好像没有那么细腻了。”

        “下乡走访案子，刻录卷宗，哪还能一直养尊处优。。。”

        诸邑公主听了，颇为惊讶，“我以为你就帮忙翻开律法条文，记下案子判决，前期走访你也要跟着张贺一起么？”

        “很多案子，有女性受害人。”我稍微犹豫，看了看两位公主，好在她们也不是闺阁姑娘了，就据实说来，“主事和小吏都是男人，很难审出，我就去了。”

        “有时候不仅是女受害人，女目击者也是。官吏族老一群男人看着，又被当家的训斥，如何开口。我一个人，要安抚她们，要记录证词，经常忙不过来。后来就拿几十个铜板，雇几个衙门周围的寡妇或者失去亲眷的少女随我走一趟。一来可以安抚受害的女子，二来也给周围贫苦女子些许扶持。”

        “这都是你自己出钱吗？”

        我点了点头，“衙门不会雇佣女子做小吏，她们办事，自然是我出钱了。”

        “花销很大吧？”

        “景桓侯给我的陪嫁中有一两座酒楼几十亩果林，产出投进去很多。”

        “孤真是愧为大汉公主，竟从未想过此事。”诸邑公主用指甲划过面前的案台，发出吱吱的声音，“孤封地的税收，以后五分之一就交给你了，你这几天就叫人来取。”

        “我也是。”卫长公主原来对民间疾苦不甚了解，此时闻言也立刻出声，“你有心了，我们做公主的，接受百姓的供养，也应该做大汉女子的表率，帮助她们才是。”

        诸邑公主难得地看了看姐姐，对她露出了一个笑容，卫长公主顿时松了口气。

        时间飞逝，一晃就到了元鼎六年。诸邑公主的生日照例都在博望侯府举行。

        博望侯府就像一座巨大的生态园，里面横平竖直种了几亩葡萄，哈密瓜，菠萝，桃子，梨子，各种西域和中原的水果，一年四季，穿越其中，都有丰收的感觉。

        “判案好玩么，会不会有什么难处？”

        我想了想，“殿下们知道平民女子死亡最常见的原因吗？”

        “被杀或者被强抢么？”

        “不，就是普通的生孩子。”

        “生产？”

        “是的。很多地方童婚流行，底下村间乡里，报上来女子死亡最多的就是年幼生子。”

        我想起见过几次的场面就觉得触目惊心，“十二三岁的女孩，自己都没长开呢，肚皮撑大，透明地和胶皮冻似的，孩子下不来，稳婆用尽一推，整个人就淌在一汪血中。。。这个年纪的产妇和孩子，死亡的近四五成。”

        这么血腥残忍的画面，公主等都不由地眼皮一跳。

        “我在洛阳时，想着如果产妇年纪稍大，是否这个问题会少些。就调查了洛阳周边所有村庄的初婚年龄。然后选择年龄较大和较小的，记录产妇和婴儿的存活情况。”

        “结婚这个好说，生孩子的事，你是怎么调查的？”

        诸邑公主这话一出，其他的公主贵女都觉得莫名其妙，“不就是派人去问吗？”

        “这你们就不懂了。”诸邑公主是这群女子中唯二外放，周游过地方的，斟酌一番，捡了个不那么露骨的话，“底层负担其实挺重，父皇的徭役兵役。。。额，不算轻，又是按人丁收税，自然会瞒报人口，孩子出生，断不会上报。”

        我轻声接道，“我们去走访案子，就常常听百姓们说，日子远不如文景之时了，生活艰辛，什么时候才是个头啊。”

        不光打仗，还要出巡，还要征发徭役修陵寝，还要戍边。。。

        “是啊，”公孙彤接口，“家父回来就是算账。说这铜板和金子，还没有在国库里放热，就流水一样的花出去了，税收也越来越难，似乎户数比二十年前都减了不少。”

        “那后来你是怎么拿到孩子出生情况的？”卫容念着刚才的事，又把话题转了回来。

        “我买通了十里八乡所有的接生婆。用官府的名义威逼，又拿钱利诱，让她们记下产妇的年龄，生产日子，要求她们百日之后，以给新生宝宝送礼物的名义回访。男婴送尖粽子，女婴送圆粽子，统计产妇和孩子的存活数。”

        “少数村子里因为祖训或别的什么事，青少年男女有晚婚的习惯，女孩十五及笄之年订婚，十七八出嫁，近二十再生孩子的，死亡数就少很多，大约一到二成。大部分村庄，女孩十三四岁嫁人生娃，母子双亡不胜其数，有时接近四五成。还有孩子的存活率，母亲年龄在二十到三十之间最高，比少女娘亲要好多了。回到长安，也如此调查，结果竟大同小异。”

        “所以，当时我和相公就想，女子十五前必嫁人是立朝就开始的国策，十五不嫁就得罚款，为的是早生育带来人口增长。可是生育早，死亡率就高，综合统计下来，晚婚的村庄，户数增加，人口增加，竟不必早婚的村落少。既然如此，何须白白损耗少女和孩子们的性命呢？”

        “张贺联合同僚们给陛下上了折子，也给桑司农抄送了一份，附上采集的户数人口，希望陛下能够放宽少女嫁人的年龄限制到二十岁，和男子及冠一样，于国于民都是好事。不管成不成功，也算对平民女孩出一份力吧。”

        公孙彤细细碎碎的调子从葡萄架下传来，“这事桑大人要是和陛下提了，就好办得多。人口国库方面，陛下是最听桑司农的。”夹杂着容容的爽然的笑声，“这就对了！父皇母后的孩子都很健康，想来也是晚生的缘故。”

        又有姐妹打趣卫容，“你在东宫过得如何？”容容的脸顿时垮了下来。

        “是据儿欺负你了？还是因为史良人生了皇长孙刘进的事？”

        “怎么可能？！前几年都爽得很，就是最近，最近有点。。。”

        “最近怎么了嘛？”

        “不知道，就是有点不舒服。”卫容想起此事，惆怅地出了一口气。

        大家识趣地没有多问，又聊起了别的话题。

        数月后，丝绸之路开拓者，汉代著名外交家，民族英雄张骞去世，其长子张棉继承爵位。刘彻十分伤心，斋戒了许多日子，又令长安城中广种西域水果，以此纪念张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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