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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4章 爱婴社


这天是爱婴社的月会。上午茶社转拐的地方扯起一张贵州蜡染的青布帘子,将里外隔开。这时喝早茶的鸡皮皱老者、刘二胡子等都还未到,爱婴社会员就陆续来了,来得早的有的是为了早点回去理家。不久外面也坐了些茶客,其中几个是路过,被这蜡染的青布帘子吸引了,叫杯茶坐着打眼睛牙祭,盯这道风景线,说笑话吹牛耍。

        有个卖花生瓜子的十一二岁男孩,挎着个竹篮子,跑进来要去掀帘子。有茶客叫道:“蒋娃!”蒋娃回头看一眼。茶客们嘻笑道:“你来了就朝里面冲?”“莫管他们,你要进去就进去!”“你男的女的?里面清一色女社会!”蒋娃挤鼻子扮个鬼脸,钻进帘子去了。

        “哈,你女人嗨袍哥了!”刘二胡子问来掺开水的杜成。杜成装成无可奈何的样子,摇头苦笑。“哈哈,没得啥子,”卖草药的徐福说,“我堂客五十岁了,也想起嗨女袍哥,她无非就是一年多花几个钱。她而且气也少些了,这两年难得摔盆子打碗,哈哈哈!”有人道:“你好大声音!”徐福道:“她不是这个会的,她那个叫兰馨社,她在这里面,我敢大声吼?”

        杜成方笑道:“不瞒各位说,我一个外乡人,能在这里落脚,还全靠她们——说是叫女社会——帮的忙!”有人问:“她们的月会,就是吃个茶?”杜成笑笑。有个包青头帕的,老婆亦在帘子内,说道:“茶哪里经常吃!这回是茶馆老板娘做东,所以才吃茶。往回起码豆花饭是少不了的。”

        徐福笑道:“光是豆花饭?说是月会,一般月多两个月才聚一回,光吃素?”“还要吃酒划拳!”包青头帕的补充,说毕一下警觉了,吐了吐舌头。有人笑道:“说漏了嘴——你不要怕,又不是说的现在!”杜成方笑道:“这回也不是我堂客轮值。是顾老太打的总成。顾老太说听说我的大饼做得好吃,她听得都流口水了,还没有吃过,今天专门来吃我做的大饼,我另外再给她们配点别的,凉粉凉面,猪耳朵这些。”

        有个蓄山羊胡须的道:“我听说她们月会,并不光是吃,剥瓜子嚼花生,还有赏花、郊游这些,我堂客都说了几次了,要加入要加入!我说她们还要做啥子善、善事,你拿得出钱来不嘛!”杜成笑道:“她们叫做慈善——你说做善事也是它。”包青头帕的道:“这个莫怕,钱多钱少是个意思。”跟山羊胡须坐一条板凳的人笑道:“哈哈,你叫他莫怕,又不是他要加入!”对面一人笑道:“你叫他莫怕,他反而怕,他实际就是不想堂客去,怕耍花了心!”

        此时帘内已坐了三桌女子。爱婴社来齐了有五十多人,可就连中元(又叫盂兰盆节)、团年、五月十三单刀会这三次大聚会,也来不齐的。主要因为中元和单刀会,她们嗨袍哥的丈夫也不在家,家里有老有小,她们如何能够出门?团年虽不一定在年三十,不妨自择个日子,但这段时间,各家都是很忙的。因此人来得最齐的,只有七月初七这天。

        七月初七是啥日子?孙尚香的生日。男袍哥崇奉的是关公,女社会很巧妙将关公嫂子孙尚香树为尊崇的偶像。又自作主张(因为考无所据)将七夕这天定为孙尚香的生日。这天女社会成员到得最齐,丈夫既然对太太参加女社会无异议,则这一天假都不给太太放,就没有道理了。

        顾老太儿子是在本城开了几家绸缎店的大华公司经理,又是慈善协会育婴堂的捐助人,顾老太做会长的女社会便取名爱婴社。

        她此时坐在青布帘子里面靠窗的一张茶桌边,这是秋季,她穿件紫色镶绦子花边儿的袍子,外面罩件黑缎子暗花的袄儿。额前一条黑色暗花的缎带,盘着后面的发髻。她喜欢看川戏,今天本有一场喜欢的川戏要看的,虽说是被儿媳顾太太和牛桂花等以吃酥松香软的大饼为由赚了来,其实是因为这次月会不同寻常,有几个难题要解决。

        这桌坐的还有她儿媳顾太太,丈夫是税务局科员的郭玉华,丈夫是小学教师的张春玉,自己便是小学教师的章桂敏,同丈夫一起开油腊铺的马翠,给人打毛衣的熊馨珠,还有卖炒货的李明珠和牛桂花等。

        顾老太这张桌上中央摆一个铁皮印花的小小存钱箱。爱婴社不成文的社规:入社的新会员需有一个老会员带着来,由老会员介绍认识了,就自己把一年的“会费”——两块银元或两个铜板均可——投进去。因为介绍不三不四的女人入会的事从未发生过,老会员甚至不必事先向社长打招呼,逢着月会,就直接把新会员带来了。

        且除了七月初七,平常月会很少见到存钱箱摆在桌上的情况,铜板或银元递在顾太太手里就可以了。今天摆出这种阵势,首先因为今天两个申请入会的,有点不同寻常。她们一个是通远门城墙边坐着补衣的老妪冯刘氏,一个是打花鼓的柳心如。

        每天早上和下午,在通远门城墙下,都坐了一排补衣服的妇人,脚前各有一个装针线布块的篮子。早先,她们找的只是寄宿学生和穷苦力夫的钱。现在涌入的单身“下江人”多了,钱好找,补衣妇人数激增,连在城门洞出来的石梯上,一边都坐了一溜。她们也有自己的帮会,冯老太便是帮会头儿。冯老太原是佃农,身体里可能流动与其他农村妇女不太一样的血液,所以在这群女人中当了头儿,还有加入女社会的冲动。

        打花鼓的柳心如与主动入会的冯老太不同,是在江和撺掇下来入会的。柳心如打花鼓没有定所,较多是在距通远门不到两里的较场口。较场口是市区最热闹的去处,也是杂耍艺人以及乞丐、□□和骗子的活动中心。穿黄军服、戴熨斗帽、背枪的军警来回巡逻,没有用。

        近期的较场口,若有几十百把人围成圈子,中间两个打花鼓的男女,女的便是柳心如了。她唱道:“调戏奴不肯,对天把誓盟,当初口中说得朵朵莲花现,如今三月不见郎的面,哎哟哟!他一定上了别人家的船呐(咚咚当!)奴家唯愿他跌断脚杆!”

        同时一手敲腰间小鼓,一手在半空中舞着嵌铜钱的短棒。男的边打锣边帮腔,扭动着腰肢屁股比女的更来劲。江和因为替副刊写女社会的文章,对嫂子牛桂花花了许多口舌,要她介绍柳心如入会。他因此也来了,在外面吃茶,听帘内的动静。

        帘内人还在吃茶剥瓜子儿说笑。熊馨珠抱怨刚才在城门洞下崴了脚。牛桂花说:“嗤,我晓得咋崴的!”“你说?”“城门洞下堆起的人,看刚才画好的宣传画,把你挤的!”“画的啥子嘛,这么好看?”问的人是从金汤街这边过来,没有经过城门洞。

        “招飞行员!画一个受伤的女子,靠在遭龟儿乌棒炸垮的柱子上,额头上有血,眼睫毛闪烁泪花,还是很乖的,举一只拳头在喊:‘空军需要你!’”“哎呀,说起空军!”说起空军这三桌女子个个都提起精神,有个说:“桂花,我跟你一样,也是‘遭’的空军!”边说边笑,说明“遭”得不严重,“那天在督邮街,有个报童一大捧报纸,才喊了一声‘空军’啥子哟,人就围过去了,零钱都找不赢,都在说‘算了,莫找了!’几下抓光。我想买一张都挤不进去,背后有个人说‘你的荷包,咋个的?’我一看荷包都遭扯出来了,蚀了好几块钱!”

        “说起空军,尽打败仗,还吃香得很!”说这话的李明珠儿子参加义勇军出川,打过几场硬仗,一个月前接到的信,说升了连长。“是呀!是呀!”产生共鸣的几个女子,都有儿子或丈夫在陆军,一个酸溜溜说:“现在年轻姑娘一说起空军,个个眼睛都亮,也不照照镜子,看各人配不配得起。”“我晓得,也有很惨的,刚刚结婚,人就死了。爹妈晓得那是个鬼门关,再三劝,都还是要嫁。”这是顾太太在说话。“是呀,听说黄鸡婆上天一次,三架只回来一架!”说这话的声音低沉。随即静了会儿,只能听见叹息的声音。

        这时帘子撩开,进来个三十多岁穿白洋绸旗袍烫发的女子,面容清瘦,虽也像别人一样进来就笑,却笑得有些苦涩。坐着的都纷纷向她打招呼。顾老太问:“小萌,你的上诉,交了没有?”女子便走到顾老太面前说:“告诉老太太,我交了。”这个叫刘小萌的女人上诉的案子曾是热点话题,因报纸舆论差不多一边倒支持对方,她本想算了的。她之所以鼓起上诉的勇气,是由于女社会的姐妹们,一个举动,不经意间就替她把舆论扭转过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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